碎
海
碎海
传媒学院 21新闻一班 胡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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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站在两岛间桥的人,在一座岛屿沉没后,自然也会跌落深海。而我挣扎的那段日子,就像在海域的表面翻腾着寻找桥梁塌陷时落下的浮木,如果我们能相识得再久一点,相爱地再久一点,或许我可以靠着足够多的回忆再撑起余下的小半生;可我们相伴的时间太短太短了,短到来不及留念,来不及拥抱,来不及说晚安和再见,回忆就变成汹涌的浪袭来——我抓不紧那些碎片,于是随着他们一起,坠入海里去了。”
——《独活》
我第一次遇到阮的时候很狼狈,即使她一再向我解释她的胆子没有那么小且很难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但我还是从她长时间的沉默里,咀嚼出一些震惊、怜悯以及其他混乱的情绪,它们像解不开的黑色毛团,缠绕在阮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里。长期的流浪生活让我太懂这时候该做什么:我该跑掉了,像野狗、像淋湿的刺猬、像该淹死在海里的鱼,我要跑掉了,没人愿意和我交谈或和我对视超过十秒以上的。
但是阮说:“小孩,你过来下。”
很抱歉地说,我几乎已经记不清阮那天带我做了什么。残存的记忆是她带着我去了一栋看上去很普通的房子里,里面有浴室和厨房。阮要求我去浴室里清洗满是血迹的身体,而她走进了厨房。等我湿淋淋地穿着浴衣走出来,看到她还站在橱柜前,背对着我,黑色的风衣像乌鸦收起的羽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着那不是她会买的衣服,或者不应该是她常穿的。但是她穿着很合适、很漂亮。
她给我端上来的饭菜,味道与品类已经模糊,甜点似乎是红豆加料的糕点,总而言之,样样是我十四年人生里尝到的最好的食物。我小心翼翼地向她表达我的感激,把“最”的字眼重复了很多次。但她却对我说,不要这么以为。
她说,不要这么以为,你只是从来没遇到什么好人,偶尔遇到几分好意,就把它当成了最珍贵的东西——你见的太少、太少了,只见到一个我,而我远远不如他。
他是谁?
他,他——
阮突然收声,她莫名其妙地仰起头,让我看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
起初,我只是谦卑地向阮表达我的谢意,但不愿接受她更深一步的温暖,特别是在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看上去就很柔软的衣服并解释这是她的旧服,我来穿正合身的时候。我一再地退后,让阮的耐心逐渐丧失——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懵懂地知晓了她真实的身份。港口黑手党暗杀小队里很有名的杀手,拥有极强的异能与近乎恐怖的胆魄。于是这时她变强硬的语气在我看来更加合乎情理,我弯下腰,顺从着以往的记忆做卑微的道歉,但吐出来的句子只是零碎的对不起,拼凑得好不真诚。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我喜欢,喜欢合身的衣服,温暖柔软,没有毛刺和钉尖,没有草木屑和虫迹,但是我不能要。我恐怖而奇怪的身体会把他们变成杀人的武器——
“是可以控制衣物在人身体上的力度,最后将对方勒死的异能吗?”阮皱着眉头,说出的话不像安慰,“和他差了很多呢,所以根本不需要这么小心。”
她再一次压下火气,看着几乎漫不经心:“只要你控制好不把自己杀死——我保证,遇到我之后,你不会再失手杀掉任何人。”
“你只会杀死你想杀的人。”
阮收留了我,给我温暖的食物和衣服,又开始教我控制异能——虽然这只是港黑的命令。这是一份以往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我竟然、竟然有一天,或许、可能、好像会成为如阮一样的人。我时常用热切的眼光注视着阮的背影,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即使阮一再暗示我无需在她面前如此紧张,但我根本改不了那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阮,亲爱的阮,她是怎样的存在?天神一样降临——我绞尽脑汁地从我少得可怜的书籍库存里搜出来的形容词。希望这个形容没有玷污她,但听上去好像有点夸张甚至于可笑;但阮就是这样闪耀的星星,对于那时的我,以及现在的我。
可是这样好的阮,也有我看着就难过的地方:她经常看着某样东西,不自觉地发呆。那样东西或许是一件小围裙,或许是一个旧碗,或许是一件黑色风衣,或许是一个可爱造型的抱枕,或许是办公桌上一个修剪得奇怪的盆栽······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教导我的同时还承担了杀手任务,一定很劳碌吧?我想我要再乖一点,再懂事一点。我学着给她端茶送水,在她发呆的时候拿来自己私藏的一袋饼干,红豆味,我买的时候就猜她一定喜欢。就在我把茶和饼干放在盘子里,一起给她时,我猝不及防迎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盘子从手中脱落,红豆饼干碎了一地,红色的豆沙从饼干渣里渗出来,在洒得满地都是的茶水里,软成一滩血。但我这次没有惶恐地道歉,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阮——我最喜欢、最崇敬的阮,我心目中最优秀的杀手,最善良的神,她的眼睛里含着一滴泪水,只是没有流下来。
像一片破碎的海。
我慌张起来,突然觉着自己非常地可恶,撞破了阮的痛苦。我宁愿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想像往日一样接受她的教导,看着她的背影,与她一起发呆。但我绝望地意识到,我的心已经不能再平静地做这些事。阮背对着我,做红豆派,准备武器,修剪花草,洗一件风衣。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只能在心里问自己。
阮,阮,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我训练的阮,我一直以来的偶像,理想目标。我本以为,我可以追赶她,直到现在我明白,她离我那么远,那么那么远,我们是两座孤独的岛。她强大而优秀,拉了我一把,而当她即将沉没时,我什么都不能做。
阮接到新调令时,我最终学会了完全控制我的异能。我欢欣鼓舞地等着阮任务回来,要给她看我想出的新技能。我其实不敢在她面前展示什么,总觉着自己弱小而卑微,但这一次我想给她一个像样的惊喜,最好能让她开心一些。我坐在训练室门口等阮回来,直到凌晨三点,只等到阮即将出发去国外分部执行长期任务的消息。我一个激灵,顾不得通知我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阮留给我一封信,飞快地跑向港口——我跑得好快,第一次这么快,比被追杀的时候逃亡还快,比训练时躲避飞镖还快,风撞在我的脸上非常疼,但我也顾不得这个,我想,来不及了,马上要来不及了——
我终于在开船之前抵达港口,阮站在堤坝上,看着凌晨的大海,一块巨大的黑石碑。我爬到港口堤坝上,疯狂地向她挥舞着双手,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要对她说什么?我忘记了,但我还要向她展示我的异能控制——我学了好久终于学会的。现在,我们的距离还不是很远,我竭尽全力伸出手,向她开启异能。
凌晨的海边,港黑特有的照明灯如利剑般一束束得刺眼,阮的风衣随着我的异能发起,微微地卷起来,衣尾变成一个心形。
阮愣住,不认识我一样,看着我。
我喘着粗气,根本再没力气说话,只能勉强继续保持着那个来之不易的心形。阮看着狼狈的我,那个眼神好像她捡到我那天,混乱的情绪夹杂在一起,缠绕住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突然笑了,说:“我知道,谢谢你哦。”
“他也什么都没说过,但是我都知道。我知道,谢谢你。”
他是谁?我好像曾经问过这个问题,阮没有给我答案,如今自然也不会给。
但他是谁?那个会让阮发呆很久的人,让红豆派从出锅放到冰凉的人,让组织里其他人闭口不谈的人,让大海碎掉的人——他是谁?
船要开了,阮向我挥挥手,奔向那片黑色大海。那个心形还在她背后,像孩童留下的简笔画,像蹩脚故事的仓促结局。
碎海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阮。
也再不去看海。
——
学院:曲师大传媒学院
作者:胡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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