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头挂式耳机还挂在脖子上,凳子向后发出刺耳的呲呲声。在和我的不满作对。我没好气的把耳机往桌子上一丢。一反往常刻意挺直的双肩,任其弯曲成特意的形状,脚步拖沓的像60岁的老人。
“路路,快出来,舅舅来了。怎么回事,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这么走路!”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些许的怒气,随即换上虚伪的笑脸,“哥,快坐快坐,我去给你倒茶。”
她脚步急匆匆的往厨房赶,和垂头丧气的我撞个满怀,并用眼神示意我态度放端正,就是装也要把这个晚上给装过去。换做别人我也就忍了,只是这个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我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妈妈刚来这家医院的时候,舅舅是院长,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舅舅时时刻刻都帮衬着妈妈,就这么认了哥哥,让我也在这个偏远的小城里有了亲人的称呼可叫。
后来我妈不止一次的跟我无奈的抱怨过,你舅舅要是不走,我至于受他们那些人的气?评个职称被打压三四年,就是请假都要绕好几个圈子。那时我在市里上高中,住托管。妈妈总放心不下,隔三差五请假来照顾我。
“那……是为什么舅舅不在这儿干了呀?”,有一次我小心翼翼的试探。
“诶,医疗事故”,妈妈揉了揉眼睛,“出事的是领导的家属,他是院长,要承担主要责任。说是辞职了其实都清楚是被开除了。”
因此照片集里80年代的合影显得很有纪念意义。舅舅一身正气的站在正中间,没有大肚子和油腻的脸庞,一身军装不知能比过多少当下的小鲜肉。
是的,我妈妈是军医。我在部队长大,明白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对错排在其次。
“哥,在那边怎么样。”我妈把茶水放在他面前。
他从沙发靠背上起身,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吐出一口旋转的烟圈,用食指熟稔的在一次性纸杯里抖了抖,我爸爸不抽烟家里没有烟灰缸。“就那样吧,混口饭吃。”
我爸爸不抽烟家里没有烟灰缸,我也厌恶抽烟的男人,牙齿被熏得发黄甚至变质掉渣,指缝间长年附着着黄色的不明物体,从身体表征上看,就已经丧失了生活的斗志。明明才是四十不惑的年纪。
“诶,路路呢?路路高考的分数估了吗?准备报什么志愿啊?”他反过来把矛头对准我。
靠,把老子上学那点事扒的底朝天对你有什么好处,管好你自己女儿就行,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还行还行,志愿还没想好。”
“王格姐姐你好几年没见了吧,当初高考就考了三回,第一次,太害怕了没进考场。第二次,连三本都没考上,复读,这不,第三次才考上了。”
“你王格姐姐现在学习可好了,刚从台湾的大学交流回来,公司实习也找好了。”我妈这话怎么听都是胳膊肘往外拐。靠,感情今天还是来炫耀的。
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就一直微笑,脸都僵了。
舅舅离开基地以后,不定时的回来转转,顺便不定时来我家访问访问。简单的寒暄几句就开始盘问诸如,期末考试考了多少?眼镜度数又涨了没有?什么学的最好?以后想干什么之类的话题。
小时候不懂事,没等爸妈开口就一股脑倒出来,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特骄傲的说,语文90,数学88,英语95,以后想当画家。
你也别猜了,这是小学一年级的智商,你也能看出来我不是那种创造双百神话的好学生。才会中了贼人的计,每次一见他就能想起来他上一次意味深长的笑,拉长尾音的奥,“挺好的挺好的,好好努力,王格姐姐啊,今年又是第一。”
我是到了五年级才认识到这一事实,他只是单纯来炫耀的,而已。然后一年比一年变本加厉,不过随着学习,我也有一年一年的借口不去参与谈话。他的声音明明不高,却穿透力极强,我甚至怀疑他去少林寺偷练了气功。
“路路最近学习挺忙的呀。”
“路路怎么不出来?学习也要适当放松一下嘛。”
“呦真快,路路都高三了,王格也要开始操心找工作了。”
“这还用操心,格格学习那么好,不愁找工作。”我妈怎么这种时候跟马屁精一样。
也不是没跟我妈说过,我都快被舅舅折磨的神经衰弱了,以后他来别让我在家。
“一年也见不上两三回,忍一忍,忍一忍。”我妈拍拍我的肩,“当初舅舅帮了我那么多忙呢。”
舅舅谈天扯地的从九点一直说到十一点,我百无聊赖一直打哈欠,想走又怕他叫住我继续问,眼睛睁的大大的,防止眼泪往外涌。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也就走了”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第三根烟蒂,起身拉平裤子上的褶皱,套上外衫。
踢踏踢踏,我低着头跟在妈妈后面,门口的凉风从脖间围上来,瞬间清醒。
“好,别送了别送了,太冷,回去吧。”
终究还是目送他走下楼梯,准确的说,我看他是跳下去的。身影倏的一下就消失在拐角,暗自惊奇,看起来油腻的中年男人下楼梯还挺利索的。
“路路。”,妈妈一边给我掖被子,一边自言自语的说,“你看见舅舅下楼的样子了吗?”
“恩,怎么了。”
“妈妈知道你不喜欢他,我有时候也是,”我没有反问她为什么还客气的招待他,总感觉不对劲,“但是那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那时候资源不好,工作没有保证,他一路找到广州才定下来,老婆孩子都留在这儿,一个人在外地,很辛苦的。”
我突然想到哥哥,眼睛有些湿润。
“中间出了一次很严重的车祸,右腿差点截肢,你现在看到的腿,里面其实是用钢针钉起来的,弯不了太大的弧度,下楼看起来很快,其实很疼的。”
妈妈把枕头揉出一个凹陷,“好了,睡觉吧。”
舅舅下楼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循环播放,一个男人卑微的炫耀,底气不足。
真正能弥补空洞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而是人与人的温情吧。怪不得他回来总要来我们家,妈妈存留的那些感激,在他凌乱混杂的历程里,是一剂涌泉的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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