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八 碗
“这菜怎么不好,你难道想餐餐吃八碗。”这是老家的母亲嗔怪刁嘴小孩时常用的口头禅。可见八碗在老家人的心中有多么崇高的地位。 八碗是老家重大事情时主办的宴席的统称,诞生于何时已无法考证。现在汨罗的长乐、天井、三江、古仑、大荆等一带乡镇仍然非常流行。因菜式十分传统,和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不甚协调,又有土八碗之称。
老家的人好客,但凡有什么大一点的事,必定要宴请一下亲朋戚友,酒席自然是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的土八碗:两道白切肉,两道大扣肉,一道清炖土鸡,一道鱼,一道干笋,一道牛肉。外加送饭小菜。土确实是土了一点,可村里的老少爷们乐此不疲。每次宴席,总有一两桌酒量好的男人凑在一起喝酒。他们不起哄,也不灌酒。只是 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寻常里巷地神侃胡聊。一段他人传说,浇灌自己心中块垒,言者信口,听者顺心,那是何等爽快和惬意。要喝酒时,自己端起酒杯,微眯着眼,实实在在地来一口。然后也不劝酒,只是扶起筷子客气地到:“来,来!请菜,请菜!”那份淡定和快乐是不端起酒杯的人无法分享的。因为喝得实在,每次酒席总有几个人喝得东倒西歪由自己的老婆扶回家去。
老家的人爱面子,凡是可预见的大事,酒席上的肉是要用心准备的。猪必定是本地的土猪种,幼猪仔买来了,不喂饲料,吃熟食,一切按土办法用心地喂。这样的猪长得自然是慢得多,但肉味也好得多。我喜欢酒席上的白切肉:取纯精的肉洗净煮熟,然后切片上蒸笼蒸烂,临吃时,撒上姜丝、葱花、扣上高汤即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高汤,是取出现宰的猪身上的筒子骨,龙骨细火慢熬而成的。不加任何鸡精等提味品,鲜得很。
其实,土八碗的菜样也是变化的。我所知道的,就有一道蒸烂肉:取厚膘肥肉,切成1.5斤左右的大块(家境厚实的人家也许是1.8斤左右一块),洗净、过水、抹上盐、酱油、黄酒、胡椒等上蒸笼蒸烂。吃时用汤勺舀着吃。怕油的话,可沾一点蒜泥、老醋、香菜做成的佐菜。还有一道粉皮熬肉,这道菜味道极佳,也极烫。不知什么缘故,讲究礼节的村民们在吃这道菜时,却是毫不讲客气的,各尽所能,你能吃多少就是多少。因此,同桌的人,有水平高的已吃完三四汤勺,而有的人烫得满头大汗也只吃得一两口。上屋场的陈娭毑就是吃粉皮的高手。那是候生活苦,每次吃宴席就是一次改善生活的绝佳机会,陈娭毑总想让自己的老倌去,而她的老倌总是说:“你去,你去!你吃粉皮厉害,我去算什么!”不但如此,陈娭毑还因为这个特长被邻居称赞了几十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这两道菜,一个因为太油腻,一个因为成本太低,被村民们放弃了。
送饭小菜是四个,是什么菜倒是没有定例的,大多是一些坛子菜和一些时令小菜。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总有一些好胜的婆姨们喜欢通过吃酒席来评判一个当家妇女做坛子菜的水平,这就凭空增添许多故事了!其实,评什么呢!满村子坛子菜做得最好的就是陆婆婆了。我七岁时第一次吃她做的酸刀豆:黄亮亮的一寸来宽,吃一口,满嘴都是绵长的酸,宽厚的辣,酸辣水乳交融,竟有说不尽的妙处。自此,我和我的玩伴们就经常狗一样围着她家转,碰上她家揭坛子,就一窝蜂似地拥上去!
说起陆婆婆的坛子菜,就不能不说起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陆婆婆是二婚嫁到我们村的。她的第一婚是在1949年,丈夫叫铁峰。结婚才三个月,她丈夫就被国民党抓壮丁去了台湾,一别就是三十多年。后来铁峰回来了,可是,陆婆婆已是儿孙一大串的人了,她能做什么呢!满座无言,陆婆婆端上几碟子坛子菜,想换换话题。谁知悲伤至极的铁峰一吃上着魂牵梦绕的坛子菜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临别时,陆婆婆把几只装满了坛子菜的玻璃瓶塞在了铁峰手中。夕阳西下,江水幽幽,落叶飘零。汨罗江畔的千年古道上走着这样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其情其景,实在让人心酸难禁!
我的母亲也爱做坛子菜,每次家里来客,她老人家也蛮有勇气地把坛子菜端上桌。母亲做的坛子菜脆生生的,酸味平和而有韧劲,而辣味就有点薄了,总是来的太突兀,就像现在街头的麻辣烫似的。总的说来,母亲做的坛子菜还是过得去的,但和陆婆婆做的一比就差太远了。而且,每次开坛时,总难得有调皮的孩子们狗一样围着乱转,这算是什么坛子菜呢!
世易时移,年华在老,在历史的长河里随波而逝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土八碗却像一株没有年轮的大树总是那么清新如故地陪伴着古老的家园,故乡的亲人。也许,土八碗的菜样还会发生大的变化,但我相信,村子里乐此不疲的老少爷们,特别是村子里的游子们,从中品出的浓浓乡情恐怕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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