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了十年,伺候过6个老板。见过他们得意忘形,眉头紧锁,厉声呵斥,见过太多的色厉内荏,虚情假意,皮笑肉不笑。但今天,我却第一次看见了一位女老板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看见了一个人在放下各种社会及他人赋予的身份后,如释重负,流露真情。
这场“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当天,由于一个会议结束得太晚,老板决定会议结束后请我们吃个饭。恰巧,在我们吃饭的地方,另一群同事也在庆祝新年。于是,她索性要了个有两大桌的包房一起进餐。
我所在的一桌人包括老板以及几个经理,都是商海里的老油条,习惯了喜行不露于色的变色龙式人生;坐在我身后一桌的则是电话咨询部的姑娘,平均年纪不超过25。稍有一点火星就会被点燃。
席间,觥筹交错总是免不了的。刚开始,杯子里装着的还是白葡萄酒,不知何时起便换成了清酒,白酒,以及不知名称的混合酒。酒兴上来了,两桌人的情绪也都进入了失控的阶段,亦或是最真诚不掩饰的阶段,房间里的气氛也如这两桌酒席一般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
身后,那些25岁的姑娘们时而划拳,时而抱拳。给自己起绰号,给对方起绰号。赏自己一口,敬别人一杯。嗓音忽高亢,忽嘶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用完不的激情。只消有美酒,便能高唱到天明。气氛在她们的推波助澜下一波高过一波。
面前,我的老板和那些经理们喝一口,聊两句。敬一杯,皱皱眉。多少纠结深埋于心,几多心事如鲠在喉。大家虚情假意正浓时,女老板电话响了。接通,原是女儿打来。老板轻声低语,面露喜色。挂了电话后,自言自语了一句:“女儿今天考了98分”。话音才落,竟已泪眼扑簌。
顿时,整桌人都从那虚伪的茧子里破将而出。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
“老板,我知道你是最不容易的。集团下辖的几个子公司里我们最赚钱,可却不受待见,拿到的预算也最少。全靠你撑着。”
“老板,你也辛苦。一个女的,一个礼拜就回3次家,剩下时间却在外面,哎。别说了,我敬你一杯。”
“一个礼拜喝四次,次次凌晨三点,你今天少喝点吧。听姐一句啊。”
“知道你不容易,这几年,能扛住不容易。我来了3年多,老板,我一老爷们他妈就服你。”
老板把头埋在她的知己姐妹的肩膀里。抽噎许久,方才抬起头。
“这几年,我累啊。集团里尔虞我诈,到处都是雷。我是想尽办法要躲开。各个细节我都得小心。我那么大大咧咧的人,却已经多少年没敢穿个一条花裙子,就因为总裁说要干练。生怕被抓住小辫子难啊。”
说完她又把头埋了进去。缓了一口气,又诉起苦来。
“我们的那个韩国专家,你们知道的。去年突然说不和我们续约了。我好说歹说不理我。他一走损失太大。没办法,我拿着两瓶茅台就去他办公司。我对他说,你如果今天把我喝倒了,你走我不挽留。如果喝不倒我,你就必须和我续约。而且你撒出几滴,你就给我多签几年!那家伙鬼啊,喝完白酒说不算,竟弄了一瓶二锅头!我这辈子第一次喝二锅头,但我不怕他,我也不能认输。总算是搞定了他。”
“你估计有酒精肝了都。”她的好姐妹说。
“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哎,咋办。我这人属狗天生劳碌命。又不愿服输。活该呗。我现在啊,在外面租了房子,下班晚了,喝了高了就住那儿。本以为一周也就1,2天。谁知道现在,能周末回家陪我女儿上拉丁舞课我就知足了。我…”
说到女儿,她眼睛上的大坝又送了闸。
面前的老板还在哭,身后的姑娘们还在闹。这厢的眼泪哗哗流,那厢的酒水溅四周。40岁的女人为了350个人能有饭吃而寸步不敢擅离,25岁的姑娘却只知人生便是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画面有趣,这内涵深刻。
我最后还是没能奉陪到席散众人离。找了个借口先开溜了。走在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想着我的女老板,竟不自觉地念起了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的台词:
“软弱,你的名字叫女人”。
400年前,女人与软弱同义。400年后,女人也能活出坚强。她们在最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却在胜利的时候甘居幕后;她们在所有人愁眉不展时微笑鼓励,却在所有人举杯欢庆时失声痛哭;她们无名指上有戒指,手机里放满了与家人的合影,却只能隔着屏幕和他们接吻;她们明明有一个被称为“家”的窝,却只能把大部分时间寄住于陌生的租屋内;她们,笑,因为不服输。她们,哭,因为她们终是女人。
生活永远是最好的小说,正如我身边这位顽强的女人,以及那群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姑娘们。每个人都恰如其分地演绎着自己。用自己的言语和行动告诉别人,“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甚妙,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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