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打杂小二
01
长安城内,饿殍遍野,哀嚎之声四起。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粮食了,每日饿了便食草根树皮,聊以充饥。
今儿一大早,我爹就说带我出来寻好吃的,走了半日,也没见到什么好吃的,我只是喊饿,爹却抹着眼角说就快有吃的了。
“多少?”
我们在一个角落站了半晌,才有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挡在了我的面前。
“大人说多少就是多少,小的乡下来的,不识行情。”
那人又多瞥了我两眼,扬了扬三根手指。
“三两?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值三两银子吗?”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你若是再晚些,只怕三两都不得,真当你女儿是什么,金枝玉叶吗?”
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满脸横肉的男人。
那男人看爹的神色已松,又从荷包里掏出三两碎银子,在手掌里玩弄上下,发出悦耳的金石相撞的声音。
“这丫头,你带走吧。”
“早这样多爽快,磨磨蹭蹭这么久。”
那人将三两银子往地上一抛,另一只已经死死地抓住了我。我被吓得当即就哭了起来,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去捡那三块碎银子,全然没有听到我的哭声。
过了半晌,爹细细地咬过每一块银子,这才抬头看见又惊又怕的我。
“萍儿,这是个吃人的年头,爹也没办法,爹希望你以后能找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别再来咱这样的穷人家受苦了。”
说完看了我两眼,抹了抹眼泪,转身走了。
那一年,我十四岁。
02
那个男人看了我半晌,才说了一句。
“我姓李名敖,你以后叫我李叔就行。”
我哽咽地看着他那张凶巴巴的脸,还是止不住地哭。
到了李叔住的地方,我不禁掩住了鼻子,门旁屋外到处都是一股尿骚味,进了屋子更是污秽不堪。
“李叔,你没有娘子吗?”
李叔白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径直到灶台旁边盛了两碗饭,扔了一碗给我。
我如获至宝,三口两口就扒光了。
“李叔,还有吗?”
李叔一把夺过我的碗,又拈起碗边剩下的几粒米,一一吃了。
“你当现在什么年成,还想吃饱,早点去睡,少动弹,明天还得走路呢。”
说完,也不管我,径自回屋睡了,不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03
天还没亮,李叔就把我拉了起来,塞给我一块大饼。
“一天的干粮,省着点吃。”
我点了点头,顺势咬了一口。
到了地方,李叔铺开一块白布,让我站在上面,又在我背后插上了一根草标。
“李叔,你这是干嘛?“
“给你找下家。”
我虽半懂不懂,但也不敢不听,只能乖乖站着。
过了半晌,一个满脸麻子的人走了过来。
“多少?”
李叔摇了摇五根手指,那人皱了皱眉头,回了三根手指,李叔一瞥,就闭合双目,没再理他。
那人又看了看我,反复商讨价格,可李叔硬是一个子不让。没办法,那人只能咬咬牙走了。
“李叔,你是不是要像我爹那样把我卖掉啊?”
李叔低头看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给我答复。
04
“李叔,我求你别把我卖了,我能干好多事,我会刷锅洗碗,还会收拾屋子,还会缝补衣服……”
说着说着,我就干了起来,忙里忙外地把李叔家给收拾了一通。
“你别忙了,我可没工钱给你。”
“我不要工钱。”我停下手里的活,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李叔,只要你别卖了我就行,我愿意给你干一辈子。”
李叔听完当即愣了一下,眼睛似乎泛了点光,过了半晌,才偷偷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别跟我装可怜,老子花了这么多钱买了你,就是为了找个下家回本,不卖你,不卖你我喝西北风啊。”
说完他就凶巴巴地回屋去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得逃。
05
趁着半夜,我偷偷爬了起来,听着李叔的呼噜声正响着,心想他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醒。
我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门,悄声走了出去。
月光如水,倾泻天地。远处来的风,吹得我脚步越发轻巧,不知不觉,沿着小路竟然一路跑了起来。
跑跑歇歇,最后实在有点累了,又加上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看到不远处有个破庙,就想先休息一会。
可刚一进去,就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庙里跟李叔家一样,有股人气。我小心地移动这步子,生怕惊着了这里的主人,可怕什么来什么,刚一落脚,就碰到一团软软的肉,正准备抬脚开溜,那只手却已经反扣,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
“你个小贼,往哪跑,大爷我都这么穷了,你还来偷,有没有江湖道义了?”
“大爷饶命,我无意间闯到这里,我这就走,这就走。”
我前脚还没迈开,那人就已经拦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是个小娘子啊,我说我最近怎么老是做春梦呢,今天既然来了,就陪大爷我好好乐呵乐呵。”
我暗叫一声不好,他张开双臂一下子扑了过来,我弯腰找了个空子,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刚出庙门,我便顺着原路,没了命的往前跑。
可那人也不肯善罢甘休,赤着脚一路就追了过来。
06
那人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我步子早就不稳,身形也开始东倒西歪的。他伸脚一绊,我就摔了个狗啃泥,在我脸彻底着地以前,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救命啊。”
声音回荡,惊起林中群鸟。
看着那人那张猥琐的脸庞在向我慢慢地靠近,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毁了银河系。
那人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我一边挣扎,一边试图攻击他来拖延时间。
“小娘子,别白费力气了,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就从了我吧。”
那人说完这话,便开始解裤子,还没解开扣,当头就挨了一棍,直愣愣地往我身上砸过来,我正欲推开,又一闷棍,将他往旁边狠狠地砸了过去。
“李叔,你咋来了?”
我回头一看,李叔正拄着一根棍子,站在那人的身后喘粗气。
“你先别问我咋来了,你这丫头还敢跑,要不是我西瓜吃多了,起夜,你今天就不完美了,知道嘛,要是以后还敢乱跑,信不信我……”
说话间,他已经扬起了棍子,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等了很久,那棍子也没落下来,反倒是李叔看我的神情里多了几丝温和。
“走吧,回去吧。”
我正想跟李叔回去,但想着回去依旧是被卖掉,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李叔,萍儿不能跟您回去,回去萍儿也是被卖掉,反正李叔眼里只有钱,那萍儿今天就算投河自尽,也不想再被卖了,如果李叔可怜萍儿,不卖萍儿了,萍儿以后当牛做马,也忘不了李叔的大恩大德。”
说完,我又磕了几个响头。
李叔沉寂了半晌,一直没有说话,待我抬头一看,李叔凶巴巴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容。
“丫头,起来吧,咱回家。”
07
“李叔,你真的不卖我了?”
“不卖了,这年头,谁有闲钱买你这样的臭丫头,不如早点帮你找个婆家,我还能得点彩礼钱。”
听到这里,我脸唰地一下红了。
“脸红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娘子嫁给我的时候,怕是比你还小一岁呢。“
李叔说着说着,啜了一口酒,开始讲起他的那些前尘往事。
他有妻子,他也有个女儿,只是女儿夭折了,他妻子一直埋怨他没本事,没钱请大夫给孩子治病,所以女儿才会没的,要是他女儿还在,现在也差不多跟我一样大了。所以,李叔现在出来挣钱,只是居长安大不易,只能趁着兵荒马乱,做起了人贩子的生意,而我就是他经手的第一笔生意。
我也不知道我这算是幸运,还是倒霉。
不过,李叔说话算话,他再也没有带我去过那个地方,他租了一小块田地,自给自足,有时还能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两盅,每次出去都让我给他留个门,我每次问他不怕我跑了,他总是说,没事跑不了,心在这儿了。
我想我和他现在算是真正的家人了。
这一天李叔出去,到了半夜还没回来。
我等的迷迷糊糊间,只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正是李叔。
一身的酒气借着寒风,一下子涌到我的鼻子里,呛得我喘不过气,一摸身上,烫的像炉子里的碳。
“兰若,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就因为我没钱?还是你怪我害死了女儿……”
我一听知道他已经神智不清了,还没扶他,他却一把抱了过来。
“兰若,你知道嘛,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嘛,我天天想,夜夜想,你知道嘛,来,今天我就好好地疼你……”
说话间,李叔一个蛮劲把我抱了起来,重重地扔到了床上。
12
李叔粗重的气息在我身上不断地游走,浓郁地酒精气味让我辨不清眼前这一切,唯一有感觉地就是李叔那双粗重的手在我身上来回的揉捏。
我努力地推拒,大声的嘶喊,可是李叔充耳不闻,我的嘶吼在他耳朵里,成了催情的号子。
当他双手游走在我两腿之间的时候,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爹。“
我几乎压着嗓子喊了出来,一股浓浓地血腥味瞬间浸透了我的喉咙。
李叔怔了,他看着我,脸上突然显现出惊恐的神色,他看着我满脸泪痕的面庞,看着我衣衫半裸的身体,像是遭了电击一般,扯起裤子,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理好衣服,缩在墙角里,只是哭。
李叔在屋外呆了一宿,直到第二天李叔开了门,对我说。
“丫头,我能进来吗,李叔有话想跟你说。”
我擦了擦眼泪,看着他一脸疲倦地面容,点了点头。
“噗通”一声,李叔跪了下来,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丫头,我禽兽不如,昨天我喝多了,我……”
话音未落,李叔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登时出现几条赤红的印子。
看着李叔这个样子,我突然心酸起来,李叔喝醉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是像这么癫狂,最多就是发两句牢骚就睡过了去了,有时心情好,还是说点梦话。但是,从他发的那些牢骚里,我知道,李叔是个心里有苦的人。
我看着李叔老泪纵横的样子,说了句。
“李叔,你起来吧。”‘
“丫头。”李叔顿了顿,“你要不嫌弃我,我就认你做女儿,你就认我做爹,咱们当亲父女。“
我一听愣了,看着李叔那张渐渐老去的面庞,我一下子哑了嗓子。
“爹。”
“诶。”
他应了一声,瞳孔里放出些光芒,顺着泪珠,一齐滴落下来。
13
李叔的娘子走了,但是李叔高堂尚在,所以他准备带我一起回去。
临行前,一直与李叔交好的一个人贩子却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老李,有个人肯出大价钱,买闺女。”
李叔看了我一眼,骂了声。
“我不做卖闺女的畜生。”
八字胡一听急了,扯着李叔的袖子不放。
“老李,别介啊,人我都给你带来了。”
闻声而至,一个人踏步走了进来,白衣锦袍,气质儒雅,是个读书人。
“李兄,我王某无福,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无女,听说您有个丫头,我愿意过继过来,我也不是无理取闹,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也是为了全家里老人家的心愿,价钱您开就是。”
“说了不卖,还废什么话。”
王员外听到这儿,眉头一皱,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看了看李叔,又看了看王员外,我知道李叔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回去之后又是一大笔开销,想到这儿,就对李叔说。
“爹,女儿本来就是买来的,如今爹你要回去,家中父母身体又不好,这一笔钱是肯定少不了的,请医施药,哪个不要花钱,况且,有了这钱,你以后也好做个营生啊。”
李叔回头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
“你说得什么话,我李敖就是砸锅卖铁,也不作卖女儿的畜生。”
我知道李叔性子倔得很,一时无法,只能朝王员外跪了下来。
“王员外,我愿意做您的女儿,只是看在我爹不容易的份上,您多给他几两银子,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了。”
李叔一听,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
“你给我起来,听见没有,我李某还没有下作到要靠卖女儿来讨生活。”
“萍儿这么多年,多亏爹照料了,所以,今天您就让萍儿尽尽孝道吧。”
“你这是尽孝道吗,你这是让我当畜生。”李叔看着我,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李兄,我看的出来你们父女情深,这样吧,我保证以后一定对她好,教他识文断字。还有,我无意冒犯,只是这句话实在是不得不讲,如果这丫头,跟了您,一辈子也只能当个睁眼瞎,您就忍心耽误这孩子一辈子?”
李叔一听这话,浑身的怒火突然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他沉寂了半晌,才慢慢地转过头对我说。
“丫头,王员外说的不错,你跟了我只会耽误你,一辈子跟我一样,做个睁眼瞎,如今王员外既然许了诺,你就跟他去吧,以后也好识文断字,明些事理。”
说完,他擦了擦眼角,转身就走。
“李兄弟,这银子……”
“刚才说了,我李敖不做卖女儿的畜生。”
说完,李叔便慢慢消失在茫茫的晨雾之中。
14
如今我十六岁了,明日便是我成婚的日子。
在我定下婚约的那一日起,我就写了一封信寄往李叔的老家。
等了三个月,才有了回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来”字。
“爹,三个月后,女儿大婚,你来吗?”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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