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景

作者: 淡水浅唱 | 来源:发表于2022-01-20 10:43 被阅读0次

    孙家奶奶昨天过的头七,她的两个儿子今日一大早就要回来清理财产衣物,下午就有人来拆楼房锯屋前屋后的树了。

    马大脚的嘴巴比马的蹄子都要快。早晨,孙家洼那些搬迁了的或还没撤离的大媳妇老婆婆们,就从她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单说孙家大门口的这棵老槐树是有些年头的。老孙在的时候就说树是他爷爷栽的,树身有水桶粗,树皮被雨雪风霜浸蚀得皲裂成一道道口子,树上端碗口粗的枝桠上,垒着个土砂锅一样的大鸟巢。八月,几个操着京腔的开发商和乡土地局的干部们,在孙家洼来来回回丈量了第三次地之后,这颗槐树上的鸟儿就再也没有飞回来。

    老孙家的老黄狗不多却不肯挪窝儿,自从孙家奶奶死了以后,它不吃不喝不出声。任凭你用狗链子拉它扯它,它都是用一双略带悲哀的眼睛盯着你,肚子有节奏地喘息着起伏着,尾巴向上翘着一摇一甩的。

    孙家老大,也就是乡土地管理局的副局长孙秋官几天前就解开了狗链子,要是它还能跑,说不定会找到女主人的墓地里去哩。可不多老了,再加上这几天它处于半绝食状态,走起路来东歪西倒的像喝醉了酒的汉子。也难怪,它跟孙家大小姐一样的年龄,今年也有十六岁了。

    这条拉布拉多狗从它娘肚子爬出来,就在这户人家被孙家奶奶养大。这次它目睹了女主人死亡的过程,又说不出来,只能憋在心里含在眼睛里。几天下来,它的眼睛上火了,又红又肿的眼角积满了眼屎,屁股头拉的屎也没人擦洗干净,因而它看起来又老又脏。

    拆掉的不仅仅是故居

    孙家洼在长江的江堤北面荆江街边头、长湖的湖岸南面十号公路旁。村子里水田居多,这几年荒置了的田地上,长满了稗子和蒿草。大大小小的藕塘鱼塘像镜子一样镶嵌在村落的周边,夏季的荷花荷叶把孙家洼点缀得生机勃勃。

    九月里初升的太阳,宛如即将开放的菊花那样金黄而绚丽。八点多钟,秋官就带着他的老婆开车回来了。他不到四十岁,中等个子,眼睛有点小,肚子肥肥胖胖的像怀孕四五个月的妇人。秋官从车上搬下几箱矿泉水,招呼守候在家门口的乡亲们进屋去坐。母亲突然走了,房子又要拆了,今天他喊大家来,就是来聚一聚,说说话,等会清理物件,大家伙儿有看得上的东西就拿回家作个纪念。

    孙金根家的七十岁的老爷子来得比较早的,他拿了根锄头柄作拐杖,佝偻着腰第一个走进大门。他听人私下里说孙奶奶是自己撞墙死的,他今天就想来弄个明白,你个寡妇人家把两个儿子养大容易吗?这条路本是人人都要走的,你又何必抢先插队呵!

    这次房子拆迁中,孙老爷子的两层楼房被拆了,儿子在城里买的房子正在装修。他却不愿跟儿子走,与其整天被关在城里的屋子里悬在半天云里、两脚踩不到地儿,还不如到长湖边女儿家去住!老爷真有点佩服孙家奶奶,她怎么就敢拿自己软乎乎的额头朝坚硬硬的墙上撞过去的?他刚要伸手去摸摸过道南边那灰白色的、还留有血渍的墙,根儿她妈就把他扶到客厅里来,又塞个板凳在他的屁股头。

    根儿妈手上牵着两岁的孙女儿,自从儿子儿媳出门打工把孙子交给了她,祖孙俩常常到这儿来看槐花看树梢上的鸟窝看老黄狗不多。相处得多了,她们俩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姊妹。根儿妈到现在都不相信孙家奶奶会走到这条路上去。就在上个月的一个下雨天,孙奶奶曾兴奋地告诉她,我那个……相好的老头子到广东已有七年多了,他每年都要回来走亲戚祭祖过年什么的,我们一直……他今年回来就再也不走了。你看见过红木傢俱没?说是又阔气又结实。他还说摆几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呢!羞死个人了,嘻嘻,……根儿妈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莫非孙奶奶的死与她相好的男人有关系?她几次想找机会把这事儿告诉秋官,又怕给孙家奶奶脸面上抹黑,唉!老姊妹,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不值呵!

    邻居五香婶像主人一样的招呼大家坐下。那天,五香婶发现孙家奶奶的大门一整天都没有打开,打她电话也不接听。她扒在她的窗口往里看去,孙家奶奶俯身歪倒在旧墙的地面上,不多趴在她身边低声地“呜呜”地哭。于是她连忙张罗着喊人来撬开大门,孙家奶奶满脸是血地倒在灰白的瓷砖上,己气绝身亡,墙面有一团乌黑的血。血像泼上去的墨一样,一条条流到地面上汇成一大摊。可能是时间长了的缘故,粘稠稠的血已经凝固成了紫黑色,浓得化都化不开。

    这会儿五香婶又朝那堵墙瞅一眼,浑浊的眼睛就有些红了。

    孙老大媳妇给每人手里发瓶农夫山泉,她有三十五六岁了。早些年在田里干农活,长得又黑又胖满脸雀斑。后来她男人在政府里旁边的大院里分了房子,她们一家就搬出去住了。几年下来,她的腰身梭条了,皮肤也白净了,衣服穿得周周正正,头发烫的卷卷花儿,眼睛也好像长到了额头上。平时里回来在路上碰见谁了,你不主动喊她,她才懒得与你搭讪呢!

    这会儿大媳妇亲亲热热的要大家坐下喝水,她提起婆婆就满脸悲伤,就像她对婆婆很有感情似的。可人们都知道,三年前的那个飘雪的冬天,她回家来在婆婆家高声哭骂,你是怎么教儿子的?他当官了有钱了就可以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当初为什么不撇开胯巴把他下到流水河里去!呜,呜呜…几个躲在窗下听壁根子的女人们,听见孙奶奶低声软气儿地说,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儿行不行?家丑不可外扬啊!

    没几天,全村的婶娘婆婆们都知道了孙家老大在外面乱搞女人找小三儿,唉,秋官他妈差点就跟他媳妇跪下了。

    过去的时光只剩下一些记忆

    孙老大腆着他的肚子,一脸的沮丧。这会儿他正站在槐树下,用两部手机打电话接电话。他既是乡拆迁指挥部的副总,又是孙家洼几百号人的全权代表。很多出门在外的男人们也直接把电话打到他手机上,与他称兄道弟扯着拆迁的事,说是工地上忙走不开,都是本家兄弟你就多费心呵。

    孙奶奶的客厅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几把椅子一张方桌,沙发是布的,有八九成新。22英寸的彩电式样有点老,柜子和茶几上放着一些用过的年代久远的水杯水瓶、瓶装酒、茶叶盒。大媳妇环视一下这些东西,就说你们拿吧,看中的就拿。有人要了沙发,有人说彩电卖给我好吗?我给你100块。孙老爷子把那几瓶酒拿出来闻一闻,放在床墙角算是他的东西了。

    厨房门打开了。厨房里东西可真不少,高压锅是电动的,电饭煲是崭新的,饭碗菜盘一摞一摞码的很整齐。煲汤的土砂锅有大大小小三四个,两个玻璃坛子里,一个装着发霉发酵的臭豆腐,另一个装的是夏天的豌豆瓣子红辣酱……墙角里有五整袋一百斤米,盐有十几包,哦哟!这哪里是想死的样子啊?如果日子还是像门口河水那么静悄悄地流过,也没有谁来拆孙家洼的房子,孙家奶奶怕是还有二十年活头呢!

    大媳妇边清理东西边跟人嘟囔说,这次拆迁,我们都依着婆婆。她要房子,七十多平方的二手房已经买好了,在西岳大街体育馆旁边呀,多好的地段!二十多万块钱也转到她新开的卡上。唉!结果夜里起来解手,脚没落稳,不小心脑壳门子撞过道南边的墙上,被老天爷掳了过去了。这就是命呵!女人们就附合着点头称是,说你婆婆前世修得好,活着享儿孙们的福,死得也轻松爽快,我们哪有她这么好的命啊。

    只听见外面有人按车喇叭,大家扭头看时,是孙家二媳妇开着她的“比亚迪”回来了。她与老二春丞都是二婚,结婚也有五六年了。老二媳妇在城里开家规模不小的养生坊,她的双眉是精雕细纹过的像月芽儿一样,嘴巴是绣过的深红色,形状和颜色恰到好处。鼻梁垫高了,下巴削尖了,窄一看,她还真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妇人呢!

    这次二媳妇为拆迁与婆婆闹翻了脸。她说我们家是两个儿子啊,小的虽然是我带过来的,我跟了你儿子,他也是你孙家的孙子。再说我们还准备生一个孩子呢!这分起房子来,难道孙儿子和孙女儿就没有区别吗?老大他在单位上分的有房,在城中心还有一套带门面的三层楼,这一次他又掌管着全村三百多户人家的拆迁和安置,肚子的油从汗毛里冒出来也可以肥几亩田呢。我们这两年一个做美容一个搞建筑,受疫情的影响,我投的资连本都收不回来呢! 古话怎么说来着,做父母大人的,半夜里被窝往寒处扯……

    婆婆厉声打断她的话,说这楼房是老大结婚那年砌的,你才嫁到我们家几年?我大孙子在学校读书住宿,你去看过他几次?暑假寒假里他回家里来,你安置他吃过几餐饭?你的生意亏了,与我们家拆迁有什么关系?老二媳妇没想到婆婆伶牙俐齿态度坚决,她只好地悻悻地走了。

    婆婆出事后老二媳妇回来了,她没有落一滴眼泪,也没有给婆婆磕个头烧柱香。只端杯热水与几个乡邻点点头,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今天她又回来了,是大嫂特邀她回来找婆婆的存折或者银行卡的,找到了就摊开来二一添作五平均分配。

    大儿媳知道弟媳回来了,她纠起头连忙上前打招呼。唉,房子马上就要拆了,婆婆也不在了,我们两个做妯娌的,更应该和和气气的是不是?

    外面的人各自拿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把它拢在一起。几个婶娘找到一匝纸碗,说笑着把坛子里的臭豆腐瓜分了。

    外面弄得差不多了,老大媳妇从秋官手里拿起一串钥匙,打开了一直锁着的卧室门。房间有三十多平方,房里的大床,还是公公在的时候买的,既宽敞又结实。墙边立着一口挂衣柜,一张旧式五屉桌,还有一条老式的黑色人造革长沙发,沙发上的角落还堆放着每天换洗的衣服。

    几个屉子一起被拉开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影集放在最上面一格。孙家两兄弟从十几岁开始时的单身和合影的照片都收集在册,三个孙子从小长大坐的站的睡的笑的哭的闹的照片占了很多的页码,还有几张婆婆和公公生前的合影。照片有的已经发黄褪色,大多数却是清晰如新。大儿媳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老二媳妇用眼角瞟了一眼,伸出她装修得精美的手指头,随意翻几页,就用手掌在鼻尖上扇一扇,好像要驱赶晦气似的。

    最上面那个锁着的屉子被打开了,里面有个金丝绒的盒子,盒子里有一对金耳环和一根很粗的金项链,一只玉手镯,两千多块钱的现金,有个记事的本子上记住一些电话号码。大媳妇把这些东西也放到相册旁边,老二媳妇用眼角瞥一眼,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又低头去戳她的手机。

    衣柜的门打开了,柜子里挂着很多的衣服,单的棉的,黑的花的,有些衣服是这两年才买的常穿在她身上的,有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穿了。老大媳妇一件件的扒拉着衣服,她发现衣柜里还挂有她大女儿十三四岁时穿过的碎点点花裙子,小女儿的玫红色丝巾,这些都是孩子们遗忘在奶奶家的。她俩可能早就忘记了,可奶奶却把它们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衣柜的最上端。

    衣柜里最贵的,最显眼的应该是那件貂皮大衣,它是几前年一个浙江老板为了什么工程而特意送到家来感谢秋官的。貂皮是黑色的,小领子竖着,皮子很完整,皮毛很光亮。她因为自己有了两件貂皮衣服,就把这件衣服送给婆婆。婆婆接过它时,又惊又喜地伸手摸一摸捻一捻,喃喃地说这么贵重的衣服,我这个年龄了哪里穿得出样子来?秋官笑笑说您收下吧,妈,您穿着它逢年过节走亲戚,也是给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脸上争光贴金啊!

    衣柜的角落里,衣架上挂着一件紫色香云纱连衣裙,婆婆逢人便说这是我老大两口子从深圳买回来的,大热天穿上它跟没穿衣服一样,凉快得要命……

    一件质地很好的青藏色羊绒大衣,静悄悄的挂在衣柜的角落里。大媳妇忍不住用手去摸一摸,她知道这件衣服是有故事的:七年前的深秋,也就是他俩家搬到乡政府的那年的一个傍晚,婆婆突然敲开他们俩二楼的门,扯了一会儿闲话后,她低着头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跟后村李家的伯伯去广州,他婆娘死了十来年了,我们也好了……有一年多了。我……想跟李家伯伯一起到他儿子跟前去。

    秋官那时还是土地局一个普通的职员,他猛吸口烟吐出一句话,妈,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您跟着个老头子到那么远的地方,万一你们俩相处不好,或者跟她家儿子媳妇合不来,你有退路吗?您连自己的儿子媳妇和三个孙子都不要了,去陌生地方伺候别人一家人,这要是说出去,叫我们两兄弟的脸往哪儿放?

    婆婆很为难地搓着手,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要跟李家伯伯到广州去。老大只好上楼敲响老二的门,两兄弟站在门外嘀咕了半天,进来后异口同声地坚决反对妈跟李伯伯走。老大最后发了狠话,好儿不认下堂母,您走吧!你走了,我就只当没你这个妈。老二半跪在他妈跟前,低声恳求道,妈,我爸走了十三年您都都熬过来了,我们是少了您吃还是少了您穿的?你拍拍屁股扔下我们走这么远,今后病了歪了谁来照顾你?

    那夜,婆婆合衣歪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吸顶灯睁着眼睛一直陪伴着她到天亮。这件衣服应该就是那年临出远门时买的。婆婆一直把它珍藏在衣柜里,从来就不曾穿过。老大媳妇忍不住用手摸摸羊绒大衣,咦,面前口袋里还真有东西吔!她把它掏出来,是一张纸质车票,一张手机卡片,它们被包在一个精致的小布包里,又用小别针别在羊绒大衣里口袋里。上面的日期是七年前的那个秋天,婆婆那年已经有五十四岁了。大媳妇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模糊了。

    老二媳妇哪里知道这些?她看着大嫂悲悲戚戚慢慢吞吞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了。这些旧衣服有什么好留恋的?婆婆这次分的二十万加上她积积攒攒的,至少也有两三个存折或者是卡吧!它们在哪儿呢?这样想着她就自己动手翻起来,两对枕芯里面,一大撂床单被套里,还有几个影集几百张照片,她都得用手去捏一捏翻一翻,看有没有硬的东西藏在里面。她家男人今天不来了,他要参加一个大工程投标前的茶话会,也就是这个乡还迁房的竞标动员会,老大正好是这个工程的负责人之一。想到这里,她放缓语气,亲热热地与大嫂说一些有关疫情的话题,说这两年生意可真难做呵,她还顺便问了两个侄女的学习情况。

    正在这时,不多迟缓地走进来了。它真的很老了,走路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老二媳妇很厌恶的看着它一眼,就把挂在下巴旁的口罩兜在嘴巴上,说你过来凑什么热闹?身上臭死了,快滚一边去!

    大媳妇看见墙上挂着一个遮阳帽,那是她十五岁的女儿去年跟奶奶买的。床档头的正中央挂着一幅照片,那是公公婆婆两个人的合影,孙爸爸眉眼端正一脸威严,婆婆依偎在他身边,微眯双眼满脸的幸福。这应该是他们夫妻最后的一张合影。婆婆一直把它挂在床头,十几年都舍不得挪开。时间长了,夏天房子里旧空调有点漏水,又加上一楼湿气重,镜框里爸爸的右边耳朵和脸颊有点潮湿有点模糊了,两个人看起来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影。大媳妇不打算把它取下来,取下来谁要呵?这照片这么陈旧这么难看,总不能把它挂到家里装修好的墙壁上去吧?

    奇怪,存折找不到,手机也找不到。卧室里的旮旯里都找遍了,就是不知道婆婆把它们藏哪儿了。

    新旧交替间,岁月如河水一样流淌着现实与虚幻的景像。

    大媳妇把貂皮衣给了邻居五香婶,是她发现婆婆走的,前些天又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她把香云纱裙子给了根儿妈,她和小孙女陪伴婆婆打发了不少孤独的日子。人们各自拿着自己挑中的东西回家去,只有孙老爷子坐在不多旁边的小板凳上不肯走。他见秋官一个接一个地听电话,就弯下腰用手捋着不多身上的毛发,嘴里咕噜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秋官放下电话,环视一下这即将被铲平的、空荡荡的家,当他目光停到不多身上时,就有些犯愁了。是出钱把它送到宠物店养起来、还是任由它风餐露宿择块旧地而终?这时他听到孙老爷子用他嘶哑而又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大,你可以把不多送给我吗?

    秋官感激地说,伯伯,不多老了,没几天活头了,您要它干嘛?老爷子回答道,我想今后就到女儿家旁边搭一间小屋,养养鸡种种菜,平时里我就跟不多搭个伴说说话,这条老狗忠厚得很,跟了你妈十几年,娃儿你可不能扔下它不管呀!……

    孙老爷子话音未落,秋官的电话响了,这电话是用座机打过来的,电话上显示的是广东顺德某红木傢俱厂的字样。秋官打开听,一个女人操着极标准的普通话问他的姓名。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女人的叙述让秋官目瞪口呆:您的亲戚购买的十二万九千元的红木傢俱明天上午就要运到荆州了,他说是与您母亲结婚用的。半个月前我们联系购货人李先生时,他儿子告诉我们,父亲突然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而死亡……请接受我们的哀悼!两天前我们打通了您母亲的电话,手机显示关机状态,今天我们只好打订单上收货方的第二个电话找到您,请问……

    秋官听了电话,连日来乌云密布的心像照射进一道明亮的阳光,他豁然开朗后心如刀绞,两位倔强的老人这么多年一直坚守着他们的希望,妈一定是从李伯伯的儿子那得知了噩耗、心灰意冷而又毅然决然地追随他而去!秋官终于明白了,妈为什么始终坚持自己要一套房子,哪怕小一点旧一点也可以。原来她是早有安排呵!秋官突然几步奔进屋跪在南墙边,捶打着胸口嚎哭道,妈呀,妈,我苦命的妈,红木傢俱明天就要到了,您快回来验货呀!妈……

    两妯娌听到声音从房间跑出来,她们从来没见过老大如此放肆地大哭大叫,也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泪点,她们面面相觑、半真半假的陪着他流了几滴眼泪。老大稍作冷静、便颤抖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把它关掉。

    不多趴在卧室里,两只通红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照片。孙老爷子就吩咐老大进来站在床上取下照片。说我暂时把你爹妈的照片带走吧,这样不多就会安安心心跟着我了。

    秋官止了泪,站在床沿上去取镜框,发现镜框后面鼓起来像夹了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两张存折一张银行卡。秋官立刻扑倒在床板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妈,我明白您的心,您是考验我们是否把照片带走么?两个女人也长吁短叹地红了眼睛,没想到婆婆把存折放在这里!要不是不多趴在这不肯走,到哪去找到它?

    一行人正在离开家门,门口的老槐树上,有几只鸟在树枝上飞来飞去,鸟窝里还有几只小脑袋时不时地伸出来。它们不是飞走了很久了吗?为什么今天又飞了回来?鸟儿叽叽喳喳地啁啾着回答着,老黄狗不多听懂了。它竖起耳朵,尾巴向上翘起摇几摇,突然挣扎着向它们跑几步,用尽全身力气叫起来,呜,呜呜,呜。

    谁也没想到,不多凄厉的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它缓缓地倒在落满紫色槐花的地面上,挣扎了几下,慢慢地闭上了它红肿而浑浊的眼睛。

    不多对鸟儿呜呜呜地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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