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牧童

作者: 荒原上的悉达多 | 来源:发表于2022-01-29 17:47 被阅读0次
    迷失的骑手

    驱驰在林间路上的乐趣与车辆的速度并无关系,而是和映在窗玻璃上的图景密切相关。由于光线的缘故,西侧的风景会以倾斜的姿态拼接到东侧,为其蒙上一层可堪辨认的幻影。通天的杉树伫立在道路边缘,两两相对,就和毛衣拉链布边上的细褶一样规整,掩藏着广阔的麦田和零星夹杂其中的红瓦水泥房。它们的僵硬和死板昭示出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的孤独,只有化作虚像的一方能够触及彼岸。我想到一名熟睡的鳏夫在梦中亲吻和他阴阳两隔的妻子,正是虚构创造出了这种短暂的甜美。驾驶座上的韩文寂拿盒子里的香烟戳了戳我的脑袋。他知道我抽不了烟,可还是经常拿烟草来取笑我。我没有理会他,歪过身子,继续把感受的触角伸进眼前虚实交错的地带。我仿佛化作了一滴墨汁,正朝着扁平的纸张渗透而去。没法儿说这出自一个作家的本能,因为我并没有产生任何创作的冲动。我只感觉自己成为了文字的一部分,就像杉树的幻影通过虚构成为了真实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牧童是最先从我的思绪中蔓延开来的形象。他坐在树林尽头的田埂上,蹲下身子摆弄着散发出朦胧光泽的酒瓶碎片。他身穿藏青色的布衣,只在额顶处留着一撮头发,与现代人的形象格格不入。那牧童把部分碎片收集起来,放在菜篮子似的大筐里,把另外的踢远,然后骑着牛,歪歪扭扭地朝旱田后的房屋走去。牛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响声让整幅画面化作一张被水洇湿的明信片,一切都融汇进了远处淡紫色的山峦……他把碎片带到家中,拿着胶水,均匀地涂抹在酒瓶绿色的玻璃上,拼成一个怪异的物件,如同层层重叠的瓦片,随后抄起砖头将其砸烂,再用手掌聚成一堆扎眼的碎末。在这个过程中,我好像忽略了很多东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用文字的眼睛看着它,就像看一只只没头没脑的苍蝇绕着灯光飞舞……

    我伸出手,想把落在头顶上的苍蝇赶跑,结果却碰到了文寂的手。他又在拿香烟戏弄我了。我不快地把那只又肥又大的手打落。他没有生气,而是发出了吱吱的笑声。比起思绪被打乱的愤怒,他骚扰别人时所用的鄙俗的方式更令我感到厌恶。我们俩是大学同学,曾经一块儿创办过刊物。他负责设计封面和排版,我负责供稿,所有的文章都由我一人写就。文寂曾打算根据《收获》的排版进行设计,可到后来,杂志出版,里面的文字被零散地打乱,既不成句也不成文,好似在身体力行地实践一个隐喻。我两手捧着那沉甸甸的书本,几乎能听到它奔向意义时发出的厚重的喘息……

    老牛累了,正趴在井边休息。它伸出长长的舌头,悠闲地摇着尾巴,向整个世界诠释着如释重负的词义。牧童从瓦房边上探出身子,他无法理解驮着自己的牲口到底有多累。路旁的狗尾草长势茂密。他跑上前,扯下一根,想用嵌进屁缝里的短裤沟夹住它,但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狗尾草掉落在地。他又捡起来搔了搔鼻子。那老牛仰头叫了一声,午后的热浪载着音波在四周漫无边际地游荡。

    车子的发动机发出令人不安的哀鸣,恐怕到下一个路口,它就会退化成福特A,再到下一个路口就只剩下个钢铁的骨架,然后是木轮的囚车、两个载人的纸箱子、牛的脊背。牛青色的汗毛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味。我问文寂多久才能到,他说很快,不过要取决于整条路的长度。我说我们好像一直在兜圈子,那牧童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树林后面。文寂对此并不在意,他说兜圈子是正常的事,等到我不愿再兜为止,就停下来。

    中午做饭的时候,瓦房旁的一捆木柴被意外点燃了。火光冲天,牧童连忙从家中跑出来,到井边取水。水桶的带子断了。他束手无策,只好骑上老牛往火堆里撞。我们一同从后备箱中取出被扎成束捆的杂志,抛到火堆里。牧童和牛的幻影忽然间消失了。和它们一同消失的还有在头脑中盘桓的关于文字的文字。我望着那飘散进蓝天的烟雾,接过了文寂递过来的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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