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风吹来，书画翻飞，书生赶紧起身，衣带一勾墨汁被打翻，染黑了一桌白纸，墨汁滴滴答答溅落地面，一滴，碎成五瓣，恰似一朵花的形状！
城墙内隐隐有鼎沸人声传来，一派热闹景象，而此处却破庙半塌，徒留一届穷书生，好不凄凉！
书生将吹飞的纸张捡回，将这一桌狼藉收拾好，好歹拯救了最后一张画，画上的小动物白绒绒一团，是这个凉风四起的夜里唯一的温暖。
今日只卖出一张画，入账三文钱，还不够打翻的墨钱。一片云飘过，遮住月光，四周突然一暗。
云消雾散，一片月光洒下，一位白衣少女缓步走来，少女身上的衣裙似纱非纱，随风轻飘，散开如莲花瓣瓣！脚踝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行至书生近前，少女递上一张纸，纸上画了半树桂花，最后一枝树桠去势不停，横贯整张纸，墨迹未干，已晕开大半，补救无法。
“这是你的画嘛哥哥？”白衣少女声似银铃，清脆悦耳，“画得真好看，是那棵树么？真可惜，最后画坏了！”少女说着伸出白嫩手指指向不远处那棵桂花树。
风过花落，一阵桂花香袭来，书生有些恍惚:“多谢姑娘，在下画的正是那棵树！”
2.
“我叫白雪，哥哥你叫什么？”少女仰头看着书生，黑发如墨，绾着双髻，缀以两朵小巧可爱的白绒球，雪白的鹅蛋脸上黛眉两弯，眉下双瞳剪水，如有星辰万颗，右边眼尾处一点黑色泪痣莹莹欲滴，小巧鼻子一管，下有樱桃小嘴一张，言笑晏晏，丽色铺面而来，直震得书生失神半天！
“我……小生……在下姓徐名正字守之，在此卖画为生，姑娘唤在下徐正即可，哥哥二字实不敢当。更深露重，姑娘不在城内赏花灯，怎孤身一人跑来此处，太不安全，姑娘还是早些进城为好！”书生磕磕巴巴得说完，略窘迫地揉揉鼻尖，他一紧张就会有这个小动作！
“嘻嘻……我听姐姐说，这里每日都有个好看的书生卖画，我求了姐姐好久，她才让我今日来看，姐姐说的就是徐哥哥吧！徐哥哥果然很好看呢！姐姐没骗我！徐哥哥！既是卖画，你为何不去城内？这荒郊野外，荒无人烟，哪有人买画呢！”少女白雪俏皮一笑，嘴角一对梨涡，似有蜜糖，直甜进人心里。
“我……实不相瞒，城内摆摊，需得付一两银子，在下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况且，在下暂居此处破庙，也算方便，索性就在此摆摊，以求早日凑齐一两银子，好进城谋生！”书生又揉了揉鼻子，初时谈到自身囧境声音略低，后来索性直说了。
“徐哥哥，我能看看你画的画么？”少女似乎对画很感兴趣，话未说完，就已走到桌前，指着那叠画，拿小鹿一般的眼神望着书生！
“区区拙作，怕污了姑娘的眼，姑娘看看，喜欢哪副，在下送给姑娘！”说到画，书生似乎很高兴，神色明亮，神采奕奕，身躯挺直。
少女欢快地翻阅着那些画，小鸟、白云、花猫、老树、枯藤、破庙，就是没有人，少女有些惆怅，明亮的小脸都有点暗淡:“没有人呀，我还是比较喜欢看人！徐哥哥，不如，你帮我画一副吧，就画我好嘛！把我画得好看一点！”
3.
“画人需得一个时辰，天色已晚，姑娘不如明日白天再来，小生必定帮姑娘用心画一副，分文不取！”书生伸手指指天色，月光洒在那根洁白如玉的手指上，指腹处常年握笔的薄茧都清晰可见。
“可是明日姐姐不会让我出来的，今日我都求了很久呢，徐哥哥你就今日帮我画嘛，你画快点，我就能早点回家，好不好嘛！”少女三步跑到书生跟前，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声音娇软，脸颊粉红。
书生惊得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努力想拽回自己的袖子，一边结巴道:“我……在下……画……帮姑娘你画就是……你先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这……我……”
“嘻嘻，徐哥哥你真好，快帮我画吧，就用这个姿势，我早就想好了！”少女欢呼一声松开书生的袖子，如一只蹁跹蝴蝶般飞到桂花树边，摆了一个倚树回眸的姿势，脚踝银铃叮当作响，竟比那城内隐约可闻的喧嚣之声要悦耳得多。
书生无奈一笑，走到桌旁，铺好宣纸，左手撩起右手袖子，右手端起一盏青瓷茶盏，往破了一角的砚台中注水，开始研磨，待到墨汁饱满浓郁，挑出一管细笔，沾墨，落笔，一气呵成，妙龄女子婀娜身形浮现。
“徐哥哥，你画到哪了？从头开始画么？要把我的头发画长一点，要比现在长！我喜欢长头发，对了，眼睛，眼睛要画得再大一点，鼻子再高一点，嘴巴再小一点，胸大一点，腰细一点，个子再高一点，我要拿给我的心上人看呢，我想让他喜欢我呢！”少女清脆的声音随风传来，带着三分俏皮七分认真，竟让书生手下一顿。
“是啊，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人喜欢呢，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大概早已定过亲了。”想到这里，书生竟有些失落，不过他还是很快调整好情绪，继续落笔，笔下女子已初具轮廓，轻倚桂树，笑靥如花。
“徐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么？还是你已经成亲了？”少女似乎有点累，又似乎很好奇，侧了半个身子过来，歪着头看着书生。
“姑娘说笑了，在下修身尚不到家，身无长物齐家，且在下此番为赶考而来，尚未取得功名，无心儿女情长。”书生慌忙移开目光，待看见纸上佳人，目光忽又闪烁。
4.
“徐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我的心上人，也是个喜欢画画的书生，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徐哥哥，你说，他会喜欢我吗？”少女面露担忧，泪痣莹莹，神色略有戚戚，只让见者心疼，想把这世间珍宝悉数奉上，只为讨美人一笑，抚平佳人眉间轻愁。
“我……你……姑娘放心，姑娘如此貌美可爱，你的心上人定会视姑娘如珠如玉的。”书生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继续运笔如飞，纸上佳人雪肤花貌，眉眼含笑，素手轻抚桂树，衣袖滑落，露出腕间碧玉镯，越发衬得佳人皓腕如玉。佳人侧身回眸，纤腰盈盈一握，裙摆似风吹过，盛开如莲，身旁桂树葱郁，满地金色桂花，夜空一轮圆月，清晖如水流泄，直映得花好月圆人团圆。
“徐哥哥，你画好了么？我好累呀，可以休息下么！”少女柔弱，身形似柳，额角有细汗，被月光一照，晶莹剔透。
“今夜风起秋凉，怎地累出汗了？这姑娘莫非身体有恙？”书生心想，“姑娘快些过来歇着，在下已经画好姑娘了，剩下的细节，在下靠记忆补充，再添上周边景物，片刻便成。”说罢，书生快走几步，似想前去扶那少女，复又停下，只望向少女。
“徐哥哥快来扶我，我一定是生病了！”倒是那少女顺势拉住书生的胳膊，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
“姑娘……你……你家住哪？在下先送你回家，明日在下将画送上府中如何？”书生整个人僵在原地，只一张嘴还能动。
“我不回去，我要看画，徐哥哥扶着我，我就好了！”任性的话被少女甜美的声音说出，也变得俏皮可爱了。
“在下扶姑娘过去吧。”书生好不容易迈出左脚，一路挪到桌边，少女身上香甜糕点混合着桂花的香气袭来，引得书生腹中一阵“咕咕”作响，书生顿时大囧，尴尬得身体僵直。
“呀，徐哥哥饿了么，我这里有个桂花饼，是姐姐给我的，徐哥哥尝尝！”少女献宝似得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手帕，手帕中包着一块金黄色的桂花饼，香气浓郁，惹得书生肚子叫得更响了。
“谢谢姑娘！”看着少女希冀的目光，那些拒绝的话，书生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他接过少女递过来的饼，放入口中，巴掌大的饼，书生却吃得很慢，似乎在仔细品味每一口的甘甜。
“徐哥哥好吃么？这是我亲手做的！”少女仰着脸，月光大盛，流光如匹，将少女的脸映得几近透明。
“很好吃，这是在下此生吃过最美味的食物，谢谢姑娘，实不相瞒，在下已经两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多谢姑娘赠饼，一饼之恩，无以为报，如若他日在下高中，必将重谢。”书生搜肠刮肚想着感恩的话语，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此时皆已尽忘，眼前不停闪现的是少女那张桃花似的脸。
5.
“哥哥，你画得真好看，原来我这样子这么好看呢！！哥哥，我真人有这么好看么？”看到画得少女有些激动，一个劲抱着书生的胳膊，语笑嫣然。
“姑娘真人灵气逼人，艳丽不可方物，在下愚钝，难绘其万一，此番献丑，姑娘满意就好！”书生还在绞尽脑汁表忠心，舌头打结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策论写得平平，讨好姑娘的话倒说得得心应手，你可真行啊徐受之，罚你今夜再写两篇策论！”书生心里默默补充。
“徐哥哥，时辰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你记得帮我把画画好，好好保存着，我下次再来找你！”少女的声音依旧欢快，尾音却略微拉长，似有不舍蕴藏其中。
书生只觉耳中一惊，又觉手上一暖，少女柔软的小手握在他手上，触感温暖细腻。书生觉得手上有点痒，慢慢的，这点痒蔓延到了心底，他张张嘴想说话，却又舍不得说话，他觉得只要自己不说话，时间就能静止，那些时时刻刻的寒窗苦读，日日夜夜的悬梁刺股，都没有此刻让他觉得时间这么珍贵过。他反复斟酌着想说的话，但觉得每一个字都不对，他推演过不下百遍的殿试应对，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口拙心慌。
他想说不好，我不想你走，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又怕这样说了，少女会伤心，他怎么舍得让她伤心呢！
他想说好，又怕这样说，她就真的开心地走掉了……
他有些心急，下意识地回握住少女的手。此刻天空一声响，大团烟花绽放，五颜六色的花盛开夜空，与月光争辉。
“徐哥哥，你看！好美的烟花呀！明年中秋，我们一起去灯会猜灯谜好不好，我猜灯谜可厉害了！我要赢一盏白兔花灯，送给你，你要日日挂在窗前，好不好！”少女抓紧书生的手凑到书生耳边大声说，声音清脆，伴有细碎银铃声，一字一句，撩拨着书生心扉，奏出一曲红豆曲，却话相思意。
“好！”书生的回答，淹没在绽放的烟花中，他贪婪地看着少女的脸，少女的眼睛里倒映着五色的烟花和明亮的圆月，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整个吸引进去！
6.
“中秋灯会！”一阵凉风吹过，书生惊醒，迷茫四顾，破庙漏风，画画的纸被吹飞了满地，砚台被打翻在地，墨汁趟了一地。哪有什么美貌少女，什么盛世烟花。书生自嘲一笑，赶忙蹲下收拾一地狼藉。
好不容易将四散的纸页捡回，张张铺平，最上面一张赫然是只白兔，书生已忘了这是何时所绘，只见那纸张略有旧色，不似新物，想是家中旧物，混在画纸中被一同带来，只那兔儿右眼尾一点新墨，莹莹如泪痣，似是刚才梦中不小心打翻砚台所溅墨汁。
“奇怪，我怎么不饿了，睡觉真的能不觉得饿么？”书生将白兔画纸收好，自言自语道，此时一轮明月高悬，屋外桂树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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