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爻之「动」

五十、六爻之「动」

这个「动」字有点奇葩，没有这个字，句子更顺畅，有了一个动，《系辞》的意思更加复杂了，但读者难免别扭。《系辞》的文字一向为读者考虑，优雅而朴实，这里就显得有点例外。

究其根本，「动」这个概念在这句话里面的位置特殊，不说重于六爻、三极这两个概念，至少平分秋色。

「动」以一字之能，居于如此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是语境使然；另一方面，动乃是六爻相对于三极而得以存在的缘由，没有动，就不需要有六爻。推而广之，没有动，也就不需要有易。

六爻用来表达三极，无论动静，都可以这样做。如果是静态，这样做的意义很小，无非是更进一步的细化八卦的内涵。但是如果出现了动，情况就有了本质的变化，因为动就像大海里的灯塔，可以明确方向，就是事态发展的走向。而这恰恰是预测最希望知道的。

仅仅从功用的角度，动是标识。更深入一点，动从来都是易经的主角，是一切存在演化的源泉。

关于动，《系辞》下篇有一个解释，也许不是最好，但是有可能是最富有韵味的：「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说辞是动出来的，显然是一个很不正常、还十分奇怪的表述，这就一种典型的、《系辞》式的幽默。

其一，动与辞客观上不应该有丝毫的联系。动是六爻动，可以算是一种自然现象；而辞是人写出来，纯属主观所为，二者压根不在同一个时空。因此动不应该属于这里，本来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这里的动，只无非因为《系辞》前边在表述方面存在的亏欠，所以在这里找补，是一个顶缸的家伙。

动应该与「柔刚」捆绑在一起。但是《系辞》下篇的头两句话，既要阐明「柔刚」的价值，同时又不想让它抛头露面，因而在用词上隐去了动这个根源，直接表达为变。其后果，《系辞》自娱自乐，顺带忽悠了一大批文人，惹出来不少匪夷所思的奇谈怪论。

紧接上文的，圣人系辞的这个话题，按理与动无关，但是，《系辞》在前边该说动的地方，非要说变；现在执拗到底，明明该说变的场合，却偏要说动。

其次，「动在其中」的「在」，用词极尽幽默。

第一层意思，辞只出现在那个动的地方。因为是针对预测，因此所查找的辞，当然也就是动的场所。

第二层意思，现实中卜卦是先有动后看辞，但是相对于《易》而言，则恰恰相反，是辞在等候那个动。其中的奥妙在于，一方面是书上的辞等人使用；另一方面则是卜卦的人得到的正好是这个辞。一方面是对应于特定的动的辞；另一方面则是专属于这个卜卦的人的辞。

第三层意思，《易》的辞自始至终都在，不以人的动或者不动为条件；反之，动在辞才在！

再次，之所以系辞与动有不可分的联系，在于《系辞》所说的「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

这句话，包括此处的动，都是尾随「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而说的，其中的两个「动」，各有所志，含义并不完全相同。

「生乎动」加上了一点双关的意思，既指《易》之动，也通过「吉凶悔吝」这些表达情绪的言词，来刻意强调了人的动对于卦的动的主观能动性，暗示人的现实行为才是真正的动因。

「生乎动」的「生」非常体现《系辞》独一无二的语言风格。按照宿命论，吉凶悔吝既然是《易》预测的结果，那么就是定然会发生的。可是《系辞》在这里就并没有站在宿命论的立场说话，而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这些情绪是动「生」出来的。《系辞》在此处不阴不阳的一个双关，立场特立独行、值得深思。

「六爻之动」的动当然同样是「生」出来的，这个生的主角是谁？动的那个或者那些极。也就是说，六爻的动并非主动，主动的是某一个、两个或者三个极。

归根到底，「动」之所在，既非六爻，亦非三极，而特指那个动之所在的极，具体而言，应该是那个或者那些由善组成的极。

「六爻之动」的表达方法，与「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有某种类似。前者的动不是源自自身，后者的变也落在他处。

「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脱胎于上篇第二章的「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但立意却秉承于上篇第一章的「动静有常，刚柔断矣」。下篇从开始以来，始终保持着与上篇第一章的上下呼应的逻辑联系。因为上篇是逐字逐句的介绍新概念，所以只能直言刚柔为动之本。到了下篇，说话的背景好多了，所以《系辞》的说法就变成了「刚柔，立本者也。」，选择「刚柔」作用最大的功能来介绍。

上篇第一章自符号起，到数位，到四象，到卦象，到爻，再到辞，每一处都是只讲概念的核心内容。下篇自四象起，到爻，到卦，再到辞，每一处都是揉合了数个概念来进行综合介绍。这里说的是刚柔，立意在卦变。

「刚柔相推」推的是卦变。而从三极到动爻，再到本卦，乃至之卦，刚柔除了躲在幕后取爻，又何曾公开显示过一丝痕迹？就好比我们看到一个含有动爻的卦，我们所见的肯定是卦象的演变，而绝不可能看见所谓的刚柔相推。

所以虽然刚柔决定变，但是刚柔却无法在任何地方显现出自身的存在，更不用说去展现变。真正反映出变的，让我们看到变的，只是此六爻变成了彼六爻，或者本卦变成了之卦。因此这个「变在其中」表面上看起来乃是在卦变之中。

「推」骨子里是一个发之于内而作用于外的动作，作用的对象是别的东西，让别的东西动，自己却未必动，也未必显现。所以「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虽然表现是动变，但是本质是刚柔，是属性决定了行为，或者说是元素自身就是动变之源，与所谓的「动作」无关。也就是说，行为并不是动的源泉，与此相反，本质上元素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

关于「行为」、「元素」与「动」的因果交集，关系复杂，所以有点绕。但是，「动」的本质，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