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开眼睛后,窗外还是雨。
从窗外照进来的天光灰败,黑色和白色在几千米上扭成一团。
风很凉。这样的天,风都是很凉的。我知道。
刷牙。
我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决定先爬起来把牙刷了。
从我的房间出来,到学校的公用浴室,只有一个转角。天气好的话,转过去一抬眼就能看见碧蓝的天和学校墙外那户人家园子里的竹林。它这两年长得很好,青翠的叶子压得竹子们只管在风里点头。
偶尔我会把被子抱出来在阳台晒晒,阳台在浴室前面,等到阳光能把被子一整个都罩住的时候,我会在他身边靠靠,阳光晒好的被子靠起来很暖。
只是今天阴雨,一夜的雨把阳台淋得通透。
刷牙。
牙膏和牙刷我就放在浴室,出门带上洗发水就够了。最近头发好像又长了些,油得很。距离上次剪头好像也已经快有一个月了,看来得找个时间收拾收拾他了。
刷牙。
上个学期的牙膏前几天正好用完了,去学校下面的超市里挑牙膏的时候看见满架子的牙膏居然无从下手,看来看去,想起家里总是用着的草珊瑚,就蹲下来买了他。
味道一般,入口有些柔软。正巧买来的牙刷也是软的,每次刷完牙一看,刷毛底下总余着一滩,为了把他弄出来,我有时候不得不在漱完口后再装一杯水,再拿牙刷在水里不停画着一个一个圈。空气混入水里胀成水泡漂起来,等他们一个一个都散了的时候,那余着的一小条也就出来了,他总是温顺而又慵懒着,尽管自己都被晃得不行,却也还柔柔软软地在杯子里顺着水势上下地飘。
我一般会看他在水里再兜上几圈。
洗脸。
毛巾我没换,上个学期买的时候挑了很久才看上的,还很新,没什么缘由的话,暂时还不想扔了他。
微热的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来,浇在毛巾里,水再浸透毛巾来到手上,摸起来很舒服。
洗头。
因为每天都洗,所以越洗越快,洗发水在头上一抹,拿手搓两下就差不多了。揉起来的泡泡在热水下冰消瓦解,顺着脸啪啪掉在浴室的瓷砖上。
空空荡荡,嗡嗡作响。
每次洗头我都会闭上眼睛怕水进来,所以他们走,我并不能看见。
房间。
房间里东西的位置和我出门时没什么两样,和昨天晚上眼睛闭上之前也是一样,大家都静静悄悄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他们总能找回到自己的位置。
但被子我得亲自动手。他不像其他的,他总是懒散而又随波逐流,我如果让他瘫着,那他就能毫不介意地瘫着;我如果让他卷着,他又能立马转换脾气地卷着。
他从不考虑他的意见,可是我能。
我得把他折起来。
在他放弃自己的不喜欢之前。
被子的使命就是让自己尽可能地摊开。
他是被子。一床普通的被子。他的使命也是如此。
尽管他懒散而又随波逐流,尽管他普通,尽管他不过是一床被子,可这并不影响他不喜欢被人摊开。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折好了。
出门。
自从忘记带钥匙而被我一脚踹开后,我房间的门就放松了对我的管制,只要我想进来,随时,带没带钥匙都无所谓。
再后来,我把钥匙丢了,他就再也没管过我。
自此以后我出门就只是出门,门还是在原地等着我。
食堂门。
食堂的门比我的门大很多,我的门主要是尽力遮住我,他则是尽力敞开,而且敞得无比热情,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让人人来人往,谁都可以拿脚跨进他,可他却因此把脑门仰得高高,对谁都不轻易开口说上一句话。
我没打算看他。
学校食堂星期天不动火,所以学校星期一早上不开门。星期二的话,才会开始有早餐,白粥配馒头;之后接着是粉、粉、粉、粉。一模一样的大盆,倒进去油盐酱醋辣椒粉,他们总提醒着我,随意凑活不会有好结果。
我得去找点东西了,不论多少,只要告诉大脑有东西下到胃里去之后,身体怎么也能撑着一上午了。
去外面吃吧……
雨也不大……
算了。
办公室。
饮水器的指示灯红着。水在烧,先等等吧。坐一会。
开了。接水。
桌子上早放好了小朋友们的作业,红笔在昨天的位置等着。
来吧,工作吧。
来吧。
红色从我手下蔓延开去,我和昨天在这里告别,每本作业本的后面都被我写上新的鲜红的日期,就像我昨天写下它们一样。
这些红色的砖瓦将我罩住,随着时间,搭成一座安稳的大厦。
快要上课了吧。
好像快要上课了。
下课铃响得热烈,鲜活的人声立马从四面八方的阴冷里涌进这间门窗紧闭的办公室,我打开身体,吸收他们。
上课铃在十分钟后准时响起,我推开门,和我自己走了出去。
教室的窗子上装上了栏杆,我在铁栏杆里一格一格闪过,我推开教室门,门底下参差的铁皮在水泥地上划出缓慢而尖锐的响声。
上课。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
五十四双小眼睛忽忽闪闪,我推开门,他们就在门里坐着。
哪也没去。
下课。
起立。
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
这座楼里有很多扇门,我从一扇门出来走进去另一扇门,下午也是阴雨。
开灯。
办公室的灯和教室的灯一样,都是白织灯,都是四盏。白色的灯管挂在白色的墙上,“兹”的一声发出白色的光,在光里,我的影子找不到地方隐藏。
真好。
不像我床边的台灯,晚上只要一打开,黑色的影子就印满了整块墙壁,他殷勤地窥探着我,我不论做出什么声响,他都第一时间回应。
像是朋友。
窗外雨声悄悄,放学后,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走了,我从楼上下来,穿过空旷的操场回到房间。
门安静地敞开着,房间里的东西和我早上离开他们时的位置一样,他们总是能找回自己的位置。
我坐在床沿,等着朋友们和我去吃晚饭。
窗外天光灰败,我像是没有影子。
只是一夜一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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