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
冷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最好的大学。
以上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是木碟去流浪前,对我说得最后的话。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话,能从她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里说出来。
说起来,我认识木碟的时间应该仅次于认识我爹妈之后一点,木碟家左边的邻居是我家,而她家右边的邻居是一个猪场。
木碟小时候常说,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这辈子左右逢猪。由于小时候的我有点二傻,所以我才会回她一句我们都属猪啊。
木碟望着远处的田埂的眼睛,转移到了我天真灿烂的脸上,顺便翻起了一个足以与现在热播的,甄嬛传里华妃娘娘的白眼媲美的白眼。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她上辈子就有仇,所以这辈子我才会和她一见面就互掐。
据我妈回忆说,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时,木碟正穿着开裆裤在她家院子玩稀泥,边玩还抓着地上的猪菜蘸着泥吃。我在我妈的讲述中脑补这一画面时,只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笑岔了气。
笑着笑着,我脑子里又突然浮出木碟那张阴恻恻的脸,她翻着白眼怼我:说得好像那个时候你多高大上一样!是谁浑得爬过来抢我手里猪菜吃,还被我挠花了脸,哭岔了气?
木碟就是这样,虽然虚长了我几天,厚着脸皮受我一声姐。却从不让我分毫。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她收到她姑姑从城里带给她的布娃娃,那个布娃娃蓝发碧眼,粉色的公主裙闪瞎了我的眼。
我眼巴巴的看着木碟举着布娃娃在我面前晃悠,边晃边对我说:“冷冷啊,你看我的翠花好看吗?”翠花是她给她的娃娃取得名字,木碟说取了名字,她就是翠花的妈了。
我擦擦嘴边的哈达子,舔了舔吃过腊肉的咸嘴唇,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翠花不住的点头。点完后又觉点头实在不能表达我对翠花好看这一点的十分认同,于是我又真诚无比的用我最甜美的声音回她:“好看,翠花真好看!”
木碟仅仅是回我了一个那当然的眼神,就又捯饬起了翠花的头发。她给翠花用一把乌黑油亮的小木梳刮弄着刘海,然后露出一种无比得意的表情展示给我看她刮弄好的中分式刘海。
我其实完全没有心思看翠花的刘海,我一心只想抢过木碟手上的木梳,顺便再抢过翠花。
不不不,换个说法。是借木碟的翠花玩一下。因为据以往经历来判断,我抢不过她。而且木碟还有一个孩子王的哥哥,木熊。对的,熊孩子的熊,他可是我们这村里出了名的刺拉头(捣蛋鬼)。没人敢惹他和他的妹妹,所以我决定智取翠花。
“姐姐,我能借你的翠花玩一下吗?”
“不行!”
“我保证就只玩一会!借我玩一下嘛,不要那么小气巴拉滴嘛。”
“冷冷,借你的东西还有好的吗?不借!”
“你……我告诉四娘去!”
“就是我妈说的,冷冷那丫借你那么多玩具从来没好的还回来过。这次啊,你要是再借给她,玩孬了你可别找我。”
“你……我告诉我妈去!”
“去吧,去吧。反正你也只会告诉。”
结果,木碟那狠心的“妇人”就抱着她的翠花,躲进了她家。哼,要不是她走得快,我肯定非撵上她和她打一架,再抢过翠花。
其实,这样的场景在我和木碟悄悄长大的回忆里,不断的上演过无数次。可木碟,真的从来没有让过我。我一度认为,她就不是个好人。
那年我家和木碟家合伙做的猪场扩了好几个猪圈。母亲时常炒上一盆花生米,再切上半斤卤猪头肉放在篱笆墙下的木桌子上。
父亲和木叔会光着膀子坐在篱笆院墙下,一搭一搭的抽着烟,聊着田间地头,聊着母猪小猪。聊着孩子们的未来。聊着以后。聊着很远很远的事,很大很大的事。聊至兴起时,他们就咧开着声音嚷,然后再端着小口白瓷杯对碰,烧酒从他们喉咙滚进了肚子里,销声匿迹。
夜空中,几只忽闪忽闪飞舞的萤火虫,慢慢停在篱笆墙下的肥硕南瓜叶上,悄悄啃食我家的南瓜叶。
如果不是寨子外的传来的猪瘟新闻的话,我想这样宁静平淡的夏会如同往年一般悄然流逝在岁月长河里。
得知消息那天,我爸爸做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精瘦的脸颊深陷着,眉间的川字也纠成一团。他把手里的烟袋子,一下一下磕在青石台阶,青石台阶发出沉闷的锵锵声。声声惊人。
爸爸对着站在院子里的同样拧着眉的木叔和四娘说:“老木啊,我看这事不定信得。明儿我赶早去村长那里问问,他应知晓些这事的真假。”
木叔附和的点点头,像朝着四娘又像对着我爸说:“行,那就明儿让根哥问过后再说吧。”
四娘粗糙的手抚着胸口祈求似的看着青色的天幕喊:“天老爷啊……”
“原先同你们做这猪场也是盼着挣点钱给我家木熊说亲的,现在这人家是相好了,头媒也过了。就等着年底卖了年猪换了钱,再把彩头添了好把人迎过门。现下这猪瘟来了,可怎么了得啊!”
青色的天幕在说话间像是被人偷去了光,只剩下灰黑渐渐染透了整个寨子。
我父亲和木叔的脸色在灰黑中渐渐模糊起来,只有父亲磕在青石板上的锵锵声反而越来越清晰起来。
而我和木碟却并不能知道这次的猪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和她都在朦胧的岁月里后知后觉被命运推去我们不曾预料的人生。
而我就在这场猪瘟爆发时候,早恋了。
我和木碟坐在我家篱笆墙下,墙下的瓜叶不知是被萤火虫还是什么其他的虫吃成了镂空状。
而我无心思考再思考瓜不瓜的,我只是捏着手里偷摘的月季花,少女怀春般娇羞的对木碟说:“木碟,你说林夏到底喜不喜欢我啊?”我一边说一般撕扯着手里的月季花,每撕一瓣每喃喃自语道:“喜欢”“不喜欢”。
木碟继续她的招牌动作,对着我翻了一个标准的白眼。“冷冷,他肯定不喜欢你。”
我的月季花正撕到最后一瓣,喜欢是我对林夏卜的卦。我无视木碟的乌鸦嘴,自顾自的捏着最后一片花瓣跳脚欢呼:“哈哈,是喜欢啊!”
有风从远处的山涧吹来,吹乱我和木碟的发,也吹落了我手里最后一瓣月季花瓣。
我拍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喜欢林夏。我鼓起了我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勇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微风徐徐的午后把林夏约在小树林里最大的一颗大树下表白。
初开的情窦,和我脸上冒起的青春痘一样。带着点羞涩带着点张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长在脸上,吐露着芬芳。
林夏穿着好看的校服,我和他穿着一样的“情侣装”。我想这就是缘分吧。我拙劣的表白心迹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学电视里的小姑娘一样,逃跑开然后等着林夏追我。
可我毕竟不是电视里的小姑娘,我是养在山里的野孩子。所以我十分对得起野孩子的名号,我直勾勾的盯着林夏的脸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就像曾经看见木碟的翠花那样,还好林夏不是翠花。不然,我怎么打得过木碟。
林夏的脸被太阳晒得绯红,他躲闪着我看向他的眼睛说:“冷冷,其实我也喜欢你。”
我简直想跳起来跑去木碟耳朵边,大声复读这一句。这简直是我长这么大最成功的一次了,我满脑子都在意淫木碟目瞪口呆的看着我的样子。
但,林夏还有但是。
他无比真诚和严肃对我说:“木木,我们一起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我们一定填报同一所大学,让我们在大学里再好好谈一场恋爱吧。”
那天微风正好,阳光不骄不躁,那棵大树的绿荫下斑驳的光影太美,我喜欢的人也还喜欢我。
总之,我乖乖的跟着林夏去了图书馆奋笔疾书,在一张一张的试卷里,故作自然偷看他好看的侧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笑开了花。
木碟在知晓我的英勇壮举后,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姑娘,不要在拿书的年纪,谈情说爱。”
这次我送了她一个她的招牌动作,白眼。然后,屁颠屁颠的甩着我的黄毛头发去摘南瓜。对我妈说:今晚吃瓜!
木碟曾劝我不要再拿书的年纪,谈情说爱。可她丫的背着我,偷摸着谈!
真是人心隔肚皮,日久见奸情啊。
我发现木碟“奸情”时候,木碟破天荒的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谁让你偷看别人的信!”
“木碟,你真有本事。劝我不要谈恋爱,自己却暗度陈仓和杨书互通情书啊!。”杨书是我们的学长,人高马大,帅气逼人,关键还是帅气逼人!
“我跟你不一样,猪脑子跟人脑子没法相提并论!”
“木碟,你骂谁呢?你信不信我告诉四娘去!”
“冷冷,你自己的屁股还没有擦干净还敢告我?”
“你……你……你才上厕所没擦屁股!”
看吧,从小到大木碟都是这个吊样。凭着先我几天看见蓝天,便虚受了喊了她十几年姐。却从不曾让我半点,天知道上辈子我是不是欠过她钱!
盛夏的尾巴拖着长长的步子,像个孩子一样舍不得离开。
夕阳远远挂在山尖,像个腌透的咸鸭蛋黄。橘色的光笼罩着整个儿天空。
图片来源我拍的。我和木碟坐在操场的边沿上,看操场上打球的林夏和杨书。林夏和杨书像两头健硕的小公牛一样,穿着红色的球服,和一堆人哄抢一个球。
在我看来,这样子像极了电视上的斗牛。只不过,牛冲的是布,他们抢的是球。木碟用手上薄薄的杂志书砸向我的脑袋,冲我吼道:“什么牛啊,球啊?球都不懂,还乱说!丢人不丢人啊……”
我一边吐吐舌头,一边我扯着嗓子冲林夏喊加油。晚上在自习课上,我掏出日记本写道:咸湿的汗水,浓黑的笔墨,张扬的青春是飘在空中的五彩泡沫,绚烂美丽。
这样浪漫美丽的句子,足以让我暗自得意许久。毕竟,我认为木碟是写不出这样的话的。她的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的笔下生不出花!
我也无数次在寂静的夜晚想象未来的样子。想象我和林夏,木碟和杨书。
我们会一起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然后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安家。也许我和木碟还会选在同一天结婚。
我们会一起宴请所有的亲戚和邻居。我们甚至可能会穿相似的婚纱,不知道杨书和林夏会不会也喜欢穿相似的西装。红玫瑰和白玫瑰铺成的地毯,木碟站在阳光里温柔幸福的笑着。我也是。我们的幸福会像是雨后的彩虹,绚烂夺目。
所有的人都会一同祝福我们。我和她一同笑着,就如同我和她长大那样自然而然。然后,我们的孩子会不会莫名的相似。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像我和木碟一般,吵闹着长大。吵闹着成为生命的挚友。成为彼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在一个宁静的夏夜,在蝉鸣声声里把我的想象写进我的粉色日记本里。
我想在我和木碟老的时候,在孩子们都长大的时候。在一个有美好夕阳的黄昏时候,我和她一起坐在屋前看这些甜蜜的记忆。我想,夕阳的橘色光辉会轻轻落在她长了褶子的脸上。我会瘪着嘴嘲笑她:木碟你怎么就老了?
她会眼皮都不抬一笑的怼我:说得你好像没老似的!
这样的幸福像是天边的月牙,它高高的悬挂在天上。映在水一样的岁月里,不过是一场镜中花罢了。
后来,事实证明,我只是想多了而已。
我忘记了,关于猪的事情,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年的猪瘟,成了电视上的新闻,成了事实,成了我家和木碟家最大的灾难。可能,难以理解猪会什么成为灾难。那么换个说法,那年猪场一共处理了近两百头猪。
那些白花花圆滚滚肥硕的猪仿佛都约好了,不想好好活着,成为任人宰杀的板上肉一样,选择了“自杀”。它们得意的闭上眼睛,躺在自己拉满粪便和脓尿的地上,一动不动……
而我父亲和木叔,就站在猪场门口,试图阻止那些开着大车来拉猪尸体的防疫站派来的“白衣天使”。
“你们凭什么拉我们的猪走!”
“同志,不是我们要拉你的猪走!你家的猪得瘟疫了,必须拉去统一填埋处理啊!不然会传染啊,这不是开玩笑的!”
“谁知道你们是拿去干嘛啊?何况,凭什么得了病就要把我们累死累活养的猪拉走啊!要拉走可以!给钱啊!”
“防疫站会登记你家猪的数量,将政府拨款补助给你们的!”
“你们糊弄谁呢!就那百八十块的,连个出笼的猪崽毛都买不到!凭什么这么打发我们?”
“你们再这样,我们就只有打电话给派出所强制执行了。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来防疫站登记,打育苗呢!说到底你们还是违规养殖呢,你要这个态度问题就不只是拉瘟猪走了!”
父亲和木叔两两相望无言,但他们还是倔强地用单薄的身躯拦在猪场门前。
但,他们的此刻的阻拦早就已经只存在于形式了。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们用工具将一头头白花花的猪抬出来的时候,父亲的眼圈深红,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根黝黑发亮的烟袋。沉默的不发一言……
就这样,猪场在两天后就清空了。并且被人撒上了洁白似雪的石灰。有风吹过的时候,猪场就会飞扬出许多的石灰。像是大地在举行一场猪的葬礼。
而落泪悲泣哀思至断肠的人们,是我的父亲母亲和木碟的父亲母亲。她们原本都会成为杀死这批猪的刽子手,但因为行刑者不是她们,所以她们就变成了追悼者。
而我原以为这只是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我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场猪瘟,木碟的命运会被改写成后来的样子。
那也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猪场的石灰因为时间上了,覆上了一层灰黑,于是变得不再洁白如雪。我本来是去木碟家分享这一个我认为极其重要的发现,但我还没来得告诉木碟这个重大发现,就又听见了关于木碟的重大消息。
我一只脚踏在她家水泥地上,一只脚想要跨过大门门槛时,四娘和木碟争吵的声音就窜进了我的耳朵里。
“你必须嫁!”
“彩头我们已经收了,这件事没有商量了!”
“妈!我不是一个物品!你凭什么像卖一个物件一样把我卖给别人!”
“你个背万娘石的崽,你说的哪门子人话!对方家庭条件都是我和你爸挑过的,你还要怎么样啊?”
“砍老壳的,说这没良心的话,啷个对得起我屙你出来啊!”
“那你生我出来就是为了把我卖了,给哥哥娶媳妇?”
“…………”
我不记得我后来还听了些什么,事实上我当时已经懵了。因为顿住了一只脚,跨门槛的动作反应不及时,我直接摔在了木碟家大门口。
我额头肿了一个大青包,可我没有来得及哭。就看见木碟哭着跑出来了。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还顺便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嘴皮也磕破了,鲜红的血丝丝染在牙齿上。我对着她咧着嘴想笑一下表示我没事,可我张开嘴就有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滴落进了嘴里。
换了以前,我这样狼狈的蠢样她指不定会怎么嘲笑我。可今天,她真的没有欣赏我的出糗的样子。我想,大概是她开始变成了一个好人了吧。也或许,她觉得她此刻比我更加狼狈吧。
她一边脸上印着五根分明的手指印,两个眼睛通红蓄满了泪水。头发也乱成一团,显然是被四娘拽歪了马尾。我还来不及细细看她,她就像是一阵悲伤的风,跑开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追上她,还是应该先回家告诉我妈。
娃娃,娃娃,有事找妈。这句话是我们这里的童谣,我遵着童谣放弃去追她的想法,回家找了我妈。我妈正坐在灶房唉声叹气,看我狼狈的捂着头回来急忙扯着嗓子半训半问的吼我:“妹崽又疯哪去了?弄个大的人老,没要一天到处簸箕疯!”
“我去木碟家老,四娘好像要她嫁人老。”
我妈只是轻轻皱了眉,并没有太惊讶。她说:“嗯,人户还是我和你四娘一起去看的。还算得上是个好人家,妹崽嫁过去不会委屈。”
我瞪大眼睛扯着嗓子喊:“妈,你没要这样!木碟才刚刚十八岁,不能嫁人啊。”
我妈突然有点好笑的看着我说:“我看你们是书读多了,脑壳傻了。你妈我生你的时候都还没十八岁呢。哪来的什么不能嫁。”
“那木碟不喜欢那个崽啊,也不能嫁啊。”
我妈失了耐心和我说这些在她看起来无理取闹的话,她只是扭头往灶里添柴。
灶上的大锅里熬着糯米此刻正咕噜咕噜的煮开了。她一手揭木锅盖,一边在白色蒸汽里回我:“说多了也没办法,到底是木熊那边等不起了。那妹崽怀了崽在肚子里头老。这必须得把事办了,猪场的瘟疫损失了那么多钱,还欠了银行贷款。除了嫁木碟,拿木碟的彩头补缺,哪里还有什么法子?”
“再说了,妹崽家的,迟早也是嫁人的。这户人家也算是条件不错了,早点嫁也不是坏事情。你莫弄个多话,老实点。小心哪天就把你也嫁出去,家里就清净了。”
我心惊肉跳的看着我妈拿着勺搅和锅里的糯米浆,追问她:“我爸会不会也要我这样嫁人?”
她搅着锅的手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说:“我们家又没个崽,只你一个妹崽。你想嫁,你爸也不会同意哒。”
我把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又想起了木碟的事情。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多羡慕她有一个替她出头帮她打架的哥哥,现在我就有庆幸自己没有哥哥。
其实我并不知道嫁人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我只想和林夏谈恋爱耍朋友。而我以为木碟应该也是如同我所想一样,不舍得杨书。所以,她才会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吧。
可在木碟最后一次与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不是因为不能嫁杨书而绝望,是因为木叔和四娘把她当做了物品一样换彩头嫁出去而绝望。
那天我陪着她一起守新娘夜,她穿着好看的红衣化着漂亮的新娘妆。坐在放满新床褥被单喜具的床上,面色从容的等待着嫁作他人为妇前的最后一晚。
在这之前几个月她就已经妥协了。四娘和木叔刚开始不信她,也不许她随意走动去哪。我也不信她,她那样的人怎么样这样安静的接受父母的安排?
可她的真的像个准新娘一样只在家里给男方家纳鞋子织毛衣,又或者笑嘻嘻的和男方一起去城里试婚纱逛街买新娘用品。连写喜帖的时候,她都认认真真的一笔一画亲自写名发送。
直到结婚的前一天守新娘夜,她都是如此。
木叔和四娘已经睡下了,只有我陪着她坐在房里看着满屋红色不知所措。我想想问问她:真的要嫁吗?
可我怕,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她沉默的泪水,无言的回答。
窗外的夜色沉重,漆黑一片。那夜,无星,无月,无光。只有我和木碟,沉默的不说话。
木碟从床上走下来,脱掉了身上大红的秀禾服。换上了漆黑的运动衣,我盯着她没有说话。我的眼里充满了期待,我只知道我了解她。
“冷冷,杨书在房子后面等着我。”
“凭跑,你跑不远的。”
“我拿到了身份证,也买了火车票。杨书会骑车送我去车站。”
“我……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你去哪?”
“冷冷,我相信你。你知道的,我一定能衣锦还乡,证明自己。”
“我只要你好,过得好。”
“冷冷,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一样。”
“冷冷,你要好好的读书,考最好的大学!”
“嗯,我一定听你的话。”
木碟逃婚了。
没有想象的惊天动地,只是我家和木家断了关系。四娘说是我怂恿木碟跑了,说我是个祸害精。我低着头不说话,有点傻。
我妈先前还赔礼道歉,后面也被四娘口不折言的叫骂刺激了性子,与她对骂:“你家的才是妖精打怪,自己要跑,赖我娃头上!我娃清清白白的,又没招惹你家妹崽,也没把她卖了。管我妹崽屁事!”
她们从我这次逃婚事件一直骂到猪场瘟疫事件,又从猪场瘟疫事件骂到生活里的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扯不清,骂不完。
而至于木熊哥哥的媳妇,最后还是娶了回来。第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木财。希望他能带着木家发财的意思。
我时常看着木碟的嫂子坐在院子里逗弄木财,木熊哥哥也笑嘻嘻的举着木财指着天空的星星说着遥远的故事。木叔和四娘也摇着蒲扇指着乱飞的萤火虫,逗着木财笑哈哈。
只是我突然想起了那年夏天停留在我家肥硕的南瓜叶上的萤火虫,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这几只?如果是,它们还记不记得那年的夏,曾经来过我家篱笆墙下。
想着想着我也想起了木碟,她逃婚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找过杨书,杨书考上了北方的大学去了大学里。他说:“我也没有木碟的消息了……”
我开始渐渐觉得我那天做错了什么,却始终想不明白怎么就错了。
木碟家右边的邻居——猪场,早就已经在多次风雨中垮塌。成了一堆残垣断壁,夜里看过去还很可怕。
毕竟,那里有着数百头白花花的猪的灵魂吧。
我寄了很多信去很远的地方,我在信上写:木碟,我希望你好。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可惜,邮局的人老是打电话让我取退件。
而我,执着的忘记取件。
木碟,你在哪?
木碟,我是属猪的冷冷。
木碟,你现在好吗?
花都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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