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单身汉

作者: 深居 | 来源:发表于2021-05-09 22:5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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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还很小,五、六岁的样子,家里做着豆腐生意。

    做豆腐有几道工序:浸泡后的黄豆瓣一勺一勺从石磨眼里倒进去,石磨在牲畜或人的牵动下一圈一圈的转动,把豆瓣研磨成糊状物——叫做豆沫,从两扇石磨的缝隙里流出来,积聚在一起。再用细网白布过滤,沥出豆浆筛出豆渣,煮沸豆浆,滴入卤水点化成絮,用一个大规格的细眼白布裹了,加上重物压上去把水挤压出来,凝聚成块,豆腐就做成了。

    那年月,做豆腐主要靠人力,每道工序都很累人。用石磨磨成豆沫是最主要的工序,也是最累人的了。牵动石磨转动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畜力牵引石磨,用畜力牵引的磨盘块头大,石磨厚重,每次倒入的豆瓣也多,但是石磨转动得速度较慢,牲畜带上捂眼一圈一圈的转起来,人在旁边一边驱赶牲口一边侍候着加水倒豆瓣等一些事情 。另一种是用人力牵引石磨,这需要准备一根长木杆用粗绳吊在樑檩上,长木杆的一端按一个把手,另一端与石磨相连接,一个人攥紧把手一推一拉把力量通过长木杆传给石磨,带动着石磨一圈一圈的转动,另一个人则扶着长杆一边加水一边倒入豆瓣,这一种方式比较简洁且速度快,但是石磨个头小,每次倒入豆瓣少,也并不比畜力带动的大石磨快多少。人力晃动石磨是个力气活,力气小的是晃不动的,很累人。每到年底生意红火时,父亲便会雇一个人帮助晃石磨。平常时工作量不大,家里人较多,那时除去大姐已出嫁,我们兄妹四个都能干些不同的活,再加上父亲母亲都还年轻,家里每天叮叮当当的很热闹,用不着外人帮忙。当然重体力活还主要是哥哥和父亲来干。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经常出现在我家里,他比我哥哥的年龄稍大一些,他们两人关系很好,所以他常来找我哥玩。每次他来了以后,扒下外套,就与我们家晃磨子,他力气很大,一口气能晃几百下,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大力士。他脾气好,来了干点活外,闲下来时我便会偎依在他的身边与他玩耍。他要是高兴了便伸出两个手指任我摆布,我使尽全身里力气就是弄不弯,有时他会把一个小东西攒在手里任我掰弄,并许诺掰开了东西是我的了。我费尽了九龙二虎之力,想着各种办法就是弄不开,时间长了他就自动松开手,小东西仍然是我的。我很高兴很满足。

    家里人背后都称他为“聂狗儿”,我知道他姓聂,但不知道这个“狗儿”是从何说起,但是全家人都这样叫他,我也这样叫。记得有一次,我对着他的面喊他“聂狗儿”,他告诉我以后不要这样喊他,我与他嬉戏惯了,就是不改口。于是他用他的手一把攥住我的手,他的手像一把钳子似的,僵硬有力,我的手在他手里感觉不到一丝的柔软,只感到火辣辣的疼,我咧着嘴就是不示弱。他又站起来,两只手把我吊起来头朝下,威胁我说以后不准再那样叫他行不行,我依然硬着嘴说不,他又把我扛在肩上向外走,说把我丢到大深坑里去。我不知他当时是否生气,那时我还小没有感觉到这些。

    他人很好,帮助我家干过好多活,从不喊怨。他很仁义,赶上饭时时,母亲便会叫他在我家里吃饭,他总是会推辞的,真推不脱了,就红着脸吃点,浑身显示出不自在的样子。

    2

    有时候我也会跟我哥去他家里玩,经过一个大水坑,穿过一条崎岖的土路,爬上岗子就是他家。他家里只有四间小砖房,一间厨房和一个牛棚,因为他家沒有与我这样大的孩子,所以很安静,院里院外都打扫的很干净,家什摆放得也很整齐。“聂狗儿”弟兄四个,两个哥哥一个兄弟,大哥二哥和他一样也都是壮汉,不但力气大,心灵手巧。他大哥纳鞋底比女人做的都好,穿箅子,做被子,一切家务活他都会做,连妇女们都羡慕他。他二哥长相不好,两颗门牙外撅着,一脸的黑脸砂,可是身强力壮啊,站在那里俨然一个粗壮的的树桩子,干起活来浑身是力气,他与他哥哥一样聪明手巧,有了毛病的机器、自行车等物件只要到了他的手里一准能修好,健健康康结结实实的给你还回来。“聂狗儿”是老三,他还有一个小兄弟,我不太熟悉。

    母亲讲起他家的事未免有些叹息。在他十几岁那年,他的母亲得了不治之症,丢下他们弟兄几个走了,就这样一家子人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女人,没有了女人的家就缺少了凝聚力。他老父亲身体也很健壮,平时在家里养几头牛,农忙时下地干点农活,他耳朵聋的厉害,和他讲话必须把声音提高几倍才行。一家子五个单身汉。

    那时他大哥三十多岁,长相不错,国字脸,脾气很温和,我从没有见过他因为什么事情急躁过,有时他会和我讲几句话,声音不大,不急不忙的。他特爱抽一口水烟,一个水烟斗和装着烟叶的布袋永远是他的随身物品,干活累了或闲暇时便蹲着拿出他的水烟袋在烟锅里装烟叶,点着它吸一阵子。烟锅里一阵青烟缓缓的升腾起来,烟仓里便会发出呼噜噜的水响声,然后一股烟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冒出来,然后啪啪的磕掉烟锅灰,再重新装上烟叶,又是呼噜噜的一阵声响,那享受的样子似乎特别惬意。大哥一直没能娶到媳妇,问及原因,居然蹊跷的很。母亲告诉我说,他弟兄们多,家里生活条件不太好,曾经有人给他提过对象,可是很聪明的他,一相亲就脸红脖子粗,整个人像傻掉似的,不会讲话了,

    女方问:“你都会干啥农活?”

    “喂牛,锄草。”僵硬的崩出几个字,再没有了下话了。

    “娶了媳妇以后你听谁的话?”

    “听爹的!”

    女方以为他傻,很遗憾地说,

    “外面歇着去吧。”

    一次相亲就这样吹了。后来又相了几个始终没有成,从此他对自己也就没有了信心。兄弟们多他的婚姻这事就这样撂下了,从此他再也不考虑娶亲的事了。

    3

    二哥比大哥差几岁,当他三十多岁时,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农村人的思想也都开放一些。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手巧力气大,什么活都能干。砖机,建筑房屋砌砖活,出门打零工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而且水平还可以,这么多年可就是没有能攒下钱,岁数很大了才盖了四间平房。人长到不惑之年也没有娶到一个能持家过日子的媳妇。一直到四十多岁时,不知在哪里娶来了一个傻媳妇,这傻媳妇什么都干不了,还需要人照顾她的起居饭食,这样他的任务就多了重了,家里外里的一切事都靠他一个人忙碌。这样家庭,不挣钱不行,离家远了出门挣钱更不行,在闭塞的小县城周边挣不了几个钱,所以他越过越穷,疲惫和无奈时常现在脸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也真够难为他得了。周围的人都说他经常打骂傻媳妇,其实他心里也是焦躁啊,打骂傻媳妇解决不了问题。我回老家时在路上碰到过他几次,人瘦了很多也变老了,相貌与年龄明显的不相符,当年的威武早已看不到影子了。有人说他中午回家也要找傻媳妇打上一炮,是傻媳妇把他榨干了。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生活得折磨使他的身心疲惫和压抑,只剩下在性的方面找一下刺激,发泄一下压抑的心情罢了。

    一次亲戚家在闹市中心门市开业,我在旁边帮忙,一盘一盘的鞭炮铺在路旁,就等待着一切就绪,鸣炮纳祥。来往的车辆较多,怕弄乱了鞭炮,又怕炮皮伤着人,我用手拦截往行人稍停片刻,一辆带篷子的电三轮车带头停了下来,鞭炮一响,我便躲在车的后头。响声一过,我招呼着车辆过去,我向三轮车向里一看,发现一位扎煞着头发,衣服脏兮兮的老人驾驶着三轮车,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孩子,眼珠滴溜溜的转,很机灵,看上去有六、七岁光景。我没有认出他来,  再细看两颗外撅的牙齿让我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才恍然大悟想起了是他。我向他打着招呼,他木讷地点点头,两眼无光, 旁边的孩子无疑就是他的儿子了,棉袄开了花,衣服同样是脏兮兮的样子,要不是他开着三轮车,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叫花子。他很峭瘦,胡须乱糟糟的散在嘴的周围,他比我过去见到的他更加不堪了,看到他我很难过,怎么也不能拿眼前的他与我小时候印象中的他相比啊,艰苦的生活真是一把无情的剑,把他削磨得已经是怪骨嶙峋了,其中的无奈与生活的压力谁人能知道啊?所幸的是上天眷恋他,傻媳妇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有了儿子就有了希望,穷就变得不太可怕了。

    老三“聂狗儿”结局不错,娶到一个媳妇,生下一双儿女。大哥后来给牲口轧草,一只手被刀切掉了,前几年已去世。老四,嫌弃家里太压抑没法过,家里给他凑了几千元钱做了上门女婿。

    这是很善良的一家人,也很有潜力的一家人,结局并不太好,我一直这样认为。

                                                                                                                                                    2021/05 /09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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