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董鸣春十六岁,读高一。
她家是农村的,就读的却是市里的欣友二中,在全市排名第二。他们初中全校两个班,总计五个人上了欣友二中,四个人是考取的,还有一个女生家里有钱,据说花了很大一笔钱。董鸣春是五个人中考得最好的。
她们上学要过一条河,到对面的柏油路上,再向西骑行三十里。
董鸣春不算漂亮,十足的清秀。个子不高不矮,偏瘦,头发黑中带黄,是自然黄,还发着亮光,很直,她恰好梳的学生头。眼睛像弯月,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像极了一弯明月。她总是静静地,不多笑。
第一次周末放假,她要回家,反正有自行车。她想妈了,也想帮妈干活儿。
刚从车棚推出自行车,身后传来一个男声:“董鸣春!”
董鸣春条件反射似地甩了一下头,她看着男生:“高琦?你也回家?”
“嗯!周末不准备学习。”高琦是五人中唯一的男生,他那时从别的学校转去,他们只同了一年半的班。
“走吧,一起走。”高琦说。
“好,没有别的女生吗?她们呢?”董鸣春家里穷,另外两个女生和那个买学读的打得火热,大家像把她忘了。高琦的姐姐是其中一个女生的嫂子,她以为他们一起。
“她们早走了,我有事耽搁了,”高琦说。
“哦,”董鸣春不说话了,骑上车子跟在高琦的后面,她骑得不好,歪歪扭扭,看着总是要摔倒似地。
高琦每骑一段就要下来等她,后来干脆帮她掌着把。
“你这和不会骑差不多啊。”
“我只是不稳。”
“要不,走会儿吧?我觉得还是走着好,我想听歌儿,行吗?”董鸣春商量的口气说着,先下了车。
高琦有些像那个叫陈伟霆的演员,可比陈伟霆好看。唱歌也出奇的好听,嗓音像能把人吸进去。董鸣春很早就想听,她五音不全,却很爱听歌儿。
“那就走着吧,离河不太远了,但愿今天河水不深。快到河边儿没人时,给你唱。想听什么?”
“什么都爱听。”
他们推着车,并肩走着,没再说话。前面一公里左右是英金河,河不知从哪里流向哪里,据说很长。
河水时而清澈,清澈时并不深,能看见游动的鱼。时而浑浊,大人们说浑浊时都是下大雨和发洪水后,排水排过来。淹死过人。
进了小路,两旁是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前边就是小河。
“我曾经的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董鸣春忽就听到了好听的歌声,竟然会唱《一无所有》!
她觉得那声音比那个叔叔的好听,因为年轻没有一丝沙哑,可真诱人啊。她的脸有些热,心却扑腾扑腾的。“真会撩人,”她在心里叹着。
唱完,就到了河边。水好深好浑!高琦看了看董鸣春。女孩儿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哪儿都是那双眼睛,总像含着情。那一对酒窝,一笑漏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就像闪着光。
高琦把自行车立在那,朝着董鸣春说:“你等等,我去试一下。”说完,脱了鞋,挽起裤子,下了水。
董鸣春看着他,已经到了河中央,水漫到了大腿根。他停在那想了想,还是决定往前走。一直到对岸,最深处几乎到了腰部,幸亏他个子高。
董鸣春的脸立刻变得煞白:“我可能趟不过去,”她想。
高琦回来了,看着她:“你等在这别动,我先把咱俩的自行车扛过去。”
“好的。你要小心些。”董鸣春有点儿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儿,就是水劲儿有点大。我过了,你别动啊。”
终于,高琦来回两次把两人的自行车扛了过去,又把两个人的书包鞋子也抱了过去。第四次转回来,他对董鸣春说:“我们拉着手走,我怕你顶不住水。”
董鸣春红着脸,把手递了过去,心却莫名地生出了少女的一丝欢欣。两个人下了水,水势很猛。直到这时,董鸣春总算明白,自己一个人是无法过河的。
快到中央,她有些坚持不住,身子像时刻都要被卷走。她看了眼高琦,又害怕又羞臊,拼命忍着没去抱男生。
“抓紧我,要不会冲走。”高琦的脸也红了,很快就掩饰过去。
在董鸣春看来,那水时刻想找机会把她顺走,她抓高琦的手抓得紧紧的,她想他一定在忍着痛。
终于,上了岸。董鸣春蹲在地上,红了眼睛。缓了一会儿,她看着高琦:“谢谢,多亏有你。”
高琦边洗着脚,穿上鞋,边对她说:“还怕?没事了,穿鞋吧。我们是亲同学,五个人就我一个男生,拉啥距离?”
说完,站起身,又唱了起来:
梦偏冷 辗转一生 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 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 又一圈的 年轮
浮图塔 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 一盏残灯 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 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 等你弹 一曲古筝
雨纷纷 旧故里草木深
……
“真好听啊,谁唱的?”
“周杰伦,就是那个唱《双截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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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鸣春很快就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他们几个从农村考过来,她不想被城里的同学落下。第一学期她考了全班第十一名,她还从没出现这么低的名次。
她后来回家时少了,也再没和高琦同行过。只知道他挺受欢迎。他打篮球,弹吉他,除了不参加补习班。女生们更喜欢他,总觉得看不够。
再回家时,那个掏钱上学的女生总是把另外三个喊到一起,也总会喊上高琦。
高一学年结束,董鸣春考了全班第三。她和高琦都上了理科班,还是前后桌。董鸣春那时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只有一次得了第三。
高琦的同桌是一个特别白净的男生,和高琦关系很好。董鸣春知道高琦和每个人都很好。只是再没刻意找自己说过话。班里漂亮女生太多了,像高琦这么好看的男生,全年级再没有第二个。
董鸣春私下里认为他同桌也很好看,那同桌除了打篮球就是学习。很安静,和高琦很合得来,对董鸣春也很好。她想,沾了高琦的光吧。
她自己的同桌也很好看,很漂亮。眼睛大,个高,苗条,嘴唇有点儿小性感,有点儿舒淇的气质。很冷,有一些男生私下很喜欢她。她猜,高琦也喜欢吧?要不怎么总有意无意瞄她呢?有人有意为他们配对。
直到高考结束,大家聚会填报志愿。她才知道高琦已和班里在高三时转来的插班生在一起,高琦也承认了。那个女生眼睛特别大,和高琦的一样大。非常爱美,非常傲气。男生们私下里打赌谁也拿不下她,只有高琦能试试。高琦在大家的撺掇下试中了。
董鸣春填了北京师范大学,高琦报的是重庆交通大学。那是他们高中后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聊天儿,是董鸣春约的高琦,在体育处旁边的球场。
她说:“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一直。”
他说:“你应该听说了吧?我们在一起了。我和张燕。”
体育场上一片月华星光。分手时,她没再回头,身后却传来歌声:“在路灯下面,有个小姑娘在哭泣,噢,不要不要悲伤,不要不要哭泣……”
再不会有交集吧?董鸣春心里想。
大学第一年过生日时,他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U盘,U盘里是《一无所有》和周杰伦的《烟花易冷》。还有一张卡片,龙飞凤舞的祝贺语是高琦的字:一直要送你毕业礼物,后来忘了,就当生日礼物吧。
她心生了一丝暖暖的情愫,默默说了声:“谢谢!”
五年,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董鸣春寒暑假大多留在学校打工,她从未参加过高中聚会,也从未索要过他的电话。她要为自己挣学费,要减轻妈妈的负担。
大一下学期刚开始,董鸣春被一个男生表白,男生是信息学院二年级的,瘦瘦的,很清秀。
那个男生起初来董鸣春专业课班上晚自习,坐在董鸣春前面。连续两个星期都是这么做。再往后,不知那天开始,就是和她借橡皮或铅笔……好乡土,虽然男生长得不乡土。
有一次,董鸣春在解数学分析时,偶然抬头,发现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然后灯就息了。几分钟又亮了。那个熄灯是提示晚自习结束,教学区马上会熄灯。
灯再亮时,男生开始像她介绍起自己。并说,自己很孤独,希望有一个体贴的女孩儿一起走过大学生活。
他们离开教室,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天色很黑,只有昏黄路灯下的树影婆娑。董鸣春在心里是拒绝的,她不知为什么,看着那情真意切的眼睛。第二天开始,晚自习她选择了别处。过了一个星期,再回到自己的教室,那个男生已经不在。
大学毕业,董鸣春交了男朋友,是在工作中认识。当自己的男朋友偶尔因工作苦恼,偶尔有些泄气时,她会鼓励。她也会浮现出大一时那个男生的身影,心里默念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已经模糊了你的面目,但我明白了男生也需要鼓励。那时,我不懂。我以为爱情就是男生要爱女生,男生要比女生坚强,男生不该孤独,男生要说出“我喜欢你”。
一天深夜,她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她接了起来,隔了好一会儿,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董鸣春吗?”
“我是,你是哪位?”
“高琦。”
董鸣春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了下手机,两点。
高琦似乎是喝醉了,声音里有一股落寞:“我去你那里,你接待我吗?”
“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在上海。我去你那里,行吗?”
董鸣春刚要回话,男朋友醒了,问:“谁啊?这么晚?”
“我同学,你睡你的。”
她再靠近手机,却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董鸣春一个人坐在去往公司的地铁上时,她想:那时,我们都不懂,我们没听懂那旋律,那萌发的轻音乐。愿我们,今后都用心去拥抱,用柔软去滋润身边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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