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隐秘的一隅,橙暖色灯光柔柔地照在餐桌上,这个桌子上摆着一份牛排、一个电脑,旁边一杯咖啡似乎隐约浮起些白气,浓醇的香味一阵阵送进女人的鼻端。
她坐在那里很久了,一直在电脑上敲字,偶尔轻轻割下几块牛排送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看着屏幕。
女人看起来似乎挺年轻,长得很美,散发着一种温婉的气质,她总是引起过路人的额外侧目,那杯咖啡也是店长送的。
桌前还有一张椅子,但一直空荡荡的。悠扬的钢琴音乐飘荡在空空落落的咖啡厅,天色渐渐晚了。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门披着夕阳的余晖走了进来,他穿着简陋,一身牛仔裤、白上衣的打扮,几乎没有停顿的,他径直走向那个角落。他拉开椅子,哗然坐了下来,发出的几声沉闷响动搅乱了餐厅沉淀的空气。
“先生,不好意思,请你……”女人似乎很反感男人一眨不眨的凝视,皱着眉头抬头说道,但话还没说完,看到那张脸后,她就本能性地闭上了嘴,将话咽到了肚子里。
“才过了五年,你就不认识我了。”男人故作惋惜地说,浓眉拧在了一起,瘦削的脸皱巴巴的。
“你认错人了。”女人压住他竟找到她的惊讶和恐惧,故作淡定地合上电脑,起身打算离开。“你是我的妻子,就算整容了,我还是认得出你。”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强硬地又将她拉下。
女人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又郑重其事地吐了两个字,“前妻。”她极力与他划清界限,眼里的厌恶丝毫不加以掩饰地泼在他脸上。
“你不用担心,今天我没喝酒...毕竟我们同学一场,五年没见了,坐下好好聊会儿天吧。”他故意避开了夫妻的敏感词,放缓了语气,脸上浮起了温和的微笑。
可她的心还是一痛,“同学”这个词就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匣隐秘的浸染着血泪的记忆。她看了他一眼,恍惚地。
十多年前,他们还是同学,就是这样一个谦谦君子般的温润微笑莫名地牵起了红线,从此葬送了她的青春。
高三,他缠着她说喜欢她,明目张胆的偏爱让爱缺失的她动了心,在他的循循善诱下认真踏实地帮他补习,让这样一个学弱和她进了同一所大学,而她自己却因此成绩下降,错失了名牌大学。当时,还安慰着自己说真爱难寻,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想到此,她竭力抑制着撕破这个伪君子假面具的冲动,只是礼貌性地硬挤出一个微笑。
气氛更尴尬了,迟滞的空气塞在这个角落,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你变漂亮了很多。”他摩擦着长满茧的手心低低地说着,眼睛只是垂着,偶尔偷偷抬眼看一下女人。
女人精致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但是她好不容易被时间治愈的心因这几句溢美之词却禁不住抽痛。可她已经对讨好的油腻面孔麻木了,“托你的福。”女人淡淡地说,声线出奇地平静,就好像闲谈着事不关己的别人故事一样。
又是可怕的静。
他迟钝的大脑费力地运转着,好像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然后没心没肺地笑了。
他直觉性地认为眼前这个一向善良的女人早就原谅他了,毕竟他虽然让她毁了容,但是他也接受了法律判决给了她钱来整容的,归根到底这张漂亮脸蛋大部分的功劳还在他呢。
然而,这张桌子两边,一边虽然是他的阳光和煦,但另一边女人却像是如临深渊。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五年前的那个画面,她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上,无力地嘶声挣扎着,却只得来男人一拳比一拳更重的还击,痛清晰地一道道落在她的脸上,眼前男人狰狞通红的脸逐渐被血帘覆盖。
她紧握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本想眨下眼睛,却意外地地直接闭上了眼睛,她在躲,她不想面对。可无边无际的虚黑中陡然浮现着她瘫在急诊室时的画面,奄奄一息、血肉模糊。
男人凝神闭气地等待着眼前这个善良女人的开口,他觉得她会主动问他的境况的。他自然没有注意到桌下她颤抖的手和胸膛里绞痛的心。
“虽然全整很疼吧,”,说到此,她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仿佛在回忆着手术台上倒数的恐惧和术后躲躲藏藏、身心俱疲的日子,又仿佛在回味着那难以认识的痛楚,她停顿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但好在成功了...我现在和我丈夫生活得很幸福,你不要来打扰我了。”女人强颜欢笑着从嘴里蹦出了这些词,但说到丈夫时她发自内心笑了笑。
“你结婚了?那...”男人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姿态,手焦躁地在大腿两侧反复摩擦着。
女人装作没看见地搅拌着咖啡,托起咖啡杯又缓缓呷了一口,才慢吞吞说道:“你是想问孩子吧?孩子被我打掉了。”
他满怀期待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脸上的温和笑蓉逐渐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眉毛紧紧皱着,脸色快速阴沉,像迅速换了一副嘴脸。
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女人的,每每想到醉酒后疯狂的自己,苦涩滋味就不由主地涌上心头。但即便这样,她怎么能够把他们爱情的结晶打掉,更何况孩子还是之后达到他目的的筹码。
可他还不敢说出来,不敢像从前那么随心所欲地责骂她。这些话都藏在了他的肚子里,他压抑着自己熊熊燃烧着的怒火,暗暗咬牙,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去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稍微缓和的气氛。
而此时此刻,她看着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焦急、关心、气愤一瞬间在他的脸上交织变化。这个女人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他酗酒,发酒疯时对她动辄打骂,但清醒时的他并不坏,也只是骂了几句,打的时候也控制了下手的力度,不过经常是些小打小闹。况且那次最严重的他也已经坐了几年牢了,不是吗。
但怨气退一万步讲,即使只是不起眼的灰尘,积压了这数年也已经是层层叠叠一座金字塔了,一瞬间就压垮了她本能的善良。
“孩子是那天你亲手打掉的。怎么,不记得了?你难道不记得当时你口口声声的妻子,我,流了多少血吗?你好狠的心啊,”她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眼眶含着一泡眼泪,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又接着说“可你呢,你的拳头一下下落在我的脸上、身上,你怎么那时不想想你的孩子和妻子,啊!?”她压低声音怒吼,眼睛通红,像一只发了疯的狂兽。
他被监狱塑造的木讷的神经猛烈跳动着,被她突如其来的滚滚愤怒吓到了。
他呆了几秒,忙说:“我真的很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女人偏转了头,不再理他。她抿了抿嘴唇,又抬头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决绝地抱着电脑就走了出去。
这次男人并没有拉住她,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呆滞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过了几秒,他想起什么似地冲了出去。刚到门口,他的世界像猛地被人一拽突然下沉,强烈的刺痛伴随着撞击声袭来。
她闻声下意识地转了下头,看着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男人,上前几步预备着扶他起来。
但是他已经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他的额头擦破了些皮,还渗着些血,脸上一块青一块紫,鼻孔也涌出鲜红的血液。
他用手抹掉了血,这时他才发现手上的皮也擦破了许多,一小块尖锐的玻璃渣的一半也嵌到了他的手心,可是他已经不在意了,毕竟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情。
他三步作两步地匆忙走到了女人面前,“晓晓,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今天只是偶然碰到你,我真的真的没有在跟踪你,而且我真的很抱歉。”
男人看她没有反应,又趁机拉住她的手,半恳求半强硬地说:“你原谅我,啊?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柔软的少女心再次被触动了,几年前的伤一瞬间远走了,毕竟那些伤痛在时间的魔力下早该被治愈了。
“好。”她下意识地说道,又温暖地笑了笑,担忧地看着他的伤。
她还是这样,没变。就算是一个人要抢劫,好话骗她一下,也会蠢蠢地递把刀吧。他侥幸地笑了。
突然,男人手机的电话铃声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但没有接。接下来他又翻动着手机,脸色逐渐发白,他咽了咽口水。
他循序渐进的计划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债主们打乱了。简直是一群强盗,他跺了跺脚,暗自咒骂。
可他表面上还是朴实地望着女人傻乎乎笑,思忖着算了,还是赌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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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一横,习惯地抛弃了“一文不值”的自尊。
于是他用可怜的声音唯唯诺诺地问:“你可以,借我些钱吗?”
改编自沐萱的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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