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

谨以此篇献给一无所有的年轻人

一 偷车

  十分钟之前一个年轻人从酒吧门口停了一辆炫酷高端的摩托车。当时我正和高远在路边喝啤酒，他同样注意到了那辆摩托车，随后他提醒我说：“那个傻逼没拔钥匙。”

  我又开始观察那辆摩托车。钥匙就孤零零地矗立在表盘下方。霓虹灯的闪烁让它若隐若现。我想如果我把它开到街上去一定会有很多人询问它的价格。

  “这能值多少钱？”高远漫不经心的问我。

  “起码得五万。”我回答了一个同样漫不经心的数字。

  然后在某一瞬间他向我传递了一个眼神。我心领神会般地和他东张西望起来。不远处的大牌档里有几个中年人正在喝酒，他们满嘴脏话地大谈着国际形势，每个人的脸上都一副要吐的样子。 离摩托车有几步远的电线杆下有个环卫工人正在打扫落叶和废报纸。除此之外，就只有马路中间来往的车辆了。

  在这十分钟里我们就做了这些事最后我们举起酒碰了杯。我们尽量自然地走到那辆摩托车面前，我跨上去先戴上头盔再打开火，然后拐到路上，高远坐到我的身后。我们俩就这样把这辆车偷走了。

  然后我们上了公路。我加大马力让我们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后来他拧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停下来他告诉我风吹的他脸疼，然后我看着他凌乱的头发笑了。

二 厕所

  我们都笑了。此时我们应该回到那所混乱的大专学校里睡觉。一直睡到早晨我起床去厕所撒尿，那个厕所采光很好能让人清晰地看到堵在马桶口的屎。我很讨厌这个厕所，如果在节假日里面会充斥着胃液和酒精混合的味道，这让我以为自己住在了鲸鱼的肛门里。

  大部分时间我们大概都在肛门里。

  撒尿的时候我闻到了自己的尿骚味，书上说尿遇到空气才会产生尿骚味儿。这让我感到自己在呼吸说明我还活着，然后我开始了我充满了尿骚味儿的一天。吃饭、睡觉、上厕所,偶尔有点空闲还得跟着一群人去敬老院完成品德老师布置的作业。

  昨天下午我和高远看到了我们的校长。他很少来学校。在此之前我们曾写信告诉他厕所有多么堵、多么臭就像鲸鱼的肛门一样。这封信发出后他就更少来学校了，可能他觉得学校更恶心了。为了给他提个醒，那天夜里我和高远把学校所有下水道的井盖都翻开了。然后在旁边撒满了钉子，我们想象着校长开着他的宝马五系压上钉子，然后打开车门掉到下水道里，或许还有开车的老师和富二代、谈恋爱的情侣、边走边打游戏的傻逼都会掉下去。我们哈哈大笑，笑到肚子疼的时候我问高远他们会不会被粪淹死。

  “放心吧，下水道里全他妈是卫生巾和避孕套，掉下去就像躺在了席梦思床垫上。”

  “你怎么知道。”

  他沉默了一会，又耸了耸肩说：“我就是知道。”

三 摩托车

  我问高远：“会不会有人被粪淹死？”

  “我打个电话。”高远拿起手机，里面传来几句叫骂声。高远询问了几句对着手机说了声傻逼然后挂掉了。他摇摇头对我说：“什么都没发生。 ”

  我有点失望。

  “我们回学校看看吧，我问的那个人整天躺在宿舍里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说。

  然后我们回了学校，我们给了门卫一根烟，门卫告诉我们只掉下去一个在食堂做饭的人。我们很失望。门卫说他很高兴有人这么做，这样他就会有事干。于是，我们三个人都笑了，我和高远笑他不知道是我们两个做得这件事，他笑可能是因为自己得了一根烟吧。

  我骑着摩托车带着高远行驶在高架桥上，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的夜景。夜晚的城市漂浮着梦境般的奢华。以往我们可以通过消费掉自己半个月的生活费去酒吧蹦一晚迪来短暂地融入这奢华里，高远喜欢穿着aj球鞋让里面喝得烂醉的女人看，而事实上他口袋里连开房的钱都没有。现在我们的口袋空空如也，连开个房都不够。

  “我们去酒吧吧！”高远说。

  “你有钱？”

  “我们可以把摩托车卖掉。”

  “你疯了，我想留着它，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兜风了。”

  “你他妈才疯了，这辆车是咱们偷的，你想坐牢？卖了它吧！”高远把最后一句说得很坚决，我不得不卖掉它。

  于是我们下了高架桥，又骑到了一个郊县。这时已经到了凌晨。我带着头盔，高远的头贴着我的背，他呼出的气使我的背都湿透了。远光灯照在空无一人的街上，我们想找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巷子。一路上我骑得很慢，背后传来了高远的鼾声。这让我想起了我以前的一辆摩托车。那是童年里一个夏天的下午，我母亲正在屋里和一个男人睡觉，我坐在门口看着地上的泥土。里面传来了男人的鼾声，这时我父亲骑着一辆摩托车回来了，他从摩托车拿出一个扳手骂骂咧咧的进了屋，然后把母亲和男人的脑袋敲碎了。父亲被抓走了，只留给了我一辆摩托车。

  那时我只感到恐惧，长大了我才知道那天父亲开车喝醉了酒在路边睡着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把他拖出来开着他的车走了，只给他留了一辆半新的摩托车。我想如果那个人没有偷父亲的车，父亲就没有那么大的怒火，也不会找到扳手，这样那个和我母亲睡觉的男人也许会打死我父亲，现在我就至少能有一个母亲了。真是该死！

  我们找到了一家修车店。我把高远叫醒。我们一起踢店里的卷帘门。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内裤的中年胖子开了门，他提着一个巨大的扳手气势汹汹的问我们干嘛。我们把摩托车给他看问他多少钱收。

  他手里依然提着扳手打量着摩托车说：“八千。”

  “八千，你睡醒了没！我他妈五万多提的。”我差点要骂出来。

  他丢掉扳手摸了摸车说：“五万可提不了，这车是你们偷的吧，警察要找上门来我不麻烦啊，八千够多了，觉得行就拿钱走人，咱们以后还可以长期合作，要是不行就滚蛋，别打扰老子睡觉！”

  高远挠了挠头看着我说：“要不八千就八千吧！”

  “不行！”我说。

  “拿了八千走人就没咱事了。”高远用商量的语气说。

  “八千走人，我保你们没事儿。”胖子在旁边附和道。

  “八千不卖，太黑。”

  胖子很扫兴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捡起扳手回到了店里。

  四 鲸鱼

  我们开始往回走，我开得很慢，一路上我都在沉默着。

  高远说：“为什么不卖？”

  “不想卖。”

  “骑着上瘾了？这他妈是你该骑的？你配？”

  我没有说话。

  “操”他骂了一句。

  我闻见了身后烟味儿说：“给我一支。”

  “没有了，最后一支了。”

  我们拐上了大路，四面八方除了一条笔直的路空无一物。走了几分钟摩托车就熄火了。我们下车检查了一下，他问我是不是没油了。我说：

“是。”

他坐在地上说：“怎么办吧！”

  “推着。”

  “你推着！”

  我说：“我推着就我推着。”

  他让我看着他，然后我转向他，他打了我一个巴掌。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向脸上有一口湿漉漉的大嘴咬着。

  “你他妈想坐牢别拉上我。”他瞪着我，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有几条青筋凸起。

  我没有说话。然后他又打了我好几个巴掌。我有些晕。然后我说：“坐牢有什么不好，总比待在这鲸鱼逼里强。”

  “什么！”他有些吃惊。

  “你还记得我们给校长写的信吗？我们把学校厕所比作鲸鱼肛门。”

  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重新坐到了地上。

  我继续说：“如果你觉得巴掌能让人清醒的话你应该给自己两巴掌。从我们寄那封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鲸鱼肚子里了，或者更早。然后我们又偷车。我们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们在逐渐被消化。”

  “莫名其妙。”他站起来推起了车。然后天亮了，湿漉漉的朝气让我们感到寒冷。我们轮流推车，不知过了多久就到了加油站。 

  高远用自己仅剩的五十元给车加了油。我用自己剩下的钱买了泡面和香肠还有两瓶矿泉水。 吃完我们舒舒服服的坐了一会儿，高远说他去上个厕所。趁着他上厕所我把摩托车开走了。

  五 排泄

  我进了市区，等红绿灯的时候有好几个汽车司机探出头问我的摩托车多少钱买的，我都一一告诉他们是八千买的。他们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一样拉上了车窗。然后我嚼着从加油站买的口香糖，脑袋有一丝放空，好像遗忘了所有事。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于是我上了高速打算回家。

  我父母离开后。我一直和祖父生活。他很爱晒太阳，我想着自己回家他也一定在晒太阳。我下了高速进了县城，我看到远处的斑马线上有个老人推着婴儿车闯红灯，然后继续行驶着，快到达老人身边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突然冲了出来，我调整车把撞到了路边的树上。老人一手抱着哭泣的小孩儿，另一手推着婴儿车逃走了。

  我的摩托车撞坏了。我很后悔，我应该加一脚油直接撞飞那个小孩儿，这样谁都不会发现那个小孩儿消失了，连那个老人都不知道。

  我想起了我最后一次去养老院见到的那个老人，他问我我怎么又来了。我说老师让我们一学期必须来敬老院三次，等过了今天我们就再也不会来了。老人顿了顿，然后哭了。这让我很尴尬。于是我觉得除了祖父所有的老人都应该去敬老院，祖父只会晒太阳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我推着车走在路上，身后一辆皮卡追上了我，里面坐着一个秃头。我想起了他曾在上高速之前问过我摩托车的价格。他说：“车坏了？”

  “你看出来真不容易。”我带着嘲讽说道。

  “你要去哪？”

  “王家台。”

  “那太远了，得走一天。”他忍住幸灾乐祸的笑。

  我没说话。

  “你摩托车多少钱？”

  “五万。”

  “不是八千吗？”

  “骗傻子的！”

  最后他给了我八千，我帮他把摩托车装到他的车上。临走时幸灾乐祸的笑终于在他的脸上爆发了，我看到他的秃头头闪闪发光，就像霓虹灯一样，我感到头晕目眩就趴在地上呕吐了。

  我去肯德基买了些炸鸡块和汉堡，又提一打啤酒。叫了出租我在副驾驶吃起了鸡块，我问那个中年出租车司机要不要吃，他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吃油炸食品。我打开一瓶啤酒问他喝不喝，他有点生气地说如果弄脏他的坐垫就罚款二百。我给了他二百块钱让他闭嘴。

  回到家我就看到祖父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晒太阳，我问他吃不吃鸡块。他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我给了他一个汉堡，他咬了一口说不好吃。然后我们一边吃鸡块一边喝啤酒。我打开手机的电台听一个电台主播的往期节目。他正在一人分饰三角的讲故事，故事大概讲一个男人遇到了他一百多岁的父亲，想起了童年被父亲猥亵的故事。最后他们分道扬镳，好像失忆一样。我不喜欢这个结局，我想应该是儿子打死父亲才对。

  于是我就搜索了一下这个电台主播。有个帖子叫如何评价这个电台主播前几天被停播的事件。评论里几乎都是骂声。这让我有点开心。祖父问我还有鸡块吗。我说只有汉堡了。于是他开始吃汉堡。手机里弹出了推送，是那个被停掉的电台主播的节目，他在里面说起了自己的理想，用略带方言的脏话骂电台和节目制作人，最后他哭了。他说他像屎一样被抛弃了。

  我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尿骚味儿，我看着天上灰蒙蒙的太阳越来越小，我被抛弃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