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魔小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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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上空,时不时飘过炊烟,有的村民就纳闷了:咦,这侯八媳妇在家整啥呢,没到饭点儿就烧上火了。
烟囱冒了几次烟,侯树贵就吃了几顿饭,其它时间的他,仿佛一朵蘑菇,长在热乎乎的大炕上。
女人给他刮了胡子剃了头发,他如同新生般好奇地看着镜子里地自己:硬朗的四方大脸,英气的虎目,两道又黑又粗的眉毛两端上挑,又增添了几分霸气。只是那额头的伤疤,已然是牢牢地匍匐在上面,一副誓死跟随他一辈子的神态。
这是鲁西平原上很普通的一个村子,名叫龙虎寨,据说是清朝乾隆爷给赐的名字。清朝的时候村子还有上百户人家,如今却只有二十几户,也不知期间经历了啥。
小村是清一色的土坯木梁建筑,一色的外墙糊着和了麦秸段的黄泥巴。平坦的地势,廉价的黄土,赋闲的劳动力,邻里之间的相互帮衬,使得每一家都可以修建三间土坯房,围起宽敞的院子。
闹日本鬼子进村那阵子,家家户户又挖起了地窖,而且还效仿“狡兔三窟”,墙角下,炕坑里,甚至装粮食的囤低下,随处可以掀起盖子躲藏进去。
“总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这种理念支撑着村民,用这种汗流浃背的骚动来安抚自家不安的恐惧。
然而日本鬼子也只是开着三个轱辘的屁股冒黑烟的东西,进村抓走了二十几个男劳力,并没有去伤害抹黑脸缩到炕角的妇女。就连带走男人的时候,还客客气气地说“有奖赏,银元大大地。”
树贵裹着棉袍子打开院门,大踏步走出小院:胡同里静悄悄的,就连平素最爱蹲在门口的对门邻居郭老六媳妇,也没见影踪。他跳上胡同口的大石头碾子,像欣赏艺术品一般打量着自家房子。
三间土坯房经过他亲手捯饬,翻新了屋顶,加厚了墙体,又增加了两个大窗户,外观看上去比谁家的都耐看,又比任谁家的都保温明亮。
“娘的,还是家里好!”他使劲儿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跳下门墩。
“白大爷为啥不回来?他不怕死吗?明明可以逃生,他为啥偏要留在哪里?他说的整大事儿,能整出啥大事儿?每当侯树贵想到这个问题到时候,他总是想不明白,索性拍下脑门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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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贵跪在七十多岁老眼昏花的娘面前,娘颤抖了。她起身下炕,顾不上穿鞋,只管用那厚厚的裹脚布踩到地上,便唏嘘着左右探身去炕上寻找什么东西。片刻功夫,一个油光发亮的高粱穗绑扎成的笤帚,便牢牢握在老人家手心。
“啊!娘!”
侯树贵本能地起身往出跑,娘掂着脚往外追,旁边东屋西屋的侄子们也呼啦一下子涌过来,把娘俩围到正中央。
树贵一边用胳膊挡着脑袋,一边嘿嘿笑着,任凭娘的笤帚雨点般落下,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是娘的严厉管束着这个家,否则这三十多口的大家庭,早就乱套了。
树贵的蓝棉袄在笤帚大军急骤的攻打下,伴随着声响向外扩散出一股股的烟尘,在阳光中整个儿把他包围,仿佛他刚从蒸屉里爬出来。
侯家在树贵的父亲之前都是代代单传,只有到了树贵这一代,才算是家丁兴旺起来:树贵排行老八,前面有七个哥哥,两个姐姐,健在的有四个哥,两个姐姐,亲爹原本是邻村地主的掌柜,刚生下树贵还没满百天的时候,因为吸大烟上瘾,一口气没上来去了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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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不死外头!一个信儿也不给捎!”
老母亲喘着粗气停下来,树贵趁机缴获了笤帚:
“俺这不是回来了么……”树贵低眉顺目地搀扶着娘的胳膊,又接过侄子递来的鞋子,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给母亲穿上。
小字辈的孩子们在大人的指使下,从各自家屋里搬出来几张条凳,长辈们依次坐下,孩子们靠最外圈站立,老母亲早已安坐在太师椅上,怀里抱着暖婆子。
侯树贵坐在中间面对着母亲,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老太太手里的帕子不停地在眼角擦来擦去,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哥哥们也都是性情敦良都汉子,不善言辞,只是愤愤说着:“太气人了,这王八蛋!”嫂嫂们则瞪大了眼睛,原来只是听说日本人坏,也听说十里八乡就龙虎寨免于扫荡,只是没发生在自家身上,心里还没觉得是个多大大事儿。
一家人七嘴八舌地声讨小日本,唯有老母亲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那位恩人啊,可不能忘喽!以后年年给人家送节礼,咱按最高的礼数送!”老母亲最明白事理:“要没有人家,俺这又少个儿,俺这儿还没有后哩!”
(未完待续)
原创不易,盗版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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