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一落地,李叶茴就忙着开手机报平安。早几天到的徐钱紧接着一个电话追进来:“你要我告诉你你的成绩吗?”
“不不...不用你告诉。”李叶茴害怕了,久违的紧迫和不安全感攥住她的喉咙。
一向口无遮拦的徐钱还是不甘心地提醒道:“反正你应该会高兴的。”
拿成绩那天,李叶茴好不容易修复得差不多的睡眠系统又被搅乱了,她打开台灯努力读书,可是无济于事。那段时间她正在读英文版的英国都铎王朝的改编小说,成功将自己代入那个年代和环境的奇妙心境,可是此时此刻她仿佛是小说中被束居高阁的二公主,猛地一下从懒散的假期回归到独身作战的日子--就像从梦境跌入现实。
第二天回到高唱南阳,会见各位老师并把礼物一一递送。她去了主办公楼,找到当初劝她不要转班的王主任,得知她是自己班上唯一一个三个全A的学生。
那种心情是复杂的。其实最后的挑战之前的一个月每场考试无论难易她都能轻松拿A了,所以拿到这个成绩是情理之中,不过当初数学考试后的痛哭流涕看来真的是无病呻吟了。
与此同时,王小红汇报了她七分的雅思成绩。
虽说录取政策年年变,不过大科三个A,雅思一个7分对于这条做了十七年的咸鱼而言简直就是奇迹,无论结果如何,都知足了。至少等待录取的过程是充满期待的。
李叶茴自那之后就掌握了在无聊的日子里充满期待地活着的诀窍,那就是“用生命去准备每一个挑战”,这样无论是奋斗过程还是等待结果都趣味横生--自那之后“奋斗”不再是生存必需品,而更多是一个让一个“情感缺失者”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利器。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报名各种学校:无论大学还是理工学院来保底。徐钱拿到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成绩后就灰溜溜地回国重新读高三了,“高考再差最后总有大学上,不像在这里,考不上国大南大就只能继续在私校混文凭。”
不过李叶茴某日听邻班某个女生说虽然所有理工学院和大学都截止报名,但是淡马锡理工学院--也就是新加坡排名最后但是国际认可度依旧非常高的一所学院依旧支持亲自递交材料报名。于是将A水准考试视作打仗,然后本着兄弟情义、革命友谊四处交友的李叶茴急匆匆地向垂头丧气的徐钱要来成绩和各种资料帮他报名。这一下徐钱走了狗屎运,三月末还没到来,他就被淡马锡理工学院通知录取,然后赶紧退了中国的复读班,兴高采烈地回新加坡准备开学。
李金也听说了这件事,虽然装作无所谓但是明显气急败坏。他抱怨当初轻易放弃的自己,毕竟自己算算考试费本身就是一大笔数目。
餐厅吃饭时,李叶茴看到曾经O水准班的老同桌魏飞腾。他在李叶茴离开后就被新同桌的懒散气场带得无力奋斗,最终孙山落榜。他的新同桌不是每日穿金戴银、奇装异服,就是鼾声大作,连毕业了魏飞腾也没看清他日久埋在臂窝深睡的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飞腾不再珍惜时间,也开始忘记那句李叶茴跟他讲过的魔咒:“不要交友、不要旅游。”开始轻松懒散地生活...简而言之,就是没有尽力。他也失败了,拿到成绩第二天就已经背包回家。不过他面带喜色,自称村子里的人都夸他有出息。
其它的人早知无法被新加坡国立大学录取,便陆陆续续申请其他英联邦国家,其中澳洲居多,当然新加坡其它私立大学有和海外高校联盟授课、颁发双校文凭的项目,也招收了很多李叶茴的同学。
李叶茴只报名了国大和南大,不过南大不到一周就给她发了拒信。现在李叶茴只有国大一个希望了。不过李叶茴一直坚信为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她已经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可以放松听天派遣了。
于是李叶茴好好转悠了一下之前一年多都完全没有涉足过的景点,花费很多时间去重新认识那些相处一年有余却只用余光瞟过的同学。
她的临时舍友姓刁,是个性格爽朗的上海籍山东女孩,同为A水准毕业,已决定去可以颁发海外文凭的新加坡私立院校求学。两个人相谈甚欢,每晚一起跑步。到后来阿刁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剩下李叶茴一个人默默压马路。
李叶茴发现,其实跑步和默默奋斗一样,随时随地都要气喘,所以就要学会根据身体状况调整速度呼吸节奏,实在不行就停下来休息一下,万事以坚持就是胜利。一个人躲在小房间学习也是一样的,环顾四周,世界依旧,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目的地和起点,也只有你一个人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就像感受到失眠带来的头疼脑热。自那之后,李叶茴就对跑步有一种爱:累到极致,再缓下来歇一歇重振旗鼓--细水长流;又或者在带着即将爆炸的肺再冲刺一段时间发现竟然也完全挺得住--挑战极限。一种运动玩出来两种人生风格,深得喜欢掌控人生的李叶茴的喜爱。
不过很多东西和备考期间相比已经彻底变了,比如说相比于“欠了母亲太多”变成“世界欠我太多。”生日会上的那句“玩命学完这一年就再也不读书了”不仅是说说笑笑的。当然,李叶茴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拼命训练出来的强大自律,她之不过想走极端:work hard and play to die.
等一切报名结束后,李叶茴和阿刁去了巴厘岛。两个人去了新加坡的唐人街--牛车水--的旅行社购买了机票和旅行团。直到那个时候李叶茴还一直坚信买机票是一件只有旅行社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了这趟旅行她仔仔细细阅读了所有巴厘岛攻略,充分发挥学霸精神。不但如此还手绘一张地图,将景点说明整整齐齐写在一边,这也使他们两人的行程像是抢答环节:每次本地华人导游讲解出现结巴,李叶茴都会像哈利波特里的赫敏一样镜头感十足地说出答案。当然,她的情商不至于太低,意识到导游的不满后她也不再答腔,只是回酒店后才跟阿刁做时候补充。
那次旅行充满的太多第一次:第一次住有游泳池的度假酒店;第一次见到那么蓝的游泳池池水;第一次和白种人英文对话;第一次给人小费;第一次做豪华版的SPA;第一次为了旅行来到一个国家;第一次发现原来国外火热景点全都是中国同胞的地盘;第一次头戴头盔进行水下漫步--这花了她九十美刀,现在想起来还是被坑了。但是那个时候的李叶茴依旧坚信自己一生只能来一个地方、甚至一个国家一次,所以能体验到的尽量体验,就变得分外大方。她宁可少吃一顿饭,也不愿少体验人生一秒钟的风景,哪怕付出甚多。
她在巴厘岛将马尾散开、剪出一个头帘,并且就一直任女生特有的香喷喷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路上有人夸她漂亮。她笑盈盈地递出一美元的小费。除了母亲,她长大后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人说她漂亮了。李叶茴接过为游客祈福的和尚手中的鸡蛋花,美滋滋地戴到头上。奔跑在拥有传说世界最美日落的金巴兰海滩边上,她一个个捡起被游人抛弃的美丽花碗,仔细地端到眼前欣赏,又把糖果递给流鼻涕的本地小孩,带着和他们一样的灿烂笑容拍照。
每天回程,她都在阿刁的相机里看到那个齐头帘、化着小妆、消瘦且白净的女孩子在各种大自然的宠爱下散放着从未想象过的光彩。李叶茴第一次感觉到做女孩子的美好:卸掉那吓唬人的肥膘、松开那充满仇恨的拳头、柔和那可以杀人的眼神、拧松那紧绷的神经,李叶茴没变,相反自信自在许多。强大的防护被装在心里,她终于可以放开柔软的一面和外界轻松接触了。
回到新加坡后,旅行带来的淡淡浪漫依旧在内心激荡。李叶茴有点上瘾,她想再来一次。可是身边仅有的几个朋友都一一离去,奔向各自的归宿。李叶茴本想选择就呆在新加坡看看书混过去三五天,然后安安全全地回国就好,可是内心总有一股子悸动让她难以入眠。
和以往搅乱人睡眠的繁杂事务不同,这次的感觉...就像恋爱了一般。李叶茴虽然很久没有彻底动心于一个人了,但是她心中一直挂念着一个男生:那是她的小学同学:一个像是电影里的小王子一样的存在。对方是混血儿自然帅气可爱,而且性格高冷、成绩优异,甚是招到很多女孩子喜爱。甚至小学时候就有女生告白被拒绝后戳破手指写了血书表达众生恨意。李叶茴一直记着他,虽然身为暴力的小胖妹,她不过是以哥们相称,甚至有时候为了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甚至出手相向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哭着向老师告状。
那种感觉终身难忘。李叶茴觉得他一定能上清华,那么自己只有上国大才能与他相提并论,所以这个男孩便是李叶茴少有的几个还算愉快的奋斗理由。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太甜了。旅行的感觉和恋爱一样。李叶茴呆呆地看着谷歌地图上的一个个造型各异的图块,想象着每一片领土上的瑰丽风景、奇特文明,就像想读一本期待已久的小说一样,期待着下一次行程。她看看手中还剩下的五千人民币,想了想过去一年自己吃尽的苦头,又回望一下自己家中那几个只会给人施压的家庭成员,指头在地图上左划拉又划拉,最后选定了泰国。
李叶茴要一个人去泰国。
大家都说不要。一是因为泰国正在选举,大量游行部队在街上打砸抢烧;二是作为发展中国家,泰国的安全问题令人担忧。再加之食品问题、住宿问题,作为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一个人揣着刚好的钱,如果被拐连赎都不能把自己赎出来。
听着鸡唱鸭讲,李叶茴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动,就好像当初力排众议、毅然决然选择转班一样,每一个反对的声音竟然成了她增加决心的砝码。
阿刁拗不过,只得陪她去牛车水买机票。别人问她要不要报团,她说不要。
阿刁吓得大叫:“你不是说一直想找别人出行,实在找不到才一个人的吗?现在正好有团为什么不去报?”
李叶茴说:“我想一个人旅行。”不过她不想让阿刁觉得自己的关心多此一举,又补上一句:“我会注意安全的,团的话...兴趣不大。”
其实至于一个人的安全问题,甚至从未独自从北京去天津的李叶茴没资格打保票。之所以拒绝报团,一是因为不希望之前查的资料付诸东流、静静享受别人的准备成果;二是因为最便宜的团她都报不起。其实度假村、游泳池、豪华大餐于她而言就是没有意义的一些摆设,从未接触过的青旅、异国他乡的高山流水、充满异域风情的街头美味才能让十七岁的李叶茴产生彻底热恋的错觉。
李叶茴向阿刁借来个小箱子,里面只放了几套简单的夏衣和一条巴厘岛购买的花裙子。一个人静静开着台灯读攻略,她的心早已飞向说着“萨瓦迪卡”的国度。二零一四年二月二十五号,本可以选择安然无恙吃吃睡睡地享受假期的李叶茴毅然决然地收拾行囊踏上暹罗热土,十七岁的她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独自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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