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还很年轻,正是打拚生活的年龄,他们收完了秋,该卖的全都卖了,只留下够奶奶和我喝玉米糁的玉米。他们一起搭上南去的列车到云南一带打工去了。我今年已经十岁了,正在上学,爸爸妈妈行踪不定,没有固定的地方,所以只能把我扔给奶奶。
临行的时候,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奶奶照看好我,奶奶点头答应。
我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母亲不怎么喜欢我。只有爸爸和奶奶喜欢我。
晚上就跟奶奶睡在一个炕上。他们按时会打回零用钱,在当地的邮政局,邮政局会有人告诉奶奶,并告诉奶奶怎么取钱。
奶奶今年七十岁了,每天早早就起来,勒上围裙,在锅头上忙活。她尽量动作轻微,瓢盆碗筷轻放轻搁,不让它们发出一点响动,唯恐惊醒了我。其实,我虽然眼睛闭着装睡,屋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都知道。
我也睡不住了,不对地扬起头来四下里偷偷看看。几次,我想起来和奶奶一块做早饭。奶奶不许,说她一个人能行,让我多睡一会儿。我躺下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在想着奶奶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得在家给我做饭,洗衣服,天天送我上学。
隔壁花花的奶奶,才六十岁,比我奶奶还年轻十岁,身体比奶奶还结实,也是一个人。吃了饭,碗一放,一天什么也不做,哪儿有热闹,哪儿人多就去哪儿。要是听说哪儿有庙会,她非去不可。老婆老汉摸花花的地方,总是少不了她的身影。她活得有多潇洒?
奶奶比她年纪大十岁,身体没她硬朗,活得比她还累。想到这,我哪有心思睡大觉?还不如起来,多替奶奶做些活,也学着自己做饭,等会了,我自己给自己做饭,让奶奶多睡会,让她也轻松一点。
后来,我执意要陪着她一块添两瓢水,烧烧锅,擦抹桌子。她先是不肯,说:"小孩子家,早上瞌睡多,总是睡不够,你就多睡一会儿。我年龄大了,早上没瞌睡。"
我多次总是早起,陪她一块做家务,她劝说了我多次,总是没有效果。后来,也就不再坚持了,任由我忙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在学校里,老师经常对我们说,在家要放勤快点,多为爷爷奶奶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比方为爷爷奶奶端端马扎,多接近他们,跟他们说说话。他们爱我们胜过爱他们的子女。人常说的隔辈亲,就是这个意思。多接近他们,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有一天,我发现了花花的奶奶双手戴着一副银镯子,在日光下明晃晃地耀眼,可能是摸花花牌她赢了,显得十分高兴。一眼我在她的双腕了发现了银镯子。
我是女孩子,从小就对银呀,玉呀的手饰品和身上所配戴的饰品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由此引发一系列的遐想。花花的奶奶肯定娘家有办法,她小时候,一定是个大家闺秀。花花的奶奶肯定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
有一天,我奶奶在一起吃饭。吃饭之中,我跟奶奶说起了花花的奶奶。
"花花的奶奶,年轻时一定漂亮吧?"我问到了正在吃饭的奶奶。
"今咋问起花花奶奶?"奶奶不解地问。
"花花的奶奶,手腕上戴着玉镯,年轻时,她娘家一定有办法。花花的奶奶是千金小姐,长得一定漂亮啦。"我猜测着说。
奶奶这下子明白了,随后,又笑了:"你猜错了,过去花花的奶奶刚进门的时候,可惨了,没赔妆,连送路的人也没几个。就几个本家人。他们家太穷了。后来,儿女大了,儿子有了出息,用二两月的工资,在首饰店里给老娘买了一对银镯子。"
随后,奶奶翻箱倒柜地在那儿倒腾什么。一会儿,从柜里找出一个用黄锻面布匹包着什么东西。揭了一层又一层,便露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子,绿格英英,在我眼前不住地晃动,像炫耀着一件千奇百怪的珍宝。
"看,我也有一对。"掩饰不住奶奶的一阵激动。
"你也有啊,怎么不见你戴?"我惊奇地问道。
"过去,有办法家出生的女孩,都有玉石玛脑等首饰饰器,一直佩戴在身上,显示出她的尊贵和地位。听老人说,人养玉,玉养人"奶奶慢悠悠地说。
"过去,您一定很漂亮吧?"我睁大好奇的眼晴问题。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漂不漂亮,说那话,干什么。现过都老了。成了丑八怪了。"
"当年你是怎么看上爷爷的?"我又紧接着问道。
"唉,那时是全凭媒人一张嘴,和大人的眼光。布袋里买猫,凭命呗。"奶奶说。
"我的太爷爷,你们认识不认识?"我又问道。
"怎么不认识,连村的乡党,大概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奶奶回答说。
"其实,你太爷人还不错。我们两家都是家里比较有办法的。头一胎,我生下你姑妈,你爷爷就安慰我说,女娃不要紧,比男娃还强。往后在说。有我护着你,谁也不敢拿下眼看你。"
"爷爷是个男子汉,你这一辈子孬雀撞上好谷穗子。"
"可惜,你爷爷走得太早了,丢下你姑和你爸就走了。"提起爷爷,奶奶又是一阵伤心。
"对不起,又让你难过了!"我劝奶奶道。
奶奶把这对玉镯又用黄缎面布匹包好,又放到柜子中。合上盖子,柜子又上了锁。
一天半夜,奶奶浑身发烫,嘴里一直说着糊话。我叫了叫,不见答应,一咕噜爬起来,穿好衣服,去村医疗站请大夫。
大夫随我一同赶到,先量了量体温,看了看面容,又用听珍器在奶奶的脑前听了听,随后又号了号脉。
然后大夫对我说:"你奶人不行了,赶紧给你爸和你妈打电话,让他们快点回来,准备老人的后事。
"什么?准备后事。昨天,奶奶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说不行就不行了?村医生可能看不了病。先取了两包药吃着。又时间长了不见爸和妈,挺想他们的。回来也好,快过年了。
天刚明,到街上给爸和妈发去电报,让他们快点回来,奶奶有病了。
接到电话,爸爸听说是母亲有病,不敢耽搁,和妈妈一起搭乘火车往回赶。
半夜时分,爸爸妈妈回来了,奶奶看到他们,舌根子僵硬,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用眼望着他们,用手势指指我,又指向陪伴她一生的柜子。
爸爸打开柜子,取了几样东西让她看,都不是她想要的东西。奶奶用手等着,爸爸摸出一个黄缎子面包衭,她从脸上露出了笑容。
解开包衭,露出了玉镯,奶奶又笑着指向我。爸爸会意,把这双玉镯递给我,我的眼泪出来了。这是奶奶最后的心愿。凭感觉知道,奶奶是不行了。我把这对玉镯藏了起来,一头扑向奶奶,放声痛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奶奶望望爸爸,又望望我。最后,一口谈没上来,头一歪,走了。
我想起,再见不到奶奶了,失声大哭。爸爸也大声哭起来。
第二天,姑妈来了,失声痛哭起来。
他们的哭,多多少少掺杂了一些掩人耳目的成份。
只有我,哭得最伤心。不仅仅是因为这双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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