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04 渠冷

花 04 渠冷

“你知道吗？他有很多个名字，太多以至于无法记住任何一个，他有很多面，都在我记忆里重叠，我只想记住一个名字，只想记住他某一面的样子。最后却所有都在脑海里消散。”

白辰敲下小说中的最后一个字。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向后靠在椅子上。秋天的气温一天比一天更冷，窗外的树木却还是大部分仍然青绿。她拿着杯子走到窗前，手指贴在玻璃上，感受窗外的温度。

这个城市会一点一点冷下去，去年的这个时刻，她在和一个法国男生谈恋爱，男生有棕色的头发，衣着干净，蓄着欧洲男生常见的胡子。喜欢穿白色上衣和牛仔裤，非常干净的样子。

在圣诞夜，他在宽阔的广场从背后抱住她，温暖有力。

白辰喝了一口水，而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男生，从六楼看下去，是好看的男生，穿着黑色T恤，身材高挑，眉目漆黑。她常常在看到一个男生以后想象他身上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她在第一秒想到他曾为某个女生沉默而伤心。而她从来无法求证这是直觉或只会是幻想。

清晨，渠冷走过街道，空气里有冷意，还有小区里的桂花香。这样熟悉的景象已经多年未见。欧洲街边的花朵鲜艳亮丽，却少有不知何处飘来的香气。

以前最喜欢在有法国梧桐的路上骑车，有恋人的时候一起散步，有时走得太久，要搭地铁回家。几年前在上海的时候，在广告公司上班，后来又去了媒体公司，而他心中始终牵挂要去更远的地方，他内心笃定，知道那是他生命中必将走上的路。

这个世界很大，有的人从没有想过离家，有的人从来没有想过留在家乡。

只是在七年前认识了她，自那时起离开上海变成一段伤心事。

渠冷后来听说青珞结婚了，之后便再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那个伤口已经过了几年还没有彻底结痂愈合，也只好尽量不去触碰。回来的这些天总是不经意想起她，两个人一起去的咖啡店还在，当时两人和店主已经熟识，店主还打趣说两个人结婚一定要请他，不知他是不是还记得这桩事。渠冷还是没有再进门，后来两个人一人出国一人结婚，想必别人听了也伤心。

身上这件黑色T恤，是和青珞一起在Zara买的，因为格外喜欢，这些年总是会拿出来穿。他忽然想起那个咖啡厅店主的爽朗，心里忽然难过得格外厉害，七年前整个人都陷入沉郁的状态，没有心情去和一个局外人解释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这样的不辞而别是否让店主也感到难过。其实到了现在，他仍然不愿意提当年的事情，即使是自己一人细想，也很难想下去。伤口已经太深。

就是这样矛盾的性格，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国家，记得每一个相聚又离别的人，千百次想过不再离开，偏偏还是要走遍千山万水。他了解自己的性格，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他离开，哪怕总是孤单的一个人，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心愿。

渠冷和青珞之间的故事完全在计划之外，偏偏是那样不同的两个人走到一起，青珞的母亲和父亲早年离婚，母亲一个人抚养她长大。青珞的母亲是那个年代学历颇高的女性，在大学教书，渠冷曾经见过一次，即使已经老去，仍可见美丽的痕迹，性格善良，独立严谨，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尊重和好感。

母亲看起来过分严肃，青珞则温柔细腻。想必是母亲过于孤僻独立，经历一辈子辛苦，所以有意把女儿培养成外在柔软的女性。

青珞的性格里有软弱的地方，从小没有父亲可以依靠，她总是希望能有一个男人的力量陪伴身边，几乎可以预料她会早早结婚。青珞的母亲虽然不是热情的人，但渠冷能够感觉到她和青珞一样是中意自己的，刚刚在一起时，青珞常从家里给他带点心，说是母亲做的。渠冷喜欢青珞，在他心里千真万确，如果当年没有离开上海，想必会和青珞结婚，也会很快有孩子。

这样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好，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在从小生长的城市里安一个小家。但是渠冷知道，这种生活会让他心里觉得空，他无法放弃这个世界带给自己的可能性。生命里有某种不安定的东西。即使自由的代价是伤疤，他也心甘情愿。

疼痛或许也可以是朋友，至少可以让他记得和青珞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直到现在，他仍然怀念那段可以触碰到青珞的时光，他再没有遇到一个带给他相似感觉的女生，她身上的温和透露着慈悲的意味，害羞的时候极其温柔，身上又透着一种女孩子的勇敢。看到青珞，如同一人走在山间，忽见白色花瓣纷纷从枝头飘落落入水流。心中涌起巨大情思，驻足独立，又因无法言明挽留而感伤。

渠冷从没有后悔过这些年的所有决定。他终于明白，不辜负自己的心是比快乐更重要的事情。这些年有多孤单，也会反反复复非常想念上海和青珞。两个人之间是一个死结，如果说最好的安排，应当是从没有遇见过，他的流浪仍会孤独，却不会有无法干透的伤疤，她宁静的日子也不会平添牵挂。

他偶尔想如果青珞的母亲去世她会不会跟自己走，可是他不希望是这一种方式，也想不出任何一种可以成全两个人的方式。若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爱了，但是他做不到，几乎可以肯定青珞也无法做到。这些年，渠冷逐渐熟悉着爱一个人然后接受无法在一起的事实，他们没有联络，也少有朋友带来的消息，青珞的模样在渠冷心里变成一幅细腻的黑白线条画，那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山岭。

在美国黄石公园的时候，渠冷望着一望无际的山谷，忽然发现自己不痛了，只是习惯性假设如果她在身边，他似乎与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的人一起出游。

那天深夜在车里实在睡不着，想起一句诗，“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他忽然想到，也许现在青珞已经结婚了，那个念头如此强烈，他感觉到巨大的孤独，这些年他已习惯假设或许有一天两个人可以重新开始。心里的感伤无法言明，他想自己当初怎么舍得丢下她离开。

而空无一人的异国，没有声音作为他的解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