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女忙想告诉少女这其中利弊,便听不远处一声惨叫,那锦衣男子脸上刚浮现的笑容便都僵住了。人群散开,只见那喽啰抱着一只眼睛倒地打滚,鲜血潺潺从指缝中流出,三五只红色燕子围着他飞了一会,便向红衣女飞来,稳稳停在她肩上,其中一只喙上已染成了血红。
燕刀红也没回头看,只阴冷地盯着那面色死灰的人,那群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恶仆都不由地颤抖着退了一步:“我不爱多说,再玩一次花样,我就卸你一根手指。”
他们面目死灰,其中一人抖着腿扑通跪倒在地:“女侠女侠!我们再也不敢了,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一人如此,引的所有人都纷纷跪下求饶。
燕刀红也不多说,移步到院中木墩坐下,便不再看他们。他们跪了一会,面面相觑,忽然知道燕刀红是在等他们去抬棺,争先恐后挤出小院,向村中的棺材铺冲去,整院的血燕腾空而起,如一道乌云跟他们飞去。
不一会,伴着燕子的鸣声,那些恶仆搬了十数具棺材来,摆的小院满满。惊吓过了,纷纷又换上了他们平时谄媚的嘴脸,要问燕刀红选哪具。燕刀红冷冷一抬眼,望了望正整理亲人遗容的孝女。这些人平时惯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一看那架势便知燕刀红要给那孝女撑腰,让她自己去选。心里将二人祖宗骂了个遍,却笑脸慢慢地围上孝女,一边油滑地道歉,一边小心询问用哪具棺好。
孝女郁滞地拍了拍最近的一具乌黑的棺木,那些喽啰忙要七手八脚地去入敛:“慢!”孝女喊了一声,关上房门,与亲人做最后道别。
锦衣男子满面愠色,也不忘谄媚地跟燕刀红套近乎:“什么毛病,还磨蹭什么,不知道女侠你渴吗,也不会……”
燕刀红抬眼一扫,目中含了杀意。那男子马上闭嘴,退了下去。
有老乡想递些水食进来,还未到门前,却被数十只血燕围着赶了开去。渴极了,燕刀红便自己到井边打水喝,那些喽啰想谄媚地帮忙,均被那刀一般的眼神摄退了。
约三盏茶的工夫,紧阖的木门才缓缓地打开,孝女出了门,让喽啰将家人收敛,自己走到燕刀红面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奉了一杯茶。燕刀红正是嗓中焦渴,接了便一饮而尽。喽啰们也入敛好了,知道这少女是个软硬不吃的,硬着头皮来问去哪安葬。
燕刀红起身便向今早睡过的坟地走去,喽啰们手忙脚乱地抬棺跟着,孝女低头扶棺跟着,低低地泣着,看热闹的村民也跟了一路。
折腾到日即西倾,方将孝女的家人安葬好。
燕刀红看着那群恶仆不敢相信,陪着小心离开的背影,回头看看在三座碑前烧纸的孝女。肚子忽地“咕”地叫了一声,想想自己也就早上吃了些面汤便到了此时。伸了个懒腰,便往人烟多处,想找些吃的。
走出了数里,却知那孝女一直跟着她。刚开始想着应当是同路,再想着应当是怕黑,经过她所住的村庄,想着应当是怕被报复,又进了一个小村,那女子却还是远远地跟着。
“我不会帮你报仇的,你不必跟着我。”想着若不是要看着这姑娘安葬家人,这会说不定早就到了叶城,到了百花楼,虽不说就能收了臂上缠着这怨灵,但至少能吃上一顿热饭,睡个安稳觉,何必这入夜了还在路上找地方落脚。
“姑娘……”孝女脸上还染着尘灰,红肿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燕刀红。
燕刀红自离了是昆仑就再也未曾哭过,毕竟师父不在了,哭也没人看没人安慰。这孝女也是如此,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哭也不会有人心疼,还不如磨砺自己,让自己没有必要哭。自己是这么过来的,便也见不得别人,心中挂着不屑,边回首边走边道:“我从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他们欺你,让你无法安葬家人是我所见。即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当。但你再说恩怨,也是口说无凭,我无法求证,所以我不会帮你报仇的,你死心吧。”
那孝女在她身后紧追几步:“姑娘,阿雪卖身葬父母兄弟。姑娘替阿雪葬了家人,姑娘便是阿雪主人,请姑娘带着阿雪。”
燕刀红步下一滞,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粗布随意缝成的钱袋,随手向后一掷,正好落入阿雪怀里:“我不要仆人,这些钱够你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的,再见。”说着,摆摆手,走开了。
小村也没什么住店的地方,燕刀红随意吃了些野果,便择了一处较平的树枝攀上卧下。抽出背上的白刀,刀尖上显出黑色的纹路,延着刀身缓缓向刀柄流去,她知道黑刀上也有一模一样的白纹。这是刀饿了,如果不及时杀人或取魂魄祭刀,那刀便会反蚀主人的魂魄,那一夜一夜能将人折磨至死的恶梦最是损人精魄的。
下山两年了,只要祭刀稍晚了些,那纹路流过过半刀身,爱兰山上的那一幕,师父倒在血泊里的那画面,便会开始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境。她需极大的定力,才能压抑自己偷偷潜入白龙堂,将那被江湖传成少年圣人的白堂主夺魄祭刀的冲动。
可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燕刀红仿如无事的翘脚躺在树桠上,却死死锁着眉头,死死攥紧拳头,死死绷着身上每一块肌肉。我若是要杀他,定能无声无息,无人知晓,可……若非当年师父死前好几年便已反复叮嘱不要报仇,若非自己多事上山采药,并未见那白清漪亲手将剑刺入师父心窝,若非……
燕刀红狠狠地咬紧牙关,可那爱兰山上,还有谁用剑,不是她,还有谁!
风雪中,鲜血汇成的小河蜿蜒至脚边,再抬头……
燕刀红兀地睁开眼睛,身体一侧,手中寒刃已抵在来人喉间。
眼前惨白的脸拼命强迫自己镇定,捧着热粥的手却忍不住发抖。
燕刀红收起杀意,淡漠地将匕首插回刀鞘。
阿雪努力定了定心神,也还是停不住的发抖,却伸出双臂,将手中的小米粥递出,一滴未洒:“阿……阿雪不是……不是有意打打打打扰姑姑娘的……姑娘一天什么都有没吃……阿阿阿……雪讨了碗粥,姑姑娘垫垫……”
燕刀红回头看她,却见她胆怯而强打精神,害怕却又摸黑找来。淡淡地有些情愫在心底最深处偷偷涌动,心一软,一伸手,阿雪却颤抖着一缩。燕刀红一撇嘴,正要收手,指尖却触到那颤抖着的温热,阿雪已闭眼低头将手中的碗凑了上去。
燕刀红也不客气,接过碗,一仰头,便将粥喝的干干净净。虽没什么稀奇的,却觉百骸随着腹中层层化开的暖意温热了起来。却听“咕咕”的几声肠鸣,她低头看看,有些诧异,自己早已饿过,这声音……
不由地抬头望向阿雪,皱眉看见她眼中闪着的害怕,还有羞的绯红的脸颊。
河边跳跃的火舌,炽烤着已散出香气的烤鱼。和着香草的香气,燕刀红心里有些讶异,隐约觉得面前的烤鱼应该和自己之前烤的味道不一样。阿雪熟练地用小匕首将燕刀红随意挥了几下树枝便打出水活鱼开膛破肚,去鳞抹上香草,便架在火上去烤。洗整罢,便在河边将匕首洗净,还回给燕刀红。
燕刀红随手摆了摆:“送你了,你用的比我好。”刚刚看着阿雪摆弄那些鱼,她心里升起了一道奇异的感觉,她用这小匕首杀过人,也见李明浩用这小匕首开过锁,却都不如阿雪用刀膛鱼割草来的利落干净。默默地便把这李家裹了二十四层精钢,削铁如泥的保命匕首归入了杀鱼刀一个系列。
阿雪眼睛微微瞪大,对这话十二万分的不解,也不敢擅自将手收回。燕刀红顺势将刀鞘套上了刀刃,轻轻往前一送,回手抽了一条烤好的鱼便大嚼起来:“你拿那柴刀太钝了,砍不死自己的,挨那一刀,轻则弄的浑身是血,重则伤了脖子,全身动弹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说,遇了事,伤自己干嘛?有那个力气,让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见见红,就算杀不了人,也挣扎过不是?”
阿雪听言,眼眶忽地通红,扑通地跪在燕刀红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姑娘,不要赶阿雪走,若是可以教阿雪几招。阿雪这辈子,下辈子,给姑娘当牛作马。”
不料燕刀红轻轻摇头:“晚了,你这筋骨,便是再练,也只有个形似,成不了气侯的。”
阿雪一滞,望着她。
“而且,你这百姓家的女儿,跟着我们这些人过这种漂泊不定的日子干什么。”说着燕刀红已将手中的鱼吃了个干净,随手扔掉鱼骨,拍拍身上的土灰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好几岁,却因为自己的几分姿色,而在小村里平静地活着都做不到的陌生姐姐,不由地摇摇头。人如草芥,不过看谁生在石缝里,谁生在花园里罢了。
伸了个懒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着吹了声口哨,也不知从哪里便窜出了一匹雪白的骏马,也没有上鞍,也没有戴辔头,就这么在田野中疯跑了过来。燕刀红脚尖一点,旋身上马,绝尘而去,只留下已换了农家衣服的少女独自在河边咬唇坐着。
抵达叶城时,天色已可见墨蓝。燕刀红择了一处静谧之所放寸雪游荡去,自己施出轻燕舞云,沿着血燕的指引翻过城墙进了城内。一淡色的影子伏在她右肩上,边看着这自己曾无比熟悉的城池,边用幻化出来的手指绕着燕刀红垂下的一缕头发。
“怎么不让那姑娘跟着你呢,我看她人倒是老实。”秦墨声音好听,就是那一声声间化出的寒意,在这白露时分冻得燕刀红一个哆嗦。
“她要是跟着,看你这么趴我身上,不吓坏她才怪。”燕刀红知秦墨的魂魄由自己左肩的缠枝花化成人形,此时,她们的魂魄相勾连,能看见许多旧时的场景。
秦墨看着面前的高门大院,有些困惑:“你来这干嘛。”
“没钱了。”燕刀红应了一声,便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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