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我哪儿知道，连他妈的告别都没有。
一
四月的风柔和地穿堂而过，经过胡同口的时候，吹在脸上意淫般的舒服。
这么一个舒服的日子里我竟突然间想起来那个胖子。脑海中浮现的是他用厚重油腻的手掌抓住我的肩膀给我按摩的场景。
接下来是，被老板逮个正着，我俩挨一顿狠批。胖子嘿嘿一笑，眼皮横肉挤掉了眼睛，而我却羞得满脸通红。
这个胖子叫阿飞。不是『阿飞正传』里那个阿飞，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阿飞。我想写这个故事也没有要给他做传的意思，这货也配。
2014年的时候，我和阿飞在同一家小餐馆上班。他是三年未出师的学徒，我是三个月都做不满的临时工。
阿飞跟着老板学了三年，手艺基本上已经练成。他做的菜也能在道南道北的夜市上糊弄一下来往的客人了。但是他的身份还是个学徒，依旧拿着微薄的薪水支撑着他成为一名优质厨师的梦想。
我问他，为啥不自立门户？你这菜做得可以啊。
他咧着大嘴哈哈一笑。除了笑还是笑，我看着一脸懵逼。
接着他就用那油腻的右手拍打我的头，力度之大前所未有。我头部的抗击打能力很大程度上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阿飞习惯做菜，也喜欢做菜。
那个夏天每天晚上的夜市几乎所有的菜都是他做的（除了烤串之外，这个后面会交代）。而他做的几乎所有的菜都要经过我的手（也就是端个盘子），因此这样交集渐渐多起来，也渐渐亲密起来。
阿飞做菜的时候很专注。
我喜欢在他旁边看着他做，没有要学的意思，纯粹是因为客人少的时候实在太无聊了。可是后来阿飞说，他的那些手艺全被我学会了。
我去你妈的，你三年学的东西我三个月就学会？后来我仔细想想，还真差不多。
二
我以为和阿飞的相识只是个简单的意外，机缘巧合阴差阳错。
两个多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每天上班的时间也不长（下午4:00～凌晨1:00），天气好的时候生意又都很忙，天气不好的时候干脆歇了，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聊天交心。彼此还不怎么了解，就得分别了。人生的过客匆匆而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这个意外，并不简单。直到今天我还觉得，那短短两个月的交集给我的印象竟如此深刻和难忘。
离别过后好像在心里种了颗重逢的种子。仿佛不知道那天就会在哪条大街上相遇。
阿飞的性格属于大大咧咧的善良。
八月，店里新来了两个女孩儿，都是学生，假期找工作来的。两个女孩儿的到来给小餐馆增添了不少颜色。阿飞更是兴奋不已。
可能是由于常年单身，也可能是雄性激素分泌过旺的缘故，女孩儿刚来的那几天，阿飞像浑身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三点钟起床，坐在店里等着，像个傻子一样。
看上哪个了？哥哥给你拉个线。
滚蛋，拉个毛线。
你不要这样子不近人情嘛，野百合也有春天。
停吧你。两个都太小，还都上着学，不合适不合适。
他坐在椅子上，向我摆摆手，意思是算了算了。
我没什么话说，因为本来也没打算给他介绍，费心费神，吃力不讨好。但他的善良还是令我感动的，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太少了。
很多人巴不得找到比自己高学历高身份高性格高颜值高好几好几个东西的好女孩儿，其实那能配吗，真正女孩儿跟了你还不是被坑了。
旁人说不出来这样的话，阿飞可以。阿飞口中心中都是个善良的人。他的善良让我一度觉得平庸。
现在想想哪来的骄傲自负？他的那些善良应当是令人尊敬的。
我这样痛心疾首地忏悔自己，主要是因为在他之后我再也没有对女孩儿这样善良的男人。
我把这个写出来，希望看到的男孩都对身边的女孩好一点儿，看到的女孩儿都能够被温柔以待。
三
阿飞几乎是没什么缺点的人。年轻能干讲义气，勤劳善良有作为。
除了胖一点儿，脸上肉多一点儿，时不时脑子短路，没有责任概念，盲目乐观，有时骄傲乖张，性格放纵不羁，嗜酒，嗜烟……没了，真的没什么大缺点。
那个时候阿飞的拿手好菜是爆炒小龙虾。
一次一位客人在他的拿手菜中吃出了一根金色的头发，愤怒地摔了筷子，找到我。我看到了，是金色的，没有说话。
阿飞过来了，他也看到了，居然大声喊，真是金色的，太神奇了。神奇你**，接下来的事儿你自己解决吧。我找了个借口去拉了泡屎，后来怎么解决的都不知道。
四点钟上班，收拾准备一小时，五点出发去夜市烧烤广场，五点半准备完毕。
这个时候一般是没什么生意的，很多人没下班，下班了也没出门。天还很热，日头高高在上，没有要下山的意思。
这个时候是我和阿飞交流最多的时候。我们俩之间谈论最多的话题是代沟。年龄的代沟，职业的代沟，男女的代沟。
其中最多的还是职业身份的差异，那个时候我叫他大厨，他叫我大学生。店里的人，包括老板在内都很随性，往往称呼以身份代之，忘了名姓。
可能是出于对彼此世界的好奇。我们讲述的最多的是彼此世界里特别的东西。别想多了，只是有点特别，也不是特有。总不能我给他讲二次函数，他给我讲调味原理吧。
不行，他没上过中学，二次函数搞不懂。我虽然是高中毕业，但调味原理一无所知。因为差异，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交流的事情可以有很多。
阿飞说他跟着现在这个老板做学徒已经三年了。之前还跟过两个老板，结果都不怎么好，要不是老板嫌弃他，炒了他，要不就是他嫌弃老板，炒了老板。
现在的老板是第三个，也是最长久的一个。我问他原因，他只说这家店的老板老板娘对他是真的好。
四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好把阿飞留在了这家小店。问他时他也没有要展开讲的意思，只说好很好真的好。
恍惚啊我觉得，我的老板老板娘也是真的好。
后来我知道了，老板确实不错，但老板娘不行。性格傲娇而且抠门。我们店里的店员一致这样反映。
接着说阿飞。和阿飞一起做学徒的还有一个，名字记不住了，好像姓王，在店里的称呼是"羊肉串"。说出来你可不要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羊肉串烤得是真的好，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羊肉串"和阿飞相似的是，两个人都少年辍学在外奔波，不同的事，他是个十足的瘦子。我一贯以瘦人自居，他比我还要瘦上一圈。"羊肉串"一定是个很踏实的人。为了和自己烤的羊肉串保持身材上的一致，从来不偷吃。
阿飞也是这样特别踏实的人。他虽然这么胖，但不是偷食来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馒头和啤酒。
你见过那种一口菜一口馍馍两口啤酒下肚的人吗，阿飞就是。这样吃法啤酒我只能喝一瓶。阿飞可以喝我十倍。
这里酒不是重点，你可以想象一下他的肚子有多大。
这两个学徒是店里元老级的员工，除了他俩，就还有一个洗碗的阿姨，加上老板老板娘，一共五个人，是这家店的全部劳动力。
所以你知道我开始为什么说这是一家小餐馆了。也明白我为什么会劝阿飞离开这个地方。后来我不止一次半开玩笑似地说过这个问题，阿飞充耳不闻。
阿飞性子里有些不羁，但是在这家店就能踏踏实实，兢兢业业。做好每一道菜，上好每一天班。
五
我这人有时候脑子反应就是慢。小杨（两个女学生其中之一）都快走了我才明白她给的暗示，可惜，没机会了。
这之前是有过机会的。小杨和阿飞眉来眼去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店里人都清楚明白。
我作为这个店里的活跃分子，又和两边都说得上话，理应去牵这根红线。但想起之前和阿飞的对话，觉得这样太显轻浮，还是观察观察算了。
这样子一观察就是一个多月，时间久到小杨的口头合约期都要满了，我还是没说，当时觉得两个人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他妈掺和什么？
谁知道到最后两个人也没在一起。
小杨走后不久，阿飞问过我，关于小杨是不是对他有意。
我说我怎么知道。其实他不问我不好意思说，他问了我也不想说。
我心里想，应该是喜欢的，眼神儿都不一样啊。
你个榆木脑袋，你你你……没等我说话他就自言自语起来，唉，应该是不喜欢吧，我俩这也不般配。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阿飞低头叹气的样子，直到老板一脚把我的板凳踢开。
后来没提过这件事。不知道他们联系过没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缘分。
六
我走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夜市关停了。一大窝人都窝在一个小店里。
我说我走吧，老板说你急啥，不开你工资还是咋？我说快开学了，总得提前准备准备。
还是走了，待了两个多月的地方就有了感情。
临走时左手抓着一把花生毛豆，右手拿着新买的华为手机拍了张店门口的照片。后来整理回忆的时候发现那张照片早丢了。
没有告别。
店里人各忙各的，我对着后厨的阿飞大喊，哎，大厨，走了啊！后厨烟火呼呼大响，阿飞没有回应。
开学前我没有再回过店里。
2016年去那个地方看了一次，那家店已经不在了。
我莫名感伤，拿起手机给老板打电话，老板说换了地方，热情地邀请我常去坐坐。我没有去过，主要是因为那地方很远，在另一个县。
听老板说，阿飞没有继续跟着他，而是选择了留在这个县。他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去找过，那个瘦瘦的老板说阿飞早就不干了。接下来的消息断了。
我没有阿飞的联系方式。很遗憾，那段日子刚好手机坏了，没有手机。也没想起来提前存个QQ什么的。我也没有小杨的联系方式，不知道接下来该问谁。
如果阿飞你碰巧看到了这篇文章赶紧联系我，请我吃个饭。
我现在已经穷到基本的炒菜技能都没有了。见个面喝上点儿好好聊聊。我说说我无聊的人生，你谈谈你扯淡的深情。
“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这还不容易，离这么近，我肯定还回来。”
“大学生，要不别走了，留下来给我打下手。上大学有啥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考都考上了。”
“你看，不行你再回来，咱俩合伙当老板！”
“当老板？这个可以！”
“手艺咱都会，头脑你也有，开一家夜市绰绰有余。看到那个摊位没有？明年就是咱的。”
“我考虑一……”
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我哪儿知道，连他妈的告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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