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难防老

文／谢冰凌

周大娘今年六十二，老伴儿前两年因病去世。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均已成家。儿子是老大，研究生毕业，年近四十。远在深圳，跟人合伙开办软件公司，有房有车有存款，算是成功人士。育有一儿。

女儿老二，小学未毕业，嫁在隔壁村，老公务农，收入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算过得去。育有一儿一女。

在老伴儿去世之前，周大娘的生活很滋润，平时除了照顾自己，还养了一群鸡鸭鹅。每天自己吃好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圈养牲畜的矮门，一边咕噜咕噜地呼唤它们，一边心满意足地看着它们摇摇摆摆地晃悠，脸上堆着满意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自从她老伴儿去世后，便很少出现在她的脸上。

原来，在老伴儿走后，儿子担心老娘一人在家睹物思人，心情戚戚，对身体不好，便把周大娘接到了深圳生活。

一开始，儿子一家三口对周大娘很是尊敬，有好吃的买回来，有好玩的带着去。可越是这样关照，越让老人家觉得隔阂，总感觉自己是客人，无法融入这个家庭。同时，她对媳妇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也颇有微词，哪怕那东西是买给她的，她也觉得没有必要买这么好的。一千块的衣服和一百块的衣服对于她来说，可能一百块的穿得更自在，但媳妇觉得这是为她好，是尊敬她才舍得花这个钱。可周大娘不理解啊，她很心疼儿子，累死累活地做，钱都让这个败家媳妇给挥霍了。

住了不到半年，家里便硝烟四起。周大娘寻思着，要不然还是回老家去吧，这孙子也十多岁了，不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住这引起小两口夫妻矛盾不说，还多花了很多儿子的血汗钱。于是，周大娘便跟儿子表明心意，谁知却遭到了儿子的强烈反对。儿子一来担心她回去一个人住，有个什么头疼发热的没人照顾，二来，这孩子费劲养大了，落得有出息了，反倒把老娘一个人丢在家，这说出去得担多大的不肖之名。

看到儿子的坚决挽留，周大娘便又踏实住了下来。

这天，孙子寒假前的最后一天上学，周大娘特意买了好几个孙子爱吃的菜，做好搁了一桌子。可眼看着时间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还没见孩子的影子。周大娘着急了，这时，她儿子开了门进来。

“妈，不用等了，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去哪里了？”

“有事去了外地，今天应该回不来。”

“哦，这样。你看我还特意给孩子做了他爱吃的菜，早知道就不弄了，你看你咋不跟我提前说下呢？这……浪费了。”

“妈，没事，不浪费，咱们自己吃。”

晚饭后，周大娘便在厨房洗刷，隔着几道墙，都听到儿子的大嗓门。她走近，隔着房门，传来儿子的声音：我就告诉你，你要真敢把皮皮带回你娘家，这个家以后你也别回了！

“自从自己再次决意留下来之后，媳妇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我早该猜到了她会这么做。也许自己真的该回去了，可回去，又能去哪里，老屋所在的那个小山村，早已经没了几户人家，该搬走的都搬走了，实在搬不走的像自己这样无所依靠的人也不过两三户；女儿家，女婿那样抠门的人，他家的饭只怕是更难吃。”周大娘想着，心里揪起：“老伴儿啊老伴儿，你怎么就这样撒下我不管了呢？”

抹干脸上的泪，她笑着对儿子说：儿啊，我知道娘让你为难了。你跟秀儿说，快到年了，你让她带孩子回来过个年，年后我一定回老家，以后再不来这里捣乱了。我从没跟皮皮一起过个年，这也一直是你爸的遗憾，如今，眼看年关要到了，我想跟着你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年，这样以后回去也有个念想。你说秀儿会同意吗？

“妈……这个由不得她不同意，你放心啊妈！”

话是这样说，但儿子和媳妇的沟通很困难，甚至都直接飞到孩子外婆家了，依然没能把孩子接回来。

于是，这个年，变成了两对母子各自的团圆年。一对在深圳，一对在河北，隔了半个中国，隔了几个季节。

年后，周大娘便被儿子送回了老家。回到家的周大娘，常常夜不能寐。人老了，便老是惦记以前的日子。

那时候真是苦呵，家里没有米，天天吃红薯。把红薯放在米里煮，煮好后，开了花的米粒被挑选进孩子的碗里，自己只吃红薯。记忆里，一年大部分时节都是吃红薯饭，没有红薯的时候就是青菜煮稀饭。肉在那个年代，都不敢想的。一年到头，队里杀头猪，按家分，一家分到手的，很少。每逢做饭，都只舍得把肉搁在锅里绕一圈，马上捞起来，再放青菜炒。肉是不给吃的，要留着下餐再绕一圈。这样菜里餐餐都有肉香。

看着肉，闻着肉香，青菜吃起来也津津有味。吃完就下田劳作挣工分，攒口粮，一天劳作后又迎来下一餐。每一天睁开眼，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如何填饱肚子。

日子虽真苦，但真没觉得苦。

挨着挨着，孩子们也就这么长大了。

如今，孩子都已经成家，负担是没了，人也老了，不中用了。现在生活还能自理，尚且可以进养老院，再过几年，怕是养老院都不收了。

那时，该去哪里呢？

回想起来，那一个红薯吃到吐的年代，真是是一个黄金时代。那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是一家人，肯定只进一家门，日子虽过得紧巴巴的，有计较，有争吵，但也有团圆，有温馨，烟火气息旺盛；如今，一家人分成几个家，家多了，门多了，却是一个家一个门都难进了！

整日里冷冷清清的，去哪里都是一个人，有钱有闲也不能让食物的味道更好，晚上的觉更安稳。如此说来，这人活着活着，倒是越来越没劲儿了呢。

想着想着，窗外的天边已经泛白，一轮红日像俏皮的孩子探出一个小脑袋，又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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