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苦海的水在山脚下不断拍打着山石，山上的风怒号着。
此处悬崖立于苦海岸边，一名女子面朝苦海，一身红衣飘飘，发丝飞舞着，宛如一朵盛开的茶花。
一僧人与她相距数丈，僧人眸色如水，扬声道，施主，你这又是何苦？
风声太大，僧人的声音立刻被吹散，女子仿佛未曾听见，面色凄苦，泪水从脸颊滑落，又被风吹走，一直吹到僧人的身边，僧人伸出手，泪水晶莹剔透，僧人望着这滴泪珠，仿佛能从泪水中看出生死，看出因果，看出女子一生的坎坷，僧人感同身受，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泪水终于在僧人掌中摊开，化作空气消散。
女子转过身子，眼角带着泪水，嘴角带着苦涩，你怎么会明白？
僧人的袍子在被风灌满，飘然若仙，他皱着眉头，面色悲苦，沉声道，众生皆苦。
女子长声大笑，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又开始奔涌。
僧人双手合十：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女子止住笑声，厉声道，你倒给我说说，如何是回头？
僧人无奈摇摇头，又转过身子，背对着女子，忽而转过头，对着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这般，便是回头。
女子展颜一笑，明媚如冬日里的阳光，灿烂若三月里的桃花，最后却眼眸低垂，喃喃道，为何？没有早些遇见你？
说完，女子张开双手，衣袂飘飘，宛如一只高傲的鸟儿，又宛如一团红色的火焰，落入了无边无际的苦海中。
1
花慕语第一次来到黄泉馆的时候，了缘就跟在她后面。
花慕语是云雾山颠一株茶花成精，一身淡紫色的纱裙，美艳不失淡雅，身姿妙曼，娉娉婷婷的从门外走进来，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对我轻轻招手，说道，来一壶酒。
了缘是和尚，身上的袈裟虽然有破旧，却浆洗的干净整洁，他此刻双手合十，右手上挂着一串念珠，跟着花慕语在桌子边与她面对面坐下。
我先提了一壶酒过去，又提了一壶茶过去，分别在他们面前放下一只杯子，了缘连忙对我双手合十致谢，我微微点头权当还礼，就转身离开了。
花慕语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歪着头斜着眼对了缘浅笑，说道，你这和尚，跟了我一个月了，让你还俗你又不肯，究竟想干嘛？
了缘用那双比天上星辰还亮的眸子盯着花慕语，双手合十，淡淡说道，佛渡有缘人，我只不过是想了一段情缘。
花慕语笑的花枝乱颤，你这和尚，不知道了缘是要与人成亲的吗？
了缘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正是了缘。
花慕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口酒尽数喷在了了缘身上。了缘自顾自双手合十，低声说了句，阿弥陀佛。
2
云雾山下的李员外家闹了妖邪，据说李公子那日去云雾山踏春，从山上回来之后就昏迷在床，时而疯癫，时而独自哭泣，有时像个三岁稚子，有时又状若耄耋老者，有时来了兴致，还会拿出些胭脂水粉涂抹，宛如二八少女。
李员外只此独子，平时就千依百顺，是自己掌心里的宝，眼见李公子状若疯癫，料想是在山上遭了妖邪，于是不惜重金，去周围道观请了道士前来降妖。
前来降妖的道士道号灵须子，头发用玉簪别着，五柳长髯迎风而舞，一身明黄色的道袍，背后是一方八卦，右手里提着桃木剑，左手端着一个罗盘，从进了李府大门开始，掌中罗盘就开始滴溜溜转个不停，灵须子心下大骇，料想遇见了个实力不俗的妖邪。
于是干脆收了罗盘，咬破食指，在桃木剑上染上了自己的鲜血，又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灵符，却见那灵符顿时着了，灵须子连忙扔了灵符，又从怀中掏出一面八卦镜，口中说道，何方妖孽，还不现形？
话音未落，就见灵须子凌空飞起，众人正在感叹道长法术高强，正欲拍手称赞，却见灵须子重重落下，复又飞起，而后落下，如此往复了好几次，最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衣领，一把扔出了门外。
灵须子连酬金都不敢要，爬起来一溜烟跑远了。后来据说他就此退隐，再也不敢出观捉妖。
李员外自然也是心下害怕至极，想过就此远走舍了这里的这处庄园，可是李公子死死不走，这妖邪也仿佛只针对李公子一人，府上并无人员伤亡，甚至连家畜都未曾损伤。如此一来，李员外也只好徐徐图之。
方圆百里之内的道观，寺庙，尼姑庵，包括一些有些名气的居士，李员外都跑了个遍，可是始终没有祛除妖邪。往往来人都是被戏弄一番，然后打死不敢再来，久而久之，李员外在方圆百里之内再也请不到人来除妖。
3
了缘在李员外最绝望的时候敲开了李府的大门。
小厮开了门，了缘双手合十，低声道，我看这府中有些妖气，特来除妖。
那小厮听见有人捉妖，立刻去请了李员外出来迎接，李员外瞧着了缘相貌平凡无奇，一身破旧的僧袍上甚至还有几个补丁，一双僧鞋也是破洞不堪，有些起疑，说道，大师真能降妖？
了缘面带微笑，宛如春风，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员外这才请了了缘进门，了缘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李公子门前突然停住，对身后李员外和小厮说道，雕虫小技，不足为外人道也，烦请回避片刻，少时便好。
李员外将信将疑，却也停住了脚步，了缘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随后推开门，又关上。
李员外在门外听见了缘宣了一声佛号，而后房间里金光大盛，佛光普照，梵唱声不绝，又听见李公子在里面一声大叫，李员外慌不迭上前，正欲推开门，了缘却已经早一步推开了们，手里拿着一个布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对着李员外说道，妖邪已除。
李员外望着了缘手中的布袋，布袋中似有活物，不断挣扎。正欲发问，却听见房中李公子叫道，父亲，可有吃的，我饿极了。
李员外连忙吩咐小厮去准备吃食，又进去看了看李公子，这才发现李公子容光焕发，眼神清澈，显然是妖邪已除。连忙出门准备向了缘道谢，哪里还看的见了缘的身影。
4
了缘来到云雾山顶，将布袋往空中一抛，一团红色的光影从布袋中落下，落在地上化作了花慕语。
花慕语抬手一片飞花如刀，飞向了缘，了缘拈花一笑，我不过去了苦海数日，你又生出这些事端？
谁让他无礼，竟然在我的本体下解手，我自然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花慕语俏脸一寒，你还回来干什么？
苦海事了，我自然要回来。
苦海？你口口声声说要渡我？就是为了渡我去苦海吗？花慕语只知道，眼前这个和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苦海一趟，他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了缘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说着，不是。
那是为何？
阿弥陀佛！了缘双手合十于胸前，眼眸低垂，佛说，凡是皆有因果，我来了的，是你我前世的因果。
因果？
了缘温润如玉，说话的声音也是极为温和，我前世亲眼见你跌入苦海，苦海蚀了你的魂魄，我耗费百年，依旧没有找全你的神魂，只好收集了一些残魂，用山茶花滋养。
那我为妖也就罢了，你何必来找我？花慕语咬着嘴唇。
你前世说，要是早些遇见我就好了。了缘抬眼望了一眼花慕语，我便自你修出灵识就跟着你，不忍你再堕轮回，入苦海。
这就是你所谓的因果？
了缘默然无语，花慕语眸色黯淡，忽而抬起头，又问，为何一路上你不说，现在却要说出来？
因为……
了缘长叹一声，沉吟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要成佛了！
成了佛，是不是就要离开了？花慕语问。
了缘点头。
成了佛，是不是就忘了因果，跳了轮回？
了缘点头。
成了佛，是不是就忘记了我？
了缘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好！
花慕语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沉下脸来，眸色生寒，说道，了缘，你若成佛，我就成魔。
5
了缘终于还是准备成佛。
在一颗菩提树下观想，双手各自握着一颗菩提子，打坐冥想。
一岁一枯，了缘在菩提树下一坐就是一年，树叶绿了又黄，日升日落，了缘自是岿然不动。
寺院的僧人不解，了缘数百年修为，本来早就应该成佛，如今观想一年，竟然依旧不能成佛。
住持双手合十，叹道，了缘这是在灵山徘徊，似有牵挂。
终于有一日，花慕语凌空而立，对着了缘说道，了缘，你可执意成佛？
花慕语眉心一点黑气，已然是入魔的征兆。
了缘在菩提树下坐定，双眸紧闭，自是不出声，仿佛木头雕成一般。
好！花慕语说了一声，又凄然一笑，既然你执意成佛，那就别怪我入魔了。
说完，花慕语身后浮现起一片汪洋，波浪滔天，怒号不止，竟然是苦海。花慕语又投了苦海，任凭苦海侵蚀，她讲散落在苦海各处的神魂凝结，最后将苦海与自己炼成一体。
你不是常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吗？花慕语狞笑，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苦海无边？
说完，并指如剑，向前指了一指，漫天的苦海之水就朝着寺院而来，山下的城镇眼看也不能幸免。
了缘突然睁开双眼，眸中金光四射，他站起身，说了声“阿弥陀佛”。
漫天的苦海就消失无踪，了缘站在地上，抬头与花慕语四目相对，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成佛了，你也别成魔了，好不好？
花慕语泪如泉涌，脸上却洋溢这幸福的微笑。
6
花慕语和了缘后面又来了黄泉馆很多次。
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了缘，你为何不成佛？
了缘转头望了一眼花慕语，满眼爱意，笑着说道，佛祖说，心里装着天下人才能成佛，心里若只装了一个人，是不能成佛的。
我心下了然，心里装着一个人，是为牵挂，一个有了牵挂的人，是不愿意成佛的，牵挂了一个人，怎么普度众生？
我亲眼看着花慕语用撒娇和威逼的方式灌了了然三杯酒，然后两人挽着手离开，一路有说有笑。
我一眼望去，两人身后浮现一片波涛汹涌的苦海。
了缘说过，众生都生活在自己的苦海中，所以众生皆苦。可是有人甘之如饴，有人愁苦惨淡。所谓回头，无非看透而已。
可是看透的人，又能有几个？我摇摇头，转身收拾桌子。
秦笙！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立时定在原地，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我了。
我转过头，看见一女子正站在门口，身着白衣，面容绝色，长发如瀑，她见我转身，微微一笑，又说，秦笙！
我沉默良久，开口说道，你，来了……
PS：
这是《黄泉馆》系列的第十二个故事，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就算是第一季了。
本来，这个故事我当初就写了一篇，后来觉得写的有意思，就继续接着写了下去。虽说写了12个故事，但是其实有些事情还是没有交代清楚，这也是后面我写的慢了的原因。
关于馆主的故事，我依旧在勾画，所以我个人期望的是，后面的故事能够勾勒出一条清晰的线，给馆主一个故事，交代好背景。
所以，暂时先停止更《黄泉馆》了，我也准备先把《悟空》的故事结束，然后再一门心思写这个故事。
最后，谢谢大家对《黄泉馆》系列的喜欢。
第二季《黄泉馆》肯定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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