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
我有个糟糕的人生,十三岁以前的家暴,二十三岁以前的无能弱小,二十七岁以前的婚姻,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什么了,连上帝都看不下去了准备赐予我解脱。
我还有七周的生命,四十九天,1176小时。
可能比这更短,不会更长久了,出门前我有着光鲜谦卑的外表和笑容,一身得体的西装。现在镜子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人,我却觉得这个才是我,眼珠布满血丝,眼眶深陷,面色苍白,胡茬唏嘘。我试着扯开深色的领带让自己喘息的舒服一点,我脱下了自己的手表,用冷水洗了洗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一点一点,可能我就会好过很多。
手机响了起来,我拿出来看了眼,接通。那边的那个女人法律上是我的老婆,她用不耐烦的语气告诉我让我下班去把孩子接回家自己做饭吃,她在忙着和朋友打牌。我没出声,她也没理会,挂掉。
手机滑落跌到水渍上,我没有去捡起来,实际上我他妈才不想管它,我快死了,我快死了阿。于是我捡起来它扔在了地上用力的摔它踩它,伴随恶毒的咒骂和歇斯底里的疯狂发泄。
我知道那个女人和她闺蜜的老公搞在一起了,我甚至知道那个孩子都不是我的,喝醉了她会喊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孩子则显得蛮横无理有这个年纪该有的野蛮和原罪性,他时常用可怜的眼神望着我。
没关系,她为此付出了多倍的嫁妆,而我的父亲很满意她表现出来的乖巧和非我不嫁,天知道我只是喝醉了和她搞了一次,那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
我返身回去办公间,在旁边同事准备取笑我的狼狈之前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还我钱。
“啊?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搞得浑身... ”
“还我钱阿混蛋!”我踹了他一脚椅子,继续这么看着他。 他的表情很可笑,既想暴怒狰狞又习惯性想陪着假笑,他飞快的扫了一圈四周,在目光围过来之后丧气小声的嘟囔着“好好,不就五千多块钱,我给你给你。”
他飞快的下楼去取钱,我坐在椅子上无所顾忌,我快死了,还能他妈的有什么顾忌,我听见旁边有人小声的说“经理还在呢。”
“哦。”可那关我什么事呢。
我以为恃强凌弱嘲笑欺辱之类的事只会在学校这种肮脏的大熔炉里发生,我甚至被面试时对方描绘的美好场景所感动激昂并愿意为此赴汤蹈火,所以我兢兢业业,废寝忘食。然后像是周而复始的轮回一样,在校园里发生的事再一次降临到我身上,我甚至不想提及那些糟糕的词汇这会让我想起那些场景和心情,人类总是惯于从同类身上获取欢乐,尤其是弱小者。
他小跑着上来把钱摔到我桌子上,恶狠狠道“给你。”
我把钱塞进裤子里,这让裤子鼓起很大一块看起来很可笑,我站起来经过他身后说道“人渣。”
他腾地站起来脸红脖子粗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于是我重复,看着他像是想施以暴力又遮遮掩掩着自己的好形象,直到经理走了过来他才泄气一样的重新坐下。
经理跟我说“你跟我过来。”
我没有理会他,实际上我谁也不想搭理,我只是径直地走到门口然后关好门把自己放了出去。
外面阳光太刺眼,一切看起来都像是镀了层冷冽的刀光,我的额头冒出了虚汗,我感觉到寒冷,口干舌燥四肢无力。我试着走了几步,脑袋和胃里翻天覆地的恶心,于是我吐了,这让很多人驻足围观,我看着密密麻麻的脑袋和经过的好奇探过来的脑袋,忽然就很想大笑,坐在地上打滚一样的笑破肚皮,我忘了我有没有这么做。
我想喝酒了,在临死前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我又没有拉人陪葬,多善良的人阿。
我喝了很多酒,啤酒白酒红酒咖啡饮料还有各种不知名液体,最后我拎着酒爬到天台上,我没有想跳下去,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只是看着这个城市,和这么多庸俗无知的人类,我试着想象扔了颗炸弹,阿,大概是死伤无数吧,然后媒体的遮掩,公关的混淆等等。这个社会真是太糟糕了,我居然忍受了这么多年,好在最后我要死了,清醒着死去,而不是像蛆虫一样蠕动着躺在床上等待医疗设备维持主宰着生命。
天知道我是个多么善良的人,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更没有为恶,我只是安静的活着,然后被宣判了死亡倒计时,我没有悲伤更没有绝望,事实上我连绝大多数的情绪都没了,只是活着,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像河水里被水流冲击的石子一样往前赶着,直到打磨光了原料化成粉尘。
我把酒瓶小心翼翼的放到身后,在怀里点着一根烟,很呛,二十七年里头一次酣畅淋漓的享受生活,即使这有害。
我抽了整整一包烟,喝光了手头的所有酒,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大概也包括胃液,然后等黄昏日暮,一个人在街头散漫毫无目标的走着,最后在公园躺椅上坐下看老人和孩子喂着鸽子,多么破坏大自然意志的行为阿,养育着不劳而获的动植物以至于丧失了本能无法远离人类的依赖,然后相互依存只是为了好玩。我闭上眼睛,只想好好睡他妈一觉。
真是毫无意义的一生,糟糕透顶的一生。我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更没有什么值得被记忆的美好,这让我哭的喘不过来气,我把衣服脱下来擤着鼻涕擦干眼泪,然后继续无助的走着。
然后一辆车子把我撞死了。
我在空中翻滚的时候看见了司机满脸红光,迷离着眼睛和旁边的人说笑着,旁边的女人看着我一脸的惊慌,深红的嘴唇张开着,我想她可能说的是个操字。司机后知后觉的踩了刹车,才没有在我身上再次碾过。
在地上我又翻滚了几圈,我感到力量流失的很快,身体畸形的躺着以至于我都能看见自己的屁股,还有各种肠子纠缠着抛洒在地面上,我甚至感觉不到太多的疼痛,只是还有点意识,这仅有的意识足够支撑我回忆一下过往的人生,可我并不想回忆这些,于是我开始懊悔没有留下一份适合的遗书,好在我也没有太多的财产可供纠纷。
于是我释然,了无牵挂,甚至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就这样吧,在得知绝症的当天,车祸而亡。
当医生小心翼翼的敲开房门的时候,那个女人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死讯,她只是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发泄在孩子身上和酝酿更多的怒火等待男人的归来。
医生惴惴不安的告诉了她自己误诊了男人的病症,那不是绝症,只是轻微的感冒,然后等着病人家属的责难。
“谁管他!妈了个逼的死了更好,告诉他干嘛!啊!就让他等死吧,你自己不会给他打电话啊!”女人凶狠的诅咒并破口大骂。
孩子在一旁露出轻松的笑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死亡证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