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彩月是高中同学,她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22岁,去世前全身浮肿,不能进食。不痛苦的结束生命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彩月身高155,体重73斤,面色蜡黄,头发很长,总是遮住脸。无论春夏秋冬,衣裳永远单薄,好像季节和她没有关系。
我和她第一次说话,是夏天的一个黄昏。
我观察她好几天了,从没见过她主动和谁说话,别人也没有主动和她说。她那天抬起头,呆呆的望着窗外,我循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夕阳有些刺眼,染红了整片天。
我走到她前面,轻轻敲了2下桌子,说了句:“好看吗。”
她微微歪了下头,脸上有些诧异,然后点了点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赵未特。”她舔了下嘴唇,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又忽然眨了眨眼:“王彩月。”她忽然又低下了头,刘海遮住大半张脸。我说了句:“你继续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她又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还是常常自己一个人发呆,也不和别人说话,但是看夕阳的次数多了很多。
我觉得,她这个样子下去会出问题的,在她又一次看夕阳的时候,走到她前面,还没等说话她就低下了头,我说:“姑娘啊,你也不丑,这是干嘛。是不是我丑,吓到你了。”
她抬起头,摇了摇头。我问她:“你怎么不和别的女生聊聊天,你这样子会憋出毛病的啊。”
她说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她们说的东西我都没听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聊天。”
我诧异的看着她,这样的理由实在是不算理由。但是很明显的一件事就是她很自卑,她害怕表露出来自己不知道那些女生讨论的话题,会受到嘲笑。
我说:“我也不太懂那些明星化妆品什么的,咱们可以说说话啊。”她眼里折射着夕阳的光,闪闪发亮,但是很快太阳就落山了,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天边,也消失在她眼底。她还是低下了头:“她们背后都说我很奇怪,跟我说话她们也会说你奇怪的。”
“那你觉得我奇怪吗。”“不啊,你是个挺好挺阳光的男生。”“我也不觉得你奇怪。”
她成绩很差,但是笔记记得特别详细,字也好看。我上课不爱听课,但是脑子很好用,看看她的笔记基本上老师讲的什么东西也能弄懂了。我每天下了最后一节课,都会去找她要笔记,顺便和她闲聊几句,她同桌打趣:“你老公来找你要笔记了。”她涨红了脸,也不争辩,依然会每天把每一科上课老师讲的内容记得详细。我偶尔会给她讲讲某个地方是什么意思,我问她懂了吗,她一直都是点头,我也没法知道她是真的懂了还是不懂却不好意思说出来。
相处过程中,我大概了解了她家里很穷,想深入了解一下,她却故意岔开话题不再说了。
有天她来给我送笔记的时候,本子下藏了个鸡蛋,她偷偷塞我手里。又把本子放上面,生怕被人看到,也没说话,就直接走回了座位。我朝她喊:“彩月,谢谢你啊。”
她没有回应,但是很明显身体抖了两下。
我爱吃鸡蛋也算人尽皆知的一件事了,经常下了第二节晚自习,在后排磕开一个鸡蛋,剥开一边吃一边吵吵闹闹和别人嚎叫着说话。那会的鸡蛋都是大锅煮的,三天两头就会有一锅闻起来挺臭但是没有坏的鸡蛋。常常我一吃鸡蛋,就引得好多人对我友好问候。
所以,她给我鸡蛋吃,我当然很感谢她。
那天晚上我看完笔记,给她送过去,她问了我一句:“好吃吗。”我哈哈一笑:“当然好吃了。”
她没再说什么,但是好像第一次这样笑。
我吃饭一直都是第一梯队的,通常我吃完饭的时候,别人才刚打上饭。那天我才刚打上饭,她就匆匆得往出口走去了。我放下餐盘去追彩月,叫她她没停下,我拽了一下她的衣服。她有些局促的问我:“干嘛呀。”
这个时间,她不可能已经吃完饭了,但是她是个太自卑而太自尊的人,我没有说破她为了请我吃鸡蛋没有吃饭这件事。我说:“你吃饱了没,我想请你吃顿饭,报答你一直送我鸡蛋的恩情。”她说:“不用了。”我拽着她去小灶的窗口,要了一份小排骨米饭,她开始还不接,我先从打饭阿姨那接过来又递到她手上,她才端起来走到餐位去。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站起身,从两边口袋各拿出一个鸡蛋交到我手上。
我第一次明白了,她喜欢我,而且,是那种不问结果的喜欢。
我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别人,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她这样的性格,会因为我和她在一起受到伤害。
虽然我家庭条件也只是一般,但是每天请她吃顿饭还是能做到的。她晚饭以前就是最便宜的菜配一个馒头,差不多1元上下。我每天硬拉她吃和我一样的饭菜。她把省下来的钱每天给我买两个鸡蛋吃。
她知不知道我不喜欢她,我并不清楚。
有次放月假了,彩月在我面前拦着我,红着脸说:“去我家一趟吧,我家养了好多只鸡,这回鸡蛋请你一次吃个够。”我拒绝她的好意,一定会伤害到她,所以就答应了下来。
她家是扶贫办给盖的砖房,小的可怜。外屋是两个土灶,两个里屋有些昏暗,一个屋是她爸妈跟她弟弟住的,另一个是她和偏瘫的奶奶一起住的。
餐桌上,她一脸骄傲对她妈妈说:“妈,这就是我跟你常说那个特别好的男生,就是经常帮助我那个。”她爸爸问我喝酒不,我推辞:“还上高中呢,不能喝酒。”她爸爸擅作主张的从身后的橱子上拿了一瓶落了好多灰的白酒,给我倒了一杯。她妈妈一直给我夹鸡蛋,彩月微笑着,从头到尾或许是怕我吃不够,一口也没动。
那天的鸡蛋,就是简单的倒一点油,放了点树椒,炒出来的笨鸡蛋。但是我却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鸡蛋。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很快我们就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分界点,高考。
我考的很好,稳稳的重点大学。彩月考的也很不错,能报个一流的二本。
我很珍惜和彩月的友谊,高考后找了几个和彩月家住的不远的人,想找到彩月的联系方式。但是彩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再也没有联系到她。
我上大二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去上课,在教学楼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东张西望,稍微胖了一点点。头发扎起来在后面,全身上下都是看起来就很便宜的衣服,但是远比她高中那会穿的衣服看起来好很多。她脸色不是蜡黄,而是有些苍白。
她正是彩月。
她还没看见我,我快步跑到她面前,兴奋的喊着她:“彩月彩月,咱们好久不见了。”然后我笑着眼泪都出来了,她也一样,喜极而泣。我说:“你先跟我上课去,一会我有好多话要问你,你怎么来找我玩了。”
她小声说:“去你们教室不太好吧,又不是你们班的。”我说:“没事的,我们课随便旁听的。”我拉着她的衣服,一直拽到教室,找了个靠后的座位坐下,她一直听的津津有味,我昏昏欲睡,她小声说:“为什么不好好听课,好多人想听还听不上呢。”
我请她吃学校里最好吃的餐厅,她在看上面菜单时候,看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问我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我知道她怕贵,就告诉她,没事,这些都很便宜,因为在学校里有补贴。
刷卡的时候,她还是问我:“还能不能退啊,好贵。”我说:“不能哦。快吃吧。”她不漂亮的脸蛋上一瞬间闪过好几个神情。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很漂亮的微笑上。
她告诉我,高中毕业以后家里供不起了,就没再上大学,去了一家工厂打工。这两年听说过我打听她,但是一直没空联系我。刚刚有空了就来找我了。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我。
那晚的夕阳,很红很红,整片天都很红很红。染了几层血那么红。我和彩月在一片血下面第一次牵了手,但是没有确定任何关系。是她主动牵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
晚上我问她住哪里,我送她。她说一会就坐车回去了,到车站就行。我仔细想,也没想到哪辆车是半夜开回老家那边的。
我明白了,她怕花钱,所以要在车站住一晚。
我攥了下她的手,说:“明天回去吧,晚上那边有音乐喷泉,我订好房间了,你在这住就行。”
她沉默了一会,咬着嘴唇说,好。
我们在音乐声中,看着喷泉,一晚上什么也没说。在喷泉边长椅上老老实实坐着。
我送她去网上订的旅馆,在门口说,:“我进去不合适,我回去了,你好好睡觉吧。晚安。”
她不松手,说:“别留我自己好吗,我害怕。”
我不忍心拒绝一个自卑小女孩的争取,但是只有一张床,她坚持那就跟我睡一张床,中间隔开一段距离就没事的。
我醒来的时候,听到她嘴里一直在哼哼,好像不太舒服似的,我手被她攥的有些疼。
她醒的时候“哎呦”了一声,然后看到我往后退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跟我凑近了些。本来这个距离,我应当亲她的,但是我对她实在没有爱情,又怎么能耽误了她。
我们一人吃了碗馄饨。我送彩月去车站,我和她一路上并没有牵手,她走的有点慢,时不时停一下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后面。直到到了车站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有点不敢接她的目光,她看了很久,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走了。
我朝她喊:“一定要再来找我玩啊。”
她的脚步顿了一顿,头也没回的进了车站。
没想到那碗馄饨,是我请她吃的最后一碗东西,那句“一定要再来找我玩啊”是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在两个月后,去世了,在家中去世的。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两个月。所以她那天直直的看着我,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死于尿毒症,死时腹腔积水,鼓得像个皮球。全身没有力气拿起一双筷子,所有皮肤浮肿,时而说胡话,时而清醒。一滴水也喝不下,一口东西也吃不下。
我只听说这么一点,已经泣不成声。
本来她的出身就很不公平,为什么命运还要给她落井下石。
后来我去过一次他们村,在村口不敢进去,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痛痛快快哭了一次。我不是觉得她离世让我悲伤,而是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
她到死都很自尊,没有拨通我的电话借点钱打一针止痛,死的舒服一点。她的眼里,和我始终是平等的地位。我不会后悔最后也没能帮到她,那是对高傲的她短短一生的无限亵渎。
我记得她第一次带我去她家时,她对她妈妈说话时自信的表情,好像在说:“看,妈妈,就这个人,我想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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