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72 相期与来

作者: 青色百合99 | 来源:发表于2018-04-04 02:08 被阅读469次

目录 |第七十一章  黄尘清水

第七十二章  相期与来

卫景帝文和十四年的初冬(岳朗二十四岁)干燥异常,空气中仿佛藏着看不见的火花,稍一摩擦,就能呼啦啦地烧起来。

从夏末开始就多风少雨,草原上度过了一个十分干旱的季节。碧青的牧草缺了水,长得又细又长,还没到秋天就泛起了干枯的黄色。

那些大大小小丰盈的湖泊,也因为久旱无雨,像是老人迟暮的眼睛,失去了清澈润泽的神采。

据说这一年生产的马驹,普遍羸弱瘦小,成年之后也最多运运粮草,驼些货物,当不得冲锋陷阵的军马。

不过岳朗没有这种忧虑,他胯下这匹马,是有名的大宛良驹,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

这是多年之前,铁珩送给他的礼物。

他自请驻守雁宿关快两年了,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天都要骑马在关里关外转上一圈。

有时站在雁宿城头往下看,悬崖峭壁间云海狂涛,翻腾不休。有时在草原上纵马奔腾,夜色中的草原是那么宁静,月亮极大,极亮,简直可以照彻人的心肺。

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像雁宿关这样的地方,雄奇而辽阔,能把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且又如此应和他的心境。

今天的天空很蓝,云朵很白,枯黄的衰草尚余一股清新的草香。晚来的风已经充满了夜的寒意,卷起远处城头上血红的大旗猎猎飞扬,红得仿佛要刺破这即将到来的暮色。可即使他再怎么凝目细看,也看不清那两个黑色的大字。

远远的角楼上,齐景正对他拼命挥手,喊声被风吹散了,听不清楚。

看着像是在叫他赶紧回去。

“什么急事就不能等一会?”岳朗嘟囔道,转过身伸出双臂,任凭衣袂迎风飘摇,继续享受这自由自在的时光。

从城关下跑来两匹骏马,冲着岳朗迎面而来。

天色已经向晚,岳朗看不清马上骑士的面容,只觉这两匹马神骏无比,莫名地眼熟。

其中一个骑士忽然身子一纵,高高从马鞍上跃起,几个起落就到了岳朗的跟前,伸开双臂抱住他:“老三!我来看你了!”

“二哥!”岳朗跟邢襄一起从马上滑落,邢襄肆意地抱着他在干草上又打了几个滚才放开,两人都是满面含笑,极之高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三弟,还有我呢!”陈影也勒住马,高声笑道。

“四哥!”岳朗笑着揽住他的马头,“你们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叫小黄小白先送个信来也好啊。”

“送什么信?大家就想呼啦一下全来,吓你一跳才好玩呢!”邢襄饶有兴味地笑道。

“大家?”岳朗重复着两个字,忽然转过头,朝他们的来路看去。

远远的城关下面,有一个身影,熟悉到致命的身影。

岳朗根本来不及说话,马上撒腿朝那边跑了过去,眼中再无旁人地飞奔而去。

他只觉这冬日的夕阳太过灼热,瞬间就把这分离的两年融化成水,全部涌入他的眼底;双腿更是有点发软,似乎根本不能支撑他跑到那人的跟前。

他本想伸出手,给他一个可以压碎骨头的拥抱,因为只有那样的力度,才能表现出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却到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只是紧紧握住了铁珩的肩膀。

铁珩也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他的手指还是那么沁凉。

铁甲的寒光静静地映在他脸上,玉一般的透明。时光仿佛对他格外眷顾,两年的时间,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越发温润沉静。

“小朗!”铁珩的微笑一如往日,只是那嘴角怎么看都含着一丝思念的苦涩。

原来他也一直在想着他吗?

“哥!”岳朗半天才说出一个字,忍得鼻子都酸了。

傍晚,雁宿外的草原上,燃起无数篝火,初冬的寒风,带着烤肉的焦香味,霎时间吹遍了关里关外。

邢襄一边啃骨头一边说:“老三啊,我们以为你在雁宿这里戍边吃苦,平时一说起你来,都是要多心疼有多心疼,没想到你们这吃得这么好!”

岳朗用匕首又割下半条羊腿递了过去:“给,二哥再多吃点,来我这,羊管你够!”

“你这羊烤得有什么诀窍,怎么如此好吃?”陈影也风卷残云一般消灭了眼前的食物,忍不住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岳朗嘴上说没啥,却藏不住眉飞色舞的一片得意,“就是一般吃草的羊,原上满山满谷养的都是。至于说烤羊的诀窍么……我刚来就花了每年一千缗,把莫州聚丰楼的主厨师傅给挖过来了,这烤羊的诀窍你得问他。”

“聚丰楼!”

“一千缗!”

邢襄和陈影各有感叹,默默地啃着羊腿不说话了。

“我一个贪吃之人,就看重这点口腹之欲,就算把俸禄全花在这上面又能怎样?”岳朗懒洋洋地说,“一个人吃饱,一家子不饿么。再说了,雁宿关原本什么好吃的都没有,马师傅来了之后我帮他开个店,一家独大,财源广进,他谢我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反正你光棍一条,总不会吃亏就是。”邢襄拍着他的后背,“别人可学不了你!你知道吗?咱们四弟,如今已经当了爹啦!”

“真的?”岳朗又惊又喜,一把抱住陈影问长问短,“四哥有小潘奴了?四嫂定是个美人吧?”

“嗯,”陈影虽然成亲有一年多,被人问起仍有赧颜,却也掩不住一派喜乐之情,“已经四个月大了,长得像他妈妈多一点。”

“那有多好!”岳朗简直不知怎么高兴才好,扬声喊道,“齐景!齐景!把我的钱收拾一下,给我侄子多打几个金锞子!”

齐景远远地应了一声:“知道啦!”

“不用,不用。”陈影连连推让,脸都红了。

“老四你就拿着吧!”邢襄叹息道,“你不要,也得都叫他吃进肚子里。”

岳朗又一把勾住邢襄的脖子:“二哥,四哥成家了,你呢?”

邢襄露出一个他看不懂的笑容,紧了紧自己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反问道:“你还问我,你小子呢?”

“我?我还用你们操心?人我已经看好了,只要他肯答应,我今天晚上就成亲!”岳朗半真半假地胡片着,转目发现铁珩也正看着他,忍不住作大死地对他挤了下眼。

“人你看好了?”邢襄忍不住问,“谁呀谁呀?赶紧说!”

岳朗笑着瞪了他一眼:“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人太好,告诉了你们再惦记上。”

邢襄脑门上的青筋爆了爆:“你小子在雁宿能认识谁?”他转念一想,又问道,“难道看上了草原上的牧羊女?”

火光闪动,衬着岳朗嘴角的笑容分外柔和:“才不呢!人家是书香世家,知书达礼。学问比我好,长得比我好,连武功都比我好呢!”

邢襄仰天打了个哈哈:“你就吹牛吧,这么好的,只怕是你心心念念看上了人家,人家看不上你!”

岳朗在邢襄的肩膀上狠狠地捏了一下,眼里充满了无辜,笑嘻嘻说:“呵呵,二哥,你别总拣我疼的地方戳好不好?”

净朗的弯月挂在天心,散落的星星细碎而明亮。月光下,久违的铁骑兄弟们分食着美味,大声说话,大声笑。

岳朗站起身,悄悄撇下邢襄和陈影,向铁珩走去。铁珩或许一直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马上明白他的心意,也起身朝空旷的草原上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信步前行,远离了喧嚣的铁骑们。月光好像流水一般,在他们面前铺出一条发亮的路。

岳朗恍如回到了两年之前,他和他,还是那么接近,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

铁珩是他的心魔,远离他的这两年,叫他想明白了很多事。为将之道,确实要未虑胜先虑败。可这又不是在打仗,如果总想着不成怎么办,就此逡巡不前,那就真的什么也做不成。

他是贪心不足,妄念成痴,可是他却从没想过要改变心意。

他就是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也做不了其他任何人。

曹刿论战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只是,这件事还没到决胜的时候,他还得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岳朗挽了挽袖子,上次胳膊上的伤疤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几乎已经看不见了。他两步追上了铁珩:“哥,这边。”

他带铁珩走过他们在草原上修建的三层城墙和堡垒,那些绵延相连的栈道和壕沟,还有高高耸立的箭楼…...每一个他经常经过的地方。

两年前二人之间的那一场龃龉已经烟消云散,他们不约而同都不想再提起,却似乎也没想好怎么对话,只是并肩一起走着。

最后还是铁珩打破了沉默:“你这两年在雁宿,能攻能守,沉稳机变,做得很好!”大概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板正了,一副长官对下属的口吻,他笑着又加了一句,“我心里很高兴,真的。”

岳朗眼睛闪过一点促狭:“我就说过,我这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铁珩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谢你时刻不忘给我脸上贴金。”两人又走了几步,铁珩忽然问道,“你真的有了倾心之人?”

岳朗想起刚才说的几句话,只觉当着铁珩的面说出来叫他听见,心里藏着无数隐秘的快乐,笑容藏都藏不住:“骗他们的,哥怎么你也信啊?”

铁珩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低声说道:“要真遇到心仪的,一定要告诉我,我去帮你提亲。”

“放心吧,肯定第一个告诉你。”岳朗侧着头,眼中光华流转,交织成一派缱绻的笑意,“其实你真不用操心我,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言罢他也不等铁珩问他谁是沧海谁是巫山,乐呵呵地紧跑了两步,从草丛里拔了一根草杆递给他:“来,试试这个,雁宿的特产。”

“这是什么?”

“尝尝,很甜的!”岳朗俯身又拔了一棵,叼到自己嘴里。

铁珩把草杆放在嘴里咬了咬,唇齿间马上充斥着甘甜的草汁,更有青草的清香扑鼻。

“好吃吗?这种草,原上多得很。”岳朗挺得意地说了一句,“这样就算是行军打仗,也随地都有零食吃了。”他盯着铁珩的脸,“哥,你这次来是想跟我说,又打算好要出什么奇计了吧?”

铁珩抬起头,眼里闪动着被人了解的欣喜:“我正要说起这个呢。”他低下身捡起几块碎石,在枯草间找到一块平整的地方,摆成了关隘的模样,“你来看……”

这两年间,西隗和北鄢的兵锋,像来自北方高原的寒风,还是会时常席卷幽鄢这千里疆域,屡屡波及饮马河、拒马河边的城池和乡村。

但即使是再彪悍如虎的勇士,也能意识到,南方那个柔弱温良的国度已经长出了锐利的牙齿和手爪。

莫州铁骑,在太行茫荡的群山中,在坝上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倏忽来去,所到之处,无不带起阵阵烽火狼烟。

铁骑已经成了噎在西隗和北鄢嗓子的一块石头,唯有彻底摧毁,才能治愈他们的心病。两年间,西隗和北鄢不知花了多少金珠珍宝,在莫州埋下了无数明间暗间,以期掌握铁骑军的一举一动。

“我刚才就想问,兰老大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岳朗俯视着铁珩摆的石头阵,一下就抓到了点子上,“他和虎翼营,现在在哪里?”

铁珩在石头阵偏西的地方点了一下:“他在这,准备捣点小乱。”他的手指又挪向北,西南,“还有这里,这里,要等着鸾翔和风扬……”说罢转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猜透他的用意。

岳朗潜心思索了一会:“这是准备斩断西隗伸出的双手,然后才能专心一意,对付北鄢?”

“没错!”铁珩语声中充满了得遇知音的痛快,“他们现在盯铁骑盯得太紧,所以我们更得出其不意才能成功。”他一把抓住岳朗的胳膊,“雁宿关有前锋军士卒守卫,我就想问你和云从营……”

他盯着岳朗,眼瞳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愿不愿意,再跟着我出去打上一仗?”

怎么可能不愿意?

岳朗拼命抑制住心里那个雀跃欢腾的小人,淡淡地笑了笑:“好啊!”

铁珩像从前一样,微笑着环住他的肩膀,使劲搂了搂,但这一次他把手伸到岳朗深衣的领子里,放在他后颈上的皮肤上。

短暂的肌肤相接叫岳朗起了极轻微的战栗,从那里传来的力度,他可以猜到,铁珩的心里跟他一样欢喜,也一样紧张。

他们回去的时候,烤羊的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铁珩从狼烟的鞍袋里掏出一个荷叶包,扔给岳朗。

岳朗接住问:“这是什么?”

铁珩轻声说:“桂花糕、松子糖、蜜汁玲珑,桃肉好郎君……省着点吃,就给你带了这一包。”

铁珩刚一离开,江离马上像个偷油的老鼠般凑了过来:“听说有糖吃,是不是啊,哥?”薛铁闻声和几个铁骑也一起围上来。

岳朗瞥了他们一眼,用手把人往外推:“想什么呢?都一边去!”把荷叶包紧紧护在身前。

众人哪肯听,还是围着他不散,江离居然还不死心,想动手去抢。

岳朗嘿嘿一笑,把荷叶包高高抛了起来,衣襟如风般急转,起脚、抬膝、飞掌、出拳,每个动作都快如闪电。荷叶包在半空中轻巧地翻了一转,又落回他手上,妥帖地放入怀中。

几个铁骑横七竖八摔了一地,岳朗眯着眼叹了口气:“功夫还是欠火候啊!”才转身施施然走了。

江离支起身子,捶地骂道:“小气鬼!”

齐景一边拉他起身,一边痛心疾首:“没出息,你就不会自己买着吃?”

ps:本章节名摘自《诗品·精神》,“欲返不尽,相期与来。”意思是诗词精神蕴藏于内而显于外,是永远无穷无尽的,故欲返之于内而求之则愈觉不尽,心与之等待期盼,则所等候之事会自然而来。

TBC

第七十三章  垂饵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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