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树

作者: 莫之 | 来源:发表于2016-04-16 01:12 被阅读48次

          记得曾说过,一定要在家里的空地上种一棵树的。什么树都可以,杨柳、或是果树什么都行,只要有树,有树荫便可。

          至于原因,我倒没怎么多想,只是希望可以这么做。有段时间,这个念想甚至作为我毕生的理想一直存在于我脑海中。

          可至今家里依然一棵树也没有。不对,该说除了一棵孱弱可怜的梅外,其余什么树都没有。那梅默默伫立在老灶屋的北面,被残破并印着污渍的墙壁遮挡着,像是穷人家光脚赤足的孩子躲藏起来一般,终年未见着阳光。许多年了,还是那么瘦小。

          家里的院子并不大,四四方方的一块空地,因全被水泥覆盖着,并没有泥土芳香的气味。下雨天只会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没什么韵律之美,更说不上是享受。收获的季节倒是可以晒粮食,可除了这些,也别无他用。这大概是现代化进程所带来的美的折扣。

          说完全被水泥覆盖着,也不尽然。靠近厕所的地方,父亲专门开辟了一方空地用来种菜。家里年年都循着季节种些蔬菜,倒也自给自足。

          我想,当年的理想之所以被软禁至今未得实现,便跟这些种着的蔬菜有关。父亲该是怕种了树,树荫便遮挡了阳光,蔬菜无法正常生长。生活虽不至于无法进行,但多多少少会受到些影响。无用的树与有用的蔬菜比下来,自然是要输掉的。

          当理想照进现实,后果可怕的无法想象,尤其是内心里攒聚多年的寄托将无法依附着存在。

          但这些只让我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我在院子里种树,并不能让我释然关于我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树的念想。

          我要的只是一棵树,一地树荫那么简单么?

          楼房是九五年建的,那时我七岁,盖房子的情形我还依稀记得。建成后,我弱小的身板儿站在楼上向四周俯瞰,只觉一切尽收眼底,煞是风光。现在看来那经风历雨的宅子已然落伍了,站在楼上,却没有丝毫向远方望去的欲望。熟悉的地方真的没有风景。

          院子的格局,在我记忆里修整了好多次,总体变化不大。然而在我记忆深处,最清晰的却是家里的老灶屋,从西边挪到东面,又从东面挪到西边,来回的折腾,一直到现在,还是在东面落了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变了方位。

          我忽然记得楼房东南角处的椿树上那个向日葵花盘大小的马蜂窝。那时候我和表弟还小,终日思量着怎么才能把那个大马蜂窝给捅下来。椿树离楼很近,可以爬着树上楼,所幸那树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要不然还真不敢保证它会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存在。

          后来……后来,我和表弟终于成功的捅了马蜂窝。可是第二年,那椿树不知为何,便悄然死去。不知又过了多久,连树桩都不存在了。念着本应挺拔生长的椿树如今空空如也,我依旧不知道最初的原因是什么。

          本来无一物?

          总有一些物事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又岂止是这棵树那么简单?就像是总有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发生,又岂止是疑惑那么简单?

          记忆里,家里还种过桃树,我却不记得那桃树结出桃子的味道,只记得桃子青青的,还未长些红晕,便被我偷偷摘掉吃了。

          种过葡萄树,奶奶总说,每年的七月七,在葡萄树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的悄悄话。我相信了很多年,也听了很多年,葡萄树下除了蚊子很多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偶逢哪年下些微雨,奶奶还解释说,这不是雨,是他们夫妻俩一年未见哭出的眼泪。

          我依旧不解。

          记忆中,院子里还有那两棵早已消失的枣树。从邻居家求来的两颗枣树,年年都很卖力,竹竿粗细的躯干每年都能生出几百个果子,看着都是一种享受,自不必说吃起来了。邻居说,那品种是很出名的,名字我却忘记了,只记得那些枣子每年都压得枝桠低下了头,若不是奶奶用树枝支撑起来,枣树的树枝大部分要被折断。

          除此之外,院子里的槐树也是记忆犹新的。每年春上,槐树开了花,母亲便用长长的竹竿捆绑上一截短木,取槐花调和些小磨香油蒸来吃,那香喷喷的味道回想起来至今还能让人流出口水来,也常怀念。出门在外的这些年里,少有时间在家里逗留,偶尔在家待上十天半月,却又不是槐花的季节,一直不曾吃过那美味,不能不说是遗憾。

          现在院子里只剩下那棵弱小的梅花,在老灶屋的北边,终年被墙壁遮挡。长不大也是意料之中的,何况它周围还有小片青菜和她竞争着有限的养分。

          可这满院子里,最好看的便是她了。寒冬之时,腊梅开出的白色小花儿给色调单一的院子一丝颜色,煞是惹人怜爱。

          我知她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也终将消失,不愿多想。只是希望她能在我的脑海中永久的保存着便好。

          可如今,我依旧在思考着要在院子的什么地方种上一棵合适的树。这树必然要由我亲手来种,也得由我亲自来照顾。

          什么时间?什么原因?我依旧不知道。

          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大有易安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我该不会想种枇杷树,亭亭如盖也不见得有多少愁思如注,只是那境况令人无法独立物外,感情依托于物,眼泪便丝毫没有被拒绝的理由。

          也可能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陪我一起长大的伙伴,陪我一起经历人生的伴侣。我们能够一起看斜阳,数星星。到得垂老之时,有一处共同的回忆,这或是答案。

          其实院子那么大,不该只是种菜的,种向阳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满院子里都种着向阳花,一起对着太阳开放,也是一番景致啊。

          可此时,我却想到那棵默默隐立于墙壁北边瘦弱不堪的梅,一如瘦弱不堪的我。

          还有那斜枝上点缀的白色小花儿,一如洁然不渍的她。

    後記:

          如今,院子里空空如也。连那如我生命之中唯一的寄托,都荡然无存,甚至,连痕迹都无法寻觅。只剩下阳光洒落,西风吹过。

          满地的狼藉,不是草儿,不是花儿,也不是她。只更无寻草儿,更无寻花儿,如今也更无寻着她了。

          命运是个奇怪的东西。当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把最真最纯粹的留下,当你什么都已明白,最真最纯粹的早已随风消散,被时光消磨殆尽。你还是你,裸露而黝黑的肌肤下,那片方寸却如五百年前的画卷一般,模糊着,却依然是你可以为之驻足的风景。

          我是画中人,也是描画人,你曾是我画中风景,只不知我,又是谁画中一抹青翠,或是一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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