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77 骊歌曲

文/妖怪来也

火车缓缓驶向天津，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小凤仙倚在蔡锷怀里，沉沉睡去，气若幽兰，面容安详，嘴角微翘。她一定是有梦相随。

蔡锷撑着小凤仙上身的手臂感到微麻，但他不想动弹，怕搅扰了她的好梦。

他努力幻想着：有没有谁，能够走进另一个人的梦里去？

入夜时分，蔡锷和小凤仙住进了天津日租界区的一所旅社。

蔡锷困顿已极，倒头便睡。

小凤仙在车上休息片刻，十分提神，况且她本也有白天睡觉，晚上热闹的习惯。照顾好蔡锷入睡之后，她到了房子的外间，细心收拾有人早已提前准备好的日常用品和行李什物。

随手打开一只皮箱，看到里面都是些贴身衣物，有些凌乱，便一件件整理起来，竟然还发现了自己的照片夹在这些衣物中间。

这照片，使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蔡锷的爱意，也使她想起了以前同蔡锷一起去照相馆的情景。

在自己的箱底，同样也有那张蔡锷身着将军服的照片，他肩头的章很大，缀着金黄的穗，面容坚毅，英武有力。

看着此时手里的小影，那上面的自己表情似乎还有些拘谨。小凤仙真的很想去问一问蔡锷，还有没有时间在天津找个相馆重新拍上一回，要留影，也要留下自己最美的一面才好。

然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样的时间？”

安顿休息好了之后，他们去马可波罗路拜访梁启超。

到了寓所见了面相互介绍之后，蔡锷便与梁启超在书房谈话，梁启超的妻子李惠仙招呼小凤仙，只坐了一会儿就告别了。

蔡锷告诉小凤仙，梁任公正准备出门，不能多耽搁。即便这样，小凤仙也因为能和这位蔡锷常常挂在嘴边的文坛骄子见上一面，感到非常的满足。

于是蔡锷就带着小凤仙在租界区到处参观游览，看看那些外国式样的建筑，走走那平坦整洁的街道，对小凤仙来说，都有一种新奇与幸福的感觉。

他们还去逛逛那洋货市场，买回来不少的东西，有胭脂红粉、钗坠饰品，也有土产小吃、玩意杂物。

小凤仙还陪着蔡锷到旅店附近的同仁医院看病。

有一次，去抽血化验，并做了几项肺部和胃部的检查。

有一次，开了几张药方，取了些西医药物。

有一次，蔡锷与那位日本医生，用日语攀谈了一会儿，那位医生便取出一页信笺，写下了几句话并签下名字，然后装进信封请蔡锷收好。

就这样，在天津的日子就这样悠悠然过了半月有余，看日期已进了洋历十二月份。虽然蔡锷不说，但小凤仙感觉到，那一个时刻似乎越来越临近了。

一个晚上，小凤仙使唤店里的伙计，准备了几样可口的饭菜，取出他们在洋货市场买的托人送回来的几小坛清酒，索性就在房里摆起一桌。品酌清酒，并膝言情。

蔡锷见状，心照不宣，小凤仙开始不让蔡锷喝酒，蔡锷不听，说清酒不像烈酒那样有害，但饮无妨。

谁知如水清酒，竟然让两个人微醺，这么一来，更调动了情绪。以至酒酣耳热之际，小凤仙禁不住那些心中离情的勾惑，苦于无处宣泄，便对蔡锷说：

“蔡先生，我知道，你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今晚就算是我和你的饯别晚宴，没有器乐，我就给你清嗓唱一段，来为你助兴，可好？”

还没等蔡锷回答，她又接着说：“不然这样，我不唱了，这里不是小班，听了曲子，旁人会议论，会疑心，我就不张扬了。但是，这曲子的词，是我这两晚苦思冥想填出来的，不然，我写下来，请你过目，也不枉我的心意。”

当即从箱子里取出笔纸，握笔蘸墨，轻舒纤纤玉腕，一气写下三阙曲词：

（柳摇金）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之子饯。蔡郎呵！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着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蔡郎蔡郎！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帝子花）燕婉情你休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你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呵，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生前愿。

（学士巾）蔡郎呵！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若推不倒老袁呵，休说你自愧生前，就是依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小凤仙写着写着，眼睛里便慢慢溢出了泪花，一滴滴落在纸面。

蔡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笔一划地书写，嘴里面接连赞美，看到这后面两阙和小凤仙满纸的泪痕，不禁凄然动容。

小凤仙写完这三阙词，握着笔，低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那满脸都是泪，勉强对蔡锷说：“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你不要见笑才是。”

蔡锷才知道她已经写完，取来手巾替小凤仙擦去眼泪。然后捧起三阙再通读一遍，感觉真如芒刺在胸，酸痛异常。

小凤仙说：“这词是我胡乱拼凑出的，才疏学浅，力不从心，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不好？”

“凤仙，你这词写得字字沉痛，语语回环，我蔡松坡是自愧弗如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词真的是非常好，可是我觉得，这里面的意境，显得有些颓唐。第一阕雄壮得很。第二三阕前半都好，后半段结语，让人有无限萧飒之感，难道你我两个人只能在黄泉，在人世就没有相见之期了么？”

“我是女子，写出的词难免直抒胸臆、悱恻凄婉，笔下要想雄壮，也是件为难的事情。你是个男儿，是个横刀立马的英雄人物。我写这上三阙，将来你成功了，来续写下三阙怎么样？”

“好，但愿达成夙愿，我就续写了这几阙词，然后将一切搁置，不管天涯海角，我们都相依相随。那真是最大的幸福了。”

正说着话，外面的报时钟连敲了三下。夜已深了，两人收拾情绪，宽衣解带，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