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8)

作者: 弓斧刀 | 来源:发表于2020-07-12 00:26 被阅读0次

    “可是,该怎么跟他讲呢?”母亲的牙齿似乎出了毛病,手指在嘴里抠着,那只手刚从猪糠里拿出来。她垂下头,眼睛盯着父亲的鞋尖,鞋尖除了又脏又破之外,并没有什么新奇。

    “不知道。”父亲挪开脚。

    母亲的目光仍停留在原处,“他会以为我们是在赶他走。”

    “随他怎么想吧,人总不能打一辈子打光棍。”父亲抹着皱巴巴的脸,脸上并没有汗。我猜他可能是想喝酒了。

    “不如让张姐来劝劝他吧。”母亲眼里忽然有了神气,“但是不能明说,就说是有门好亲事,问他有没有想法。”

    “张姐说不收礼,你到底是没给吗?”母亲问。

    “没给,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拉拉扯扯地要她收下。”

    母亲叹了口气,“唉,男人终究是男人。”

    我干完农活,来到山头,如果一天中有那么一丢丢清闲的时刻,我想应该是此刻。

    我坐下来,靠在一棵古老的松树上,尽量使自己身心放松。

    山头的侧面被雷击了,土石失去平衡,滑落下去,将下部的土石、树木也冲散了,光不溜秋的也不长草木,从远处看,就像山的私处。

    坐在这里,视野却是极好的,落日西斜,群山耸翠,一切可知的不可知的都被阻隔在了山的后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雷没有击中古松,可能是它太丑的缘故吧。它的主干好像被折断过无数次,最终还是长到了无法折断的程度。

    麻鹊,画眉在松树上搭窝,敏殖。我并不担心随时会有鸟粪落在我的头上,与人相比,它们要可爱许多。

    放牛的瞎子赶着牛向家里走去。瞎子人老了,眼睛也瞎了,他的眼睛是自从他女儿离家出走后才瞎的。女儿消失的那段日子,他像游魂似的在镇上转悠,嘴里念叨着女儿的名字。有人说,你的女儿被一个外来的年轻小伙子拐跑了,他不信,仍是没日没夜地找,最后终于相信了,眼睛却瞎了。

    瞎子的儿子叫王小水,是我的小学同学,他妹妹失踪没多久,他也没了踪迹。

    瞎子并没有停止放牛。我想,他如果不再放牛,很可能会立即死去。

    可能是牛理会到瞎子行动不便,在山上来回冲撞,踩踏,终于筑成了一条平坦而又开拓的路。所以瞎子走起路来显得很轻松。

    “人生在世有什么好……”瞎子手里杵棍子,嘴里哼着孝歌。牛脖子上的铃铛极有节奏地附和着他的歌声。

    瞎子继续唱着:

    说是死了就死了

    亲戚朋友不知道

    牛停了下来,低头吃着路边的草,瞎子也的歌声也跟着停下来,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犹如间奏。

    牛吃足了,又开始赶路,瞎子继续唱:

    亲戚朋友知道了

    死人已过奈何桥

    奈何桥上回头望

    望见子孙哭嚎啕

    转身就把闰王拜

    闰王说是命到了

    这种在死人场上唱的歌,我不大爱听,因为它人鬼神之间的事情说得太透,而且歌声低沉,像哭声一样凄厉。

    歌声使我联想到实际场景。实际当中,那些孝男孝女正因为哭不出来,才请来孝歌师,帮着催催情,营造营造哀伤的氛围,可他们基本上还是哭不出来。

    孝歌里让跪,他们不知道跪,让烧纸钱,他们也不知道烧。他们压根就没有听孝歌里的内容,白白糟蹋了师傅们的手艺。有的师傅可不大情愿了,也编些歪荤段子来骂那些不孝子孙。子孙们个个昏昏沉沉,无动于衷,引得意会者暗自发笑。

    夕阳落下去了,瞎子也回家了。黑暗弥漫,那些蛰伏的暗处的不明生物纷纷探出了头。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的际遇会跟小英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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