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者

男人从菜市场买回来两只母鸡，目的是为了给家里下点蛋，补补营养。

它们是自由的个体，被允许户外活动。

于是每天天发亮的时候，它们就鱼贯似的钻出鸡栏，开始一天的作息。

它们扑棱着双翅跑起来的样子，像一个溜冰的运动员一样，左颠一下，接着右颠一下，噗噜噗噜的跑得飞快。

它们总要在草丛里面像巡查队长一样觅一些虫子。

有的则是在土堆里面扒出一个泥窝，整个身体懒洋洋的躺在里面，首先用翅膀去翻一下土，然后就不时的用鸡琢去琢新翻出来的粉白色的虫子。

主人已经为它们弄好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小窝垫在一个破旧的木水桶上面，下面还铺了一层舒服的，毛绒绒的稻草苗，容它们下蛋用。

但是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它自己躲开主人家的监视，绕开主人家的房子，悄悄的在路边的一棵木瓜树下扒了一个简陋的小窝下蛋。

它会露陷的，会被抓住的。因为每天早上妇人摸它的屁股，它是有蛋的。

几天之后，主人在早上放它们出来之后，悄悄的躲在草丛里面窥视它，跟踪它，接着发现了它的小秘密。

它的小窝被摧毁了，蛋被没收，准备晚上被用来水煮，或者煎一圈荷包蛋，或者是蒸焗。

“明天先宰掉那个聪明的鸡！！！”男人气愤的说。

“明天就宰了它，吃它的肉。让它不老实”，妇人龇牙咧嘴的接着斥道。

第二天，男人便从鸡栏里面揪出它，攥着它的双翅。

男人右手紧紧的攒紧它的双腿，左手拢起它的双翅，妇人则抡着大厨刀，先拔掉它颈项上的绒毛，接着愉快的，一刀一刀的宰割它的喉咙，然后把它头朝下，脚朝天，等它的鲜血，如同一泓红浪滚落到碗里。人们戏叫这叫“鸡雄”，鸡血的意思，是要把这可恶的家伙吃个清光，一滴血也不留。

鸡被割了喉，但是还没有死，妇人便提它起来，硬生生的用手扯它的喉，硬生生的扯断。然后把它的头反过来，别在它的双翅里面，扔在地上。

它噼噼啪啪的乱打颤，眼里冒着滚火，在垂死挣扎。

妇人走进厨房，倒出冒着热水泡的滚水，用烫开水烫掉它的毛，剖开它的肉身，取出它的，未成卵形的蛋。

“哼，不给我们下蛋，不让我们吃你的蛋，今天全部吃光你的蛋，哈哈哈”，妇人得意忘形的说，细心的把它的内脏挑分开来。

“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男人抬起头，充满挑衅，意味深长的盯着我的双眸。

我乖乖的垂下我的头颅，如同捣蒜一般对他们点头哈腰，乖乖的匍匐在他们的脚下，接受他们对我的所有要求，合理或者不合理。

而另一只母鸡，安分守己，每天清晨乖乖的待在主人安排的窝里下蛋，结果是，它幸福的活了很久。

主人每天会从菜园上给它带回丰富的奖品，有时候是被串在草梗上的毛虫，有时候是手指粗大的红蚯蚓，有时候是从其他鸡肉上剔下来的，香甜可口的肉丁，有时候是独自享用一小盘，饱满的苞谷粒。

这个安分下蛋的母鸡心满意足的享受这一切高等的待遇，它昂着直挺的胸膛，霸气的迈着八字步，傲视其他的堕鸡。

它每天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霸着鸡窝，留着断续的涎水，看着主人家把一个个，不老实的母鸡扛上断头台。

一想到那可口的鸡肉丁味，它的心就提到了喉咙眼上，恨不得马上把蛋憋出来，然后守在饭桌旁，等着开饭。

我是多么的颤抖，我告诉我自己，如果我要活命，我得安分守己，我不能做体制外的东西。

不然，他们会像搓一条小虫子一样搓死我。

我忽然想起刘亮程先生的一篇文章，《鸡》。

文中说到一只黑母鸡，它趁着主人的疏忽，偷偷躲在院子的柴垛下面下了一堆蛋，并把它们全部孵化成了小黑雏鸡。直到后来黑母鸡领着一群小黑雏鸡出来溜达，作者才发现。

结果是小黑母鸡长壮之后，便被卖掉了。

没有人喜欢私自藏蛋坐窝的鸡，不是吗?

“哪只鸡都希望自己的蛋能孵成小鸡，而不是被人吃掉。鸡和人一样的，母亲说，即使最难看的灰尾巴，也希望自己的难看尾巴一代一代传下去。”

那么，那么，这些安分守己下蛋，把蛋下在主人安排好的，暖乎乎的窝里的母鸡，跟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有什么差别?

那么，那么那些勇敢的，自己冒险把蛋藏起来，悄悄孵化出来自己孩子的母鸡，到底有什么错误?

没有错误，它们只是要用死来抵消这份债务罢了。

谁对谁非，真的难以定断吗?

古来多少圣哲，多少异己者就是这样被害死。他们的热血，就是这样被安己守分的人汲干，养育了一茬又一茬的庸人。

我一想起这件事便毛骨悚然，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肉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