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凛冽的冬季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个村子。

肆虐的寒风狂啸的拍打着两岸的河柳，冒着严寒，木生和他爹赶去县城看一年一度的川剧表演。

一个简陋的，露天的小小表演棚就伫立在县城市政府的对面。座位已经坐满了观众，木生和他爹就蹲踞在后面的一个角隅里。

今年台上表演的是川剧《放裴》，木生拼命的抻长了脖子往上面看。戏刚开幕不久，一个身穿黄色大袍衣，墨青色图案夹边披风的戏人就登台了。

演到高潮的时候，他大吼一声，手猛地往上一提，步伐急促碎步的往后一转身，倏的一回头，手往脸上快速一抹，先前那张紫红色的脸已经变成了白里透黑的脸。

台下的观众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二

来年的秋天，木生去了镇上面念初一。

帮木生安排好一切的事务之后，木生他爹找到了木生的班主任丁浦老师，他揣摩着双手，“丁浦老师，俺家的幼子木生就劳烦您好好管教了。”

“一定一定，您放心吧！”丁浦老师扬起右手，愉快的表示。

丁浦老师是今年才转到镇上的中学任教的。她长着一张瓜子脸，戴着一副夹鼻的四方眼镜，有着一头浓密黝黑，齐腰深的头发。或许是因为太瘦了，所以她脸颊上两块颧骨高高的凸起，像两座圆顶的小山丘。

新学期就这样陆陆续续的过去了。

因为木生的基础较好，加上他又勤奋，所以他的成绩一直占据着班里的第一名，普通班的前十名。

期末举行总结表彰大会的时候，校长在讲台上面激昂的念着今年的学习优秀获奖名单，“……李木生，一等奖。班主任，丁浦老师 。”

时下正值炎夏，溽热躁动的气息占据着操场上的每一寸，跟着的，是一颗颗不安的灵魂。

木生抬头就瞥见了丁浦老师，她神气的仰着头颅，骄傲的站在一群老师当中，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中。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丁浦老师揪了个借口狠狠的批评了那些上课睡觉的混小子，“你们这算什么，整天无所事事的，像什么样子，学学人家李木生。”

木生就那样尴尬的笑着。

有时候丁浦老师周末会要求木生去她家，帮他辅导他较弱的科目。

丁浦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房子里面显得很灰暗，一盏迸绽着浑黄灯光的白炽灯在蜘蛛网间投下班驳的投影。书架上面整齐的排着数十层书籍，书桌上面叠着许多的稿纸和课外读物。墙上挂着一副明代陈淳《秋菊图》的摹本。整间屋子显得温馨明静。

木生就在书桌上面摆开作业，不懂的就问在旁边切菜煮饭的丁浦老师。

一次木生他爹来找丁浦老师了解木生的学习情况。丁浦老师又是得意的扬起右手，对着木生，“木生这孩子啊，学习认真刻苦，脑子又转得快。保持这样的成绩下去，初三中考考上城里的重点高中不是什么问题。”

初一顺利的过去了，木生升上了初二。

丁浦老师也因为优秀的教学成绩被选为初二重点班的班主任。

                      三

又经过一年的努力，初三的时候木生顺利的升上了初三的重点班，恰好丁浦老师也在这个班担任班主任。

重点班高手云集，木生曾经在普通班前十名的成绩在重点班也是勉强的垫底。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也变了。

木生呆呆的想着。

其实在来到新班的第一天木生就兴冲冲的去找了丁浦老师。

丁浦老师甚是惊讶，随既她兴奋的从抽屉里翻出了新班的成绩排名表，仔细的在上面端详起来。

木生耷拉着双手，丰腴的脸颊上泛着满是兴奋的表情，显然他已经准备好接受丁浦老师“劈头盖脸”的表扬了。

那道浅浅的笑痕已经隐隐约约的浮现在他的脸上了。

“等等，不对劲，不对劲”，木生扯回了散漫的思绪。

他急忙的低头去看丁浦老师的脸。

丁浦老师的脸蓦的沉了下来，愈发的灰暗起来，当她看到木生的成绩排在成绩单的后面的时候。

头顶的吊扇轻轻的旋着，四周紧接着是一片寂静。

许久，丁浦老师漫不经心的折好成绩单，塞回抽屉里，机械般的抬起头，“那么，那么就好好的……。”

她拉扯着，断断续续的从齿间吐出这句话，伴随着慵懒散开的双手。

“好好的什么?”木生怯声的问。

“好了好了，回去班上吧。”丁浦老师扬起右手，胡乱的摆着。

木生实在是无法弄清其中的缘故。

一次木生去办公室找语文老师，听见丁浦老师的叹气声，木生索性便守在门口，等语文老师出来。

“隔壁班那个胖子今年好拼，听说还自掏腰包给他们班上的几个尖子生买了牛奶，”语文老师牵起话头。

“看来我也得好好抓住我们班上那几个成绩好的学生了，他们的升学率不上去，今年的年终奖又没份了。”丁浦老师不满的说。

“年终奖有好几千块呢！”语文老师暗声的咕哝着。

“我一定要拿到！我已经答应我朋友今年要去丽江古城旅游的了。”丁浦老师露出她那嘴剔白的牙齿。

渐渐的逼近中考，木生实在是糟糕透了，好几次模拟试都考砸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找丁浦老师。

临近丁浦老师的寝室的时候，他愣住了，丁浦老师的房间传来几个学生欢快的笑声。

门没有关。

木生哆嗦着，双肩因为紧张而变得颤抖，他轻轻的推开了一条门缝，把目光小心翼翼的投进去。

那个木架的书架还伫立在原处，但是许久没翻的书籍上面已经蒙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灰尘，在耀眼灯光的照射下泛着灼眼的亮光。长年经书蠹侵蚀的书，加上闽南潮湿天气的影响，散发着刺鼻的晦气。那幅画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华丽的奖状和勋章。

班里的几个尖子生和丁浦老师围着一个暖烘烘的火炉，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在兴奋的讨论着数学问题。

木生像条壁虎一样，控制着呼吸，匍匐在墙上，他的眼泪在不觉中已经浮上了眼眶。

这也是他曾经经历的一切 。

中考之后，木生默默的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四

一年之后，木生回到了中学。

公告栏上贴着今年的初三升学率表，下面则是今年的年终奖公告栏，上面写着“初三X班班主任:丁浦老师。初三X班周彩老师……”

木生凑上去，眯着眼睛，仔细的看着丁浦老师的脸。她的脸还是一样，一张瓜子脸，一头浓密黝黑的头发和一副夹鼻四方的眼镜。两块颧骨还是高高的耸起，像两座圆顶的小山丘。

忽然，木生惊叫了一声，急忙的往后面退去，他好像发现丁浦老师的脸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