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
我突然发现,我不想再继续织那条围巾了,虽然秋天就快来了,可我真的不想再织了。
织那条围巾的时候,我睡着了,不是因为我累了,事实上,我刚拿起毛线和钩针,织了没几针就睡着了。毛线球从我的肘边跑走,滚落到地板上。我揉了揉眼睛,醒了。我看了看滚落的毛线球,怀里抱着织了一半的围巾,线还绕在钩针上面,我想把它从一个锁扣里拉出来。但只是这么想了一下,手没动,我握着钩针愣了一会,然后把钩针从围巾上抽了出来。
之后,我坐在地板上,开始拆那条织了一半的围巾,一圈又一圈的拆着,这太好玩了,我完全停不下来。直到拆完最后一针,我突然感觉异常轻松。我深吸了一口气,身边围着一团一团卷曲的线,像一团一团凌乱的思绪。
我把毛线拿去还给邱瑞,告诉他,我不想织围巾给他了,他说,没关系,到处都有的卖。我说:是啊,买的比织的好看。他说:嗯。沉默了一会,我说:我们分手吧。他没说话,我在等他问我理由,我想不出理由,我总不能说,是因为我不想给他织围巾了,所以就要分手?这理由怎么着都说不过去。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比如我们俩性格不合,比如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聚少离多,比如我妈妈不喜欢他,比如我不喜欢他们邻居家的狗等等,他却什么都没说。他可能早就想分手了,我觉得,一定是这样。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想和我交往,一定是吧。
莫小邪:
我第一百次提醒陆然出门时把垃圾带上,丢到楼下的垃圾桶里,但他总是忘记。他说出门溜个弯,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跑去楼下找他,没有找到,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音讯。他就这样再一次人间蒸发了,但是我知道他总会回来的,这不是他第一次突然离开,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陆然走的时候,没有带任何行李,没带换洗的衣服,也没带他的书,他的诗集,甚至连手机都没带。有一个叫四周的姑娘,每天夜里会给他的微信发消息,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是生活琐事,有时候是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我想她一定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否则不会连续几个月和一个完全不会回应的人说话。
偶尔我会以陆然的身份回复她几句,竟然有种莫名亲切的感觉,仿佛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朋友。在闲聊中我得知,四周是一个医学生,大三,马上就要去医院实习了。陆然喜欢读诗,四周喜欢听人读诗。也许应该这样说,自从四周发现了陆然的电台,就开始喜欢听人读诗,而且只听他一个人读的诗。
我觉得四周是个不错的姑娘,但我以前从来没有听陆然提起过她。
莫邪:
半夜,我突然醒了,渴得要死,就像孤身一人在沙漠里跋涉了很久,那样绝望地渴,渴得绝望,这种感觉熟悉而又有些久违了。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天下起了雨,我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回走,路有点滑,一辆汽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撞上,对面,一个穿蓝白格子衬衫的男人,头发凌乱,两手空空,横穿马路时,与我擦肩而过,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他转身爬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大货车。天下着雨,比刚才更大了一些,雨点很凉,这可能是这个夏天最后一场雨了。货车开走了,我又看了一眼车上的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想起他是谁,我在哪里见过他。但我肯定见过他。他穿着蓝白格子衬衫,头发凌乱,神情茫然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喝了满满一大杯水,还是渴,那杯水像是浇在了一堆燃烧的木炭上,喉咙里冒出一团白烟,旋即蒸发了。我干嘛要费力描述这种渴呢?每个人都会渴,那种大量缺水的渴,生病发烧时的渴,想念一个人的渴。
我真的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但我见过他。
莫小邪:
当你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当你习惯用他的方式去说话和思考的时候,你就会慢慢变成那个人。
跟四周聊天的时候,我看完了陆然留下的所有书和诗集,并且用他的语气和声调,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它们,就像我曾经无数次听到陆然在他的房间里读那些诗时一样。
我和宿舍的女生合不来,决定搬出去住,但房租太贵,我的生活费根本不够,只好找人分摊房租。我在校内网上发了个找人合租的帖子,陆然给我回帖,见到他本人之前,我一直都以为陆然是个女生,性格孤僻,冷淡,不合群,正合我意,毕竟我也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我同意和陆然合租的原因。事实上,陆然跟我想的一样,除了是个男生。但是陆然很干净,也很安静,话很少。我们各自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周末的时候,我们待在家里,他读诗,我写小说,除了读诗,陆然基本上不说话,我也没有什么想跟别人说的,能说的我都写下来,写进小说里。我是那种周围只要有一点点声响,都会受到干扰的人,但陆然读诗的时候不会,我觉得,他就连读诗的时候,也很安静。
有时候,陆然会突然想出去走走,于是就一声不响的消失几个星期,几个月或半年,之后又突然出现。每次他离开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他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回来的时候,我又觉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但,我知道他总会回来。
莫邪:
我把网名改成了“四周”,在每个深夜给一个叫“陆然”的人发微信,我告诉陆然,我和邱瑞分手的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但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如果我告诉别人,我因为一条没织完的围巾,跟邱瑞分手,别人肯定会觉得我疯了,但陆然不会,我觉得他不会。
我告诉他,我一个人吃下了一整个奶油蛋糕,然后,又吐了出来,
我告诉他,我梦见过一条会飞的金鱼,一个头上长角的男孩,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狗。
我还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一个很像他的人,他穿着蓝白格子衬衫,目光空洞,坐上了一辆大货车,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确定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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