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三千

1

我查到自己高考分数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打电话给张妍。

我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焦急地等待着她声音的出现。

“喂。”

我努力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手，连咽了几下口水：“张妍，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张妍的语气有些惊讶又透露出一丝不耐烦：“嗯，你问吧。”

我把肚子里的一股浊气吐出：“你查到高考分数了吗？”

张妍轻快地回答：“查了呀，比二本线高十分。”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我高考考砸了，只比二本线高了十五分，但是如果能和张妍一个学校，考砸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我：“你准备报哪个学校？”

张妍：“就报师范大学吧。”

我挂了电话，花近百块钱买的填志愿参考书塑料封都没拆被我一脚踢到了床底下。

我第一志愿就填了那个只要过二本线就能上的师范大学，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用眼神在上面画上草坪、风筝，用回忆映射出张妍，用余光渲染，用单相思做滤镜，大学四年，我和张妍注定要发生些什么。

说实话，我开始并不喜欢她，她任性自大，学习不努力，关心热搜排名超过关心月考排名。

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开始喜欢上她是在一次中午放学后。我留在教室等抢饭大军散去顺便做一篇阅读理解，我发誓我在那之前绝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威胁她：“放学别走。”

等我做完一篇阅读理解，抬起头，忽然发现她站在讲台上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们两个。

一个是春心萌动小处男，一个是清纯动人美少女，这一对上眼，我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就在那天中午，该发生的就发生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我打的是茄子和粉蒸肉，她打的是生菜和蒸鸡蛋。

她是个很健谈的姑娘，和她聊天的感觉很舒服，她会很认真地倾听，在适当的时候转移，又恰到好处地引出新的话题。

或许能完美诠释这种感觉的就只有某牌巧克力所宣传的“丝滑”一词了，这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因为我和大部分人聊天都像是进了一个被堵塞的马桶，恶臭与脏水弥漫，只想早点逃离。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在试图说明我爱上张妍是因为她的有趣，她的魅力，或是她的开朗。或许我能用精妙的语言欺骗每一位阅读这篇文章的读者，让你们误以为我就是一个这么注重内涵且深情的人。但是我自己深深地明白，我喜欢张妍，最重要的原因是——她长得漂亮。

我们班上一共15个男生，能看出来喜欢她的有5个，对她表现出好感的有8个，愿意跟她造人的有13个，另外两个是一对gay。

2

意料之中，我和张妍进了同一个大学。

刚进大学，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高中同学这样一种本来不那么重要的关系就显得特别。

军训、社团招新、学长骚扰、孤独，这一系列因素导致我和张妍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她军训身体不舒服在校医室打吊瓶，我上午军训完自己不吃午饭，拿着饭盒先给她打包好她喜欢吃的菜送到校医室。我像哄小孩一样哄她吃完饭，再洗干净饭盒，自己去食堂胡乱扒两口又回去陪她。

她喜欢社团的氛围，希望多认识厉害的前辈，自己去面试又觉得害怕，我逃课陪她去面试。

她被猥琐的学长骚扰表白，我伪装成她男朋友在微信上警告他远离张妍。

她在学校偶尔会想家，我逃了无数次晚自习陪她在情人坡的长椅闲聊，听她和她妈打电话。

那一阵子我有一种幻觉，我已经把她当成女朋友一样去呵护。她的情绪会牵动我的情绪，她身体不舒服我也一整天都没精神。我会专门去看她喜欢而我之前根本不看一眼的韩剧；我会专门找学长了解她感兴趣的社团；我甚至不知不觉中开始了解口红色号。

我像一个木偶，张妍就是提线的人。

人很容易被自己蒙蔽，尤其是在自己不愿意醒的时候。我和张妍的亲密关系是建立在她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上的。一旦她开始熟悉这个环境，并且开始适应，这种关系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很不幸，张妍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

一个月之后，我和张妍的联系大部分就是在微信上了。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学院不同专业不同，很难碰上。

渐渐地，连微信上的联系也少了。我能明显感觉到，在熟悉环境后，充实的大学生活已经让她忘记了我这个高中同学。

我跟她每天都聊天内容如下：

我：早啊。

张妍：早。

我：今天忙什么呢？

十个小时后……

张妍：啊，今天社团活动呢，刚看到消息。

我：嗯嗯，早点休息吧，晚安。

我能够在爱的人面前暂时放下尊严，但是我不会在爱的人面前抛弃尊严。久而久之，连微信上仅有的联系都断了。

3

都说大学是个整容院，这在我和张妍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我因为宅，天天吃垃圾食品又不运动，长了一脸痘，而张妍衣品化妆技术都更上一层楼，出落得愈发漂亮。

那天我穿着人字拖提着外卖正要往宿舍里走，看到她挽着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往食堂走。我盯着她下半身的超短裙配黑丝，用外卖遮住裤裆落荒而逃。

嘴上说一万句不在乎，身体一秒钟就把自己出卖了。

我确实配不上她，我深深地明白。

至此，我高考完躺在床上在天花板画的那幅美好愿景完全破灭了。一根火柴从右上角点燃画卷，黑烟滚滚，美梦化为灰烬撒了一嘴。

我有一年多没跟她联系，有一次在学校东门买羊肉串的时候瞥见一辆车里坐着一个侧颜很像她的人。

好在她经常发朋友圈，她好像过得很开心，去各种地方旅行，吃各种美食。我得以在刷朋友圈的时候一解相思之苦。半夜躲在被子里打飞机的时候，我都是先开日本双人示范教学视频，在喷薄而出的一刹那点开她的自拍，然后像一滩烂泥死死地睡到第二天正午。

如果现实中我与她已没有可能，那么我只能在梦境里创造这种可能。

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她联系我，但是当她真正主动联系我的那一刻时，她已经完全变了。

4

我接到张妍的电话时很惊讶，那时候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

张妍：“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看了看讲台上戴着老花镜的老师：“有，怎么了？”

张妍：“陪我去一下医院吧。”

我：“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张妍：“嗯，肚子疼，现在想去看看。”

我把课本丢给室友，趁着老师没有抬头，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张妍没有化妆，脸色有些惨白，但是依然美丽动人。看见我来了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没影响你什么事吧？”

我摇摇头：“走吧，我们坐公交去医院。”

张妍：“不用了，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吧，我叫了辆车。”

我点点头：“肚子怎么不舒服了？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吗？”

张妍的表情有些复杂，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可能是吧。”

坐车去医院的路上，张妍一言不发。

到了医院，我帮她提包，她去化验，喝水，憋尿，做B超。

我坐在一边的休息区打游戏，负责患者排队的小护士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我。

我扭头看看两边，这个区域只坐了我一个人，旁边也没有“医院内禁止打游戏”的字样，遂低头继续。

我陪着张妍在医院里折腾了半天，回去的路上我问她：“医生怎么说？”

张妍轻松地撩了撩头发：“没啥大事，他说过几天再去看看。周五有时间吗，再陪我来一趟。”

我点开手机假模假样地看了几眼：“周五没什么事，可以的。”

其实我周五上午满课，晚上和室友还有一个聚餐。

周四的晚上，我忽然收到张妍的微信：“算了，明天不去医院了。”

我着急了：“身体的问题可不是小问题，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小病拖成大病，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张妍没有回我。

我又给她发了好几条长信息，像一个更年期的妇女。她依然没有回我，我只好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前五个她都没接，当我打第六个的时候她接了：“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说了不去不去你瞎逼逼什么啊！”

我：“医生说了明天要去，那你就得去啊，变严重了怎么办？”

张妍：“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叫我去？”

我愣住了，没再说话。

张妍也没有说话，过了半分钟，把电话挂了。

5

我一晚上没睡，早上八点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张妍。

我：“喂，怎么了？”

张妍：“出来，陪我去医院。”

我立刻从床上翻起来，刷好牙洗好脸，穿好衣服冲出去。张妍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眼睛红肿，声音也有些沙哑。

我走到她身边：“发生了什么？”

张妍嘴唇张开了一点，又闭上了，她长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怀孕了，今天去打胎。”

打胎动图

轮到我沉默了，这句话的信息含量太大。她怀孕了，怎么怀的？为什么要打掉？为什么不找她男朋友陪她去？

张妍苦笑着：“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不找孩子他爸陪我一起去对吧。呵，我自己都不知道孩子他爸是谁。”

张妍停顿了一会儿：“昨天晚上谢谢你，我想过去死的。”

我盯着她，用无比严肃的语气对她说：“我会陪你去，但是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妍指了指在校门口开着双闪的车：“先上车吧。”

车上正放着《千千阙歌》，张妍给我讲了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或者是事故。

她本来就是个追星爱口红的女孩子，读高中时还好，大家都以读书为主，没有对比也就不会形成攀比。但是大学不一样，大学空闲时间多，大家都零用钱也增加了，室友用200的口红，自己的肯定不能太差；室友背一两千的包，自己背50块的淘宝货就不好意思出门。

张妍是个性子要强的人，自己的零花钱不够，又不好意思找家里要，于是想着自己找兼职挣点零用钱。

最开始做的就是每个大学生都做过的：发传单、做超市推销员、做话务员……

但是这些兼职不仅累而且工资都偏低，有一天她在兼职消息群里看到了一则招兼职的消息：

招周末兼职助理，要求女性，身高160cm以上，五官端正，字迹整齐，性格开朗，交际能力强，学历大专以上。工作轻松，主要做文档整理，周末两天工作，每天500，工资月结。

张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了这个人，一开始她还是有一定警惕性的，觉得工作这么轻松工资这么高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是接触之后发现介绍工作的人很好热情，去了工作场所后发现真的是文职工作。小姑娘能有多强的戒备心？老江湖一招破功。

于是张妍就开始做这份工作。

每周工作两天，看看文件，一个月4000块钱，很多人辛辛苦苦在工厂干一个月也才三千出头，张妍觉得自己运气好碰上这样的好差事。

但是她慢慢地发现，自己做的工作实在是太简单了，就是管理一些名单，用最简单的Excle制作完成就行。

直到月末发工资的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工作是什么。她工作的地方就是一个会所，她负责管理会员名单，有好几个和她一样的漂亮的女大学生做同样的事。其他人则是负责发展会员以及接待（出台）。

发工资的那一天，老板通知所有人在大堂集合。张妍有点疑惑，之前做的兼职就算是几百块钱也都是直接打卡里，为什么要集合呢？

随着大堂的门打开，老板提着一个大钱箱缓缓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