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回来后,感觉记忆被抽走了。一直徘徊在了江边不肯就去。满脑子都塞的是天蓝色的裙子在风里飘逸。飘向天际,与天融为一体。我的心也跟着飞去,仿佛现世的一切都不值得留恋。
外婆采来了一筐莲子。碧绿的莲子皮里包裹着清甜的果仁。含在嘴边,馥郁的香味浓得化不开。又觉得像是乔乔身上的香味。乔乔像一株莲。
这是托人从荷塘里采的,我就说小风爱吃。外婆的皱纹舒散开了。她忙前忙后,围着我转,以我为中心。在院子里纳鞋时,一会儿来房里看我一下。生怕把我弄丢了。
我站在房间窗子前看外面的风景。密密麻麻的树林。枝繁叶盛,无死角地伸展。像孔雀开屏,扬眉吐气。天是海洋蓝,一直看一直看心会慢慢浮起来被吸走。能感觉到这片蓝色的海洋轻轻波动。
我焉焉的。不想吃饭,不想去射鸟,不想爬到三米高的墙上跳下来再爬上去再跳下,不想看《葫芦娃》。我不知道大人应该是怎样的,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小孩。或者说曾经是,现在不是。整个人像被卸去骨架,心被剖走,我很苦恼。像陷入无限的深渊,在跌下的时间里我努力将脸朝向崖顶。那一方越来越小的蓝色的天空变成了碗口大。直到只是一颗星星的大小。
外婆以为我让魂给勾走了。妈妈欲言又止,那样子像到嘴边的唾沫又给强忍着咽回去了。
一连几天伫立窗前,打量外面的天空和林子,渐渐地觉得自己都要成为其中的一种了。隔壁男孩来找我,我提出出去看看。
我们该去江边。那里有很大的风。很蓝的天。野外长满了花。
男孩说,去江边沙滩吧。那里有很多人玩。还能下水游泳。江鸥有时候会从我们的头上飞过。
8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滚。我知道你叫小风。他说。
这名字好搞笑。我被他的绰号逗笑。是像石头一样从堤坝滚下来吗。
不是。我小时候喜欢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沾满了泥巴和鼻涕。小孩子们就叫我石滚。
石滚很认真地解释。他有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和一双憨厚的大眼睛。眼睛是灰蓝色的,像睡梦没有醒来的慵懒。只有一米五的身高,单薄的身体。整体比例像搭配不均匀的积木。是个一看而知的老实单纯孩子。在他面前我这个七岁便已长到一米六八的城里孩子有着先天的大哥派头。
石滚,你几岁。
我八岁了。读三年级了。
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怜悯。我九岁。我说。他不需要知道我七岁,这样他会因为自卑而难过。
我以为你十岁了。他哆哝地说。
踩着被风吹得低低的庄稼,抄着近路,很快看见长江的堤坝像一条长龙横亘在眼前。大风从堤坝之上涌过。我能看得见风的痕迹。天干净得没有一片云朵。
于是,我们再次见面。这是心有灵犀吗。
9
沙滩在江边堤坝中间的一块洼地里,呈半圆的形状。沙子是江里的沙子天然形成。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头错落不一分布其中。细细的沙子像女人柔软的冰凉的肌肤。滑滑的带着弹性。
一堆男孩子在沙滩上争抢一个皮球。夺到皮球的男孩长着健壮的身体,有一双猴子一样长的胳膊。他左冲又突,像一条舞动的蛇,引得其他孩子大呼小叫四处拦截。然后,他钻进了包围圈,眼看手里的球就要被夺走。忽然,他昂起脸,将球向着旁边一块巨石上头用力抛去。随着球射出的方向,一个穿着天蓝色莲衣裙的女孩,坐在高高的石头上。她面朝着我们,缩着身体,双手搁在膝盖上。风吹散她的头发像旗的样子飘舞。她眺望长江,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出神的宁静。心脏像注入冰冻水,大力抽缩,发出凝结成块的声音。是乔乔。
球快速射向乔乔,在接近面部时遮盖了她的脸。像一个面具。我大叫一声,然后看见她捂住脸,一股鲜血从手指间渗出。男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兴奋的欢笑。
跳下来。跳下来。他们叫着。
乔乔纹思不动,好像并不疼痛,好像习以为常。她慢慢移开鲜血淋淋的手指,鼻腔的血像没有拧紧的自来水。一颗一颗滴下。
快下来,臭婊子生的小婊子。一个看起来很大的男孩露出邪恶的笑容。
血液像在油窝里煎煮。凝结的心迅速烧化。我捏起沙滩上的一块石头,朝着那颗愚蠢的脑袋重重地敲去。
我听见乔乔的声音穿过我燃烧的身体。
小风,不要!
那声音有不可抑止的凄楚。不可抑止的感激。
不可抑止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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