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丨致命短信
回到车旁，路依旧一动不动地堵着，却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屁股挤在我的车窗前，正伸手往里面摸索。我在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好一会儿，两个脏兮兮的脑袋出现在眼前，都是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身材瘦弱，穿着破破的背心和人字拖，一个手里抓着我的钱包，正兴奋地翻检内容，另一个拿着台黑莓加密手机，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快步上前，两个小贼见有人靠近，正欲鸟兽散，被我一手一个拎起来，掼到地上，两人露出凶狠的表情，不知从哪摸出两把小刀来，但显然缺乏经验，刀抖得厉害。我看也不看就伸指夹住，一一夺过，收进自己口袋，在他们惊惧万分的眼神中淡淡说了句“小小年纪不学好”，示意他们滚蛋，拿起黑莓手机回到车上。两个小孩逃命般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现在轮到我发愁了，看看手里的黑莓，又看看副驾驶座上的炸弹，这玩意是怎么拆下来的，要怎么装回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素质了，把人家炸弹搞坏了说跑就跑。
我一边试着把手机装回去，一边想，那两个小屁孩也算福大命大，幸亏今天出来执行任务的是我，而杰西卡身体不舒服留在了后方支援。这要是换一下的话，以杰西卡的性格，只怕现在他们尸体都已经凉了。
别看我的助手是个瘦瘦的女孩子，她精通所有的杀人方法，比很多成名的职业杀手都要凶狠残忍，而且性情暴戾，有严重的反社会倾向，基本上除了我谁的话都不听。这也是她无法独当一面的原因，因为她稍有不爽就会把委托人也给杀了，这样一位杀人天才只能跟着我当助手，实在是有点儿暴餮天物。
我按着炸弹上面的排扣，尝试把手机扣进去，第一次失败了，排扣弹了出来，我准备再试一次，手机屏幕亮了，提示有短信，我烦躁地按掉，重新压住排扣，正要把手机扣进去，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微微侧头看着手机，露出见鬼的表情。
“……这是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产品，引爆器上连接着一部特制的黑莓加密手机，号码只有我知道，向这个号码发送一条短信，就能引爆炸弹……”
“……明天我开车堵在路上的时候，你要是提前发了短信，我可就完蛋啦……”
“……咯咯咯咯咯咯咯……”
“……今晚午夜之前，恐有血光之灾，千万小心……”
纷乱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思绪乱成一团麻，手心沁出汗来。
两年前狙击某南美洲小国元首失败时，我无比镇定，仿佛打输一盘游戏，现在却木然盯着前方开始缓缓移动的车流，脑子一片空白，连怎么开车都忘了，这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我和杰西卡是出名的道上情侣，平时一起执行任务，彼此都是对方最信任的人。杀手十诫第一条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但我们心照不宣地无视了它，杀手再冷血也是血肉之躯，终日在这个刀头舔血，生死须臾的黑暗地下世界里摸爬滚打，有一个可以将背后放心托付的同伴，是巨大的奢侈。我知道同行的几个独狼朋友为此一直很羡慕我们。
我这次决定退隐，一半是因为厌倦了这个职业，而另一半也是因为我向杰西卡求婚了，我知道她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一直想有稳定的生活，当我把最后一份任务委托书连同钻戒一起交给她时，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闪烁。那时我兴致盎然地跟她计划着，等完成了这次任务，我们就隐姓埋名，环游世界，生十一个孩子，夺取世界杯冠军，在他们的观众席上白发相拥，携手老去……
视线逐渐模糊，手脚仿佛不属于自己，木然地开着车，方向盘滑了一下，险些擦上迎面驶来的大货，大货司机摇下车窗骂着什么，我没听见。
再次抬起手表，确认了时间，13:12，比事先约定的引爆时间早7个小时。如果不是那两个小扒手带来的意外，此刻我已是二环路上盛放的一朵烟花。
深呼吸。
情绪逐渐平复，杀手冰冷的血液开始回流到身上。大货司机还在喋喋不休，见我没反应，骂得更起劲了。我探手到座位底下拉出一杆突击步枪，黑亮的枪管顶在他的车窗上，大货司机瞬间就安静了。
我重新发动车子，调转方向，驶回来时的路。
我和杰西卡相识在墨西哥南部的一座小城市，她是被人口贩子跨境拐卖到那里的，买她的夫妇在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无力承担两个孩子的抚养开销，于是决定杀死她。
像所有老套的爱情故事一样，夫妇试图用枕头把她捂死在床上的那个雨夜，执行任务路过的我刚好救下了她。我并没有杀掉那对夫妇，然而多年以后，她还是背着我只身返回，把全家都杀得干干净净，连无辜的弟弟也没有放过，全部活活封铸在水泥块里，死于窒息。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她远比我更残忍，是个天生的杀手胚子。
这件事让我有点生气，并不是对那家人抱有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她开始背着我行动了。
“你不听我的话了。”我说。
她用一个软软的吻平息了我所有的不满：“我听。我只是去和过去的自己告个别，以后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怕有一天，你会背叛我。”
她笑了：“我连做爱都是你教的，我拿什么背叛你。”
笑容在脑海里模糊，已记不清这是哪年的对话，但我现在明白，一语成谶了。
车子驶下一个坡道，她住的酒店已在眼前。
我停好车，从西服内袋摸出手枪，把子弹一粒一粒退出来，逐一检查后装回去，对手是杰西卡，不能掉以轻心。
直到这时，我那被愤怒和悲伤淹没的脑子才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可能是职业生涯中最厉害的对手。我苦笑了一下，目光转向副驾驶座上的黑色长方匣子，眼神重新变得决绝。
我不知道杰西卡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了钱？不可能，她对钱基本没有概念，平时花销少得可怜，分给她的任务佣金，也全都暂存在我这里，一分都没动过，穿的都是十几美元一件的白T恤，仅有的几件漂亮衣服还是我看不过去了替她买的。
那是为了情？她爱上别人了么？想到这我的心微微刺疼，但这更不可能，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杰西卡喜欢的，那第一是杀人，第二就是我。
啊，是了，杀人。
她不想退隐，她还想继续杀人。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我没有早点想到？什么携手退隐，什么足球队，也许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征求过她的想法，总是想当然地以为她什么都会听我的，而她也不好意思打断我的热情。
懂了，什么都懂了。
杰西卡爱我，但她更爱杀人啊。
最近几个星期，我总看到她神神秘秘地接电话，问她是谁却不说。那时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她接的就是杀我的委托吧？我掌握着这么多大佬的秘密，不是每个人都乐于看到我金盆洗手的。
“少年杀手”杰森·斯威夫特是美国地下世界的一道符号，一个传奇，她要超越我，就必须亲手终结我，终结了我，她就是新的传奇。
我敲门，然后站到猫眼的死角，过了很长时间，里面一声简短的“谁？”，我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
门打开的瞬间，我死死盯着杰西卡的表情。
她很明显地惊愕了一下，随即迅速换成迷惑的表情：“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没有任何的迟疑，举枪打碎了她的膝盖，血水立刻漫出了水磨牛仔裤，她倒在地上，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蓝色女式勃朗宁，退了一步，但她没有回击，而是捂着膝盖喊：“你干什么呀！”
“演技很好，可惜对我没用。”我字字冰凉，第二枪对准手，但是偏了一下，打在左肩窝上，看着她痛苦地蜷起身子，我想起来她的左肩有旧伤，是两年前一次任务失手时，为了掩护我而不小心挨的枪，在医院躺了好一阵子。
这让我有点难受，但杀手的心理素质立即克服了这种无用的情绪。
她仍然没有一点还击的意思，只是蜷在地上，因剧痛而满眼是泪，竟然小声地哭起来：“你干什么呀……”
“告诉我，”我把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丝毫不为所动，“为什么？”
她没说话，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拒绝回答，身下的血水渐渐聚成一滩，声音也越来越小，唯有看我的眼神，依旧满是委屈。
我当然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她在被第一枪打伤膝盖后，意识到已经失去了和我火拼的可能，所以用这种坚持装无辜的方式，企图唤起我的恻隐之心，使我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我这么打她都不还手，会不会是我搞错了？”
这招对别人或许能奏效，尤其是她长着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但在我面前无异于班门弄斧。
我不相信任何表情和言语，我只相信逻辑。她知道提早发短信会导致我的死亡，却还是发了，这就是铁一般冰冷的逻辑。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背叛我，但如果你想寄希望于我的仁慈，你搞错了。”我摇头说，“一个十六岁就上通缉令的人，是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第三枪击中左手，勃朗宁脱手飞出。
“我为什么给你以仁慈的错觉，你知不知道那是因为你。你说话的声音，你笑起来的眉毛，你趴在耳边软软的情话，你漂亮的头发，是它们让我变得‘仁慈’，让我一点点找回了心里残存的人性，让我最终决定了金盆洗手。”我上前拽起她，压在墙上，枪口抵着她的额头，眼中已是泪花闪烁，“但是你背叛了我，从你发出那条短信开始，你就应该做好觉悟，亲爱的，那个十六岁的恶魔回来了。”
“砰。”没有任何犹豫，第四颗子弹就结束了她的生命，和我刻骨的爱情。
她带着一丝不甘软软地垂下来，倒在我脚边，柔若无骨的右手五指依旧轻轻地抓着我的裤脚，我厌恶地掰开这几根曾无数次亲吻过的手指，自嘲地冷笑：不知道她用来按下发送键的，又是哪根手指？
无名指上有光轻闪，是我给她的钻戒，我扭了几次才扭下来，甩手扔进窗外楼下的草丛，钻石在夜色里闪过一道弧形的晶莹，仿佛嘲笑着人世间的爱恨与痴缠。
晚八点十五分，这是计划书上约好引爆炸弹的时间，我却独自驾车在市郊一条人迹罕至的盘山公路上。朔风呼啸，我抽完一包烟，带着诀别一切的眼神，笔直撞向了护栏，年久失修的护栏连同整辆车一起冲下悬崖，让杰森·斯威夫特的名字成为了永远的传奇。
短暂而罪恶的一生，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掠过，我已没有一丝留恋，或许这是最好的解脱。
在空中下落的最后几秒，我想起什么，拿过副驾驶座上的手机，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打开了这条理应永远看不到的短信。
里面会是嘲讽，抑或是情话，是回忆，抑或是诀别？
还是只是随手按下的几个无意义字符？
出乎意料地，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爸妈，我和异性朋友开房被抓，速汇5000元到杨伟民警官的农行卡上6228480920511925017，出来再说，别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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