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没有男朋友,我会告诉你——我不需要爱情。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会结婚,我也会告诉你——因为遇见了那个人!一切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如果你也不相信爱情,又刚好遇见这样一个人,就请给自己一个机会,也许你会看见整个世界开出一朵美妙的花。
决裂
1月13日,难得的好天气,蔚蓝的天空如水洗的绸子,抬头就能看到天空风吹过时溢彩的波纹,心下大喜,就鼓动刘姐一起四处闲逛,两人一边逛一边聊,天南海北,天上地下,无所不聊,心情舒畅至极,直到夜间才分手,分手时刘姐说,去吧,别怕,就把我推进了青禾酒吧。
本该和往常一样,一样的酒,一样的笑,一样欢快的气氛直到散场,可事实并非如此,他只停留了几分钟,在那几分钟里,气氛不算融洽,我记得我说:“明天情人节,我要找个人脱单。”元丰噙着一口酒,嘴角含着笑,低头看着晃动的杯子,那神情动作十分碍眼,我手痒,真想一拳挥过去。
我问:“你笑什么?”
元丰不置一词,继续摇晃酒杯。我心中憋着一口气,出言不善,来听听我说了什么,我说:“你啊,就这个样子,对人爱理不理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德行,哪个女生会看上你,明天啊,人人都是良辰有约,我看你就继续摆着你的死人脸吧。”我想我当时必定做着嘲笑的表情,配着鄙夷的口吻。
元丰始终没有抬头,就连问问题都是漫不经心,他问:“你呢?和谁约?”
我和谁?能有谁,谁都没有,但是我拿出理所当然的口吻,好像要嘲笑他一样,有点趾高气扬,我说:“那是当然了,至于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好像料定他明日必是孤身一人。
没有等到该有的冷嘲热讽,也没有针锋相对,只有元丰的拂袖而去,酒杯被他砸在吧台上,转身时他说:“我请客。”
一如既往,每次都是他买单,只是这次他并没有停步等我。在我心里,这算扳回一局,这么高兴的事儿,就着酒流到心里,苦苦涩涩的,我不想哭的,眼泪还是砸下来,'吧嗒'一声,吓了我一大跳。我伸出手,把它盖在手掌下面,继续喝酒。
我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作茧自缚,每次看到他冷硬的脸都会心悸,又非要看到他生气才安心,心痛的安心,好像他生气的脸能安抚我心中的不安。可是我更希望他对我发脾气,对我大吼大叫也好,就是不要像这样不管不问,他这样我会心慌,心里像是被人塞进去一把枯草一样,十分不顺畅,我想他应该骂我,那样我就可以和他对着吼,这样才公平。我想听他说:“和谁都不行!不准!”然后,我就理所当然,顺着杆子往上爬,还和以前一样,我会说,鄙夷地说:“真的和谁都不行吗?和你呢?也不行吗?”我就会看到他悻悻的脸,应和着他不自在的口吻说:“谁要和你出去。”按照往常他会这样说的,可惜这次他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他头也不回就走了,只留给我狠绝落寞的背影。
说起来,我和元丰一直干架,互不谦让,他从来不因为我是女人而表现该有的绅士,我时常任意指摘,控诉他在我面前表现粗俗,不过呢,他从来也不曾改变过他那张鄙视的脸,对我从来都不知道口下留德,对于我的控诉,他一贯都是那句:“你是女人吗?对你,没必要。”
我们就是这样,别人口中的冤家,死对头,或许能做一辈子的宿敌。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生气,从来都没有,我知道他也不曾。可是这次,我想他是真的生气了吧。我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只是大概,我还不确定,要是我猜错了呢?要是我踩了雷区,把不该有的猜想表露给他,我们还会是好哥们吗?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已经变了,不复从前。也许今天只是个开始,不过,我希望他不是真的生气,就算假装生气也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们是好哥们啊,明天还是要继续喝酒的好哥们。
初识
2月14日,大晴,阳光明媚到能灼伤人眼,我却是被人抛进万丈深渊,这个人不是谁,正是元丰,这个罪魁祸首,我怎么都没想到,岂能想到。
和以往一样,每次我和他闹不愉快以后的第二天都会在青禾酒吧会合。放在以前,就算我俩闹得再凶,不出意外,他都会在这里等着。我到的时候他还不在,我就跟酒保要了酒,一边和他说笑一边饮酒。
他见我孤身一人,就开玩笑说:“你家那位今天迟到了,来了要罚酒的。”
这样的话常常听到,每次我都费心解释,一如既往,我先是大笑,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口气里全是难以自信,我说:“天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我和他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一起喝酒的好哥们,亏你能想得到,还那位呢,我还这位呢。”
酒保笑的很勉强,眼神一直飘向我身后,我止住笑,也跟着回头,就看到元丰面无表情的脸,我笑不出来了,‘哼’了一声,摆正身子继续喝酒。
通常,好像默契似的,吵完架我俩碰面后都会有些不自在,干坐着各喝各的酒,听酒保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直到散场时,才会说话,那是因为我和他争着买单,不过,我只是意思意思,到最后还是他付账,我们就这样和好如初。
至少我以为我会和他和好如初。
他在我身边落座。我听他问:“你喝什么?”
我晃晃空酒杯,还在置气的我是不会轻易回答他的。但是,有一道声音就像冬雷一样劈了进来,柔柔地回答了元丰的问题,这时我才知道他领了一个女生来。那女生不可能知道她撕裂了我假装的平静,她那声音十分清脆,无限温柔,像上好的丝绸,现在想来,真的是和我完全处于两个极端。我属于粗暴的一类,学不来她渗到骨子里的酥,让人沉醉。就这样,元丰要了两只酒杯,两杯酒,一种我从来没喝过,我不是没想过尝试,那时元丰却说,用他元丰式的口吻,说:“算了,你不适合。”顺手就抢走我手中的酒,我竟然难得的接受了他调侃式的解释,我记得他当时一脸鄙夷,指着酒保嘲笑我:“你没听他说嘛,这叫淑女酒,你还真的敢喝,你喝的下去。”
是真的,我再没试过那种酒。现在倒好,有个女人捷足先登,快我一步,哦不,或许她早就知道这酒是什么味道,她是淑女呀,淑女就配这种酒!
我是要走的,不然我的眼泪会掉下来,可是我脚下像是生了根,拔都拔不动,我跟酒保要了最烈的酒,听着元丰和那温柔的女人谈笑风生,天南海北,四海八荒,我从来都不知道元丰还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全才。我该遗憾吗?这样全才却陌生的他。
我本来是起了胡搅蛮缠闹腾的坏心,可是我发现这也许会使我一无是处,搞不好还会被拉到大街上充当骂街的泼妇。所以,几经冲动,又几经压制,也为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一直压制一切情绪,闷闷地喝酒。
我收回我以前的假设,说酒应该和马尿一样难喝。我以前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酒明明是个好东西,除了入喉时像一把火从喉间烧过外,酒会让人飘飘欲仙,不知凡尘几何。几把火烧过后,前尘往事扑面而来。元丰就坐在我身侧,和另一个女人调笑,我就着酒咽下泪,想到和他的相遇。
冤家的仇怨都是从不打不相识开始,我和元丰也没有例外。
那时我初入职场,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腔热血勇往直前。或许是被人看中这股傻劲,就被指派了重要任务。我一时乐不可支,把高兴都写在脸上,我这个样子不免容易被人多看了一眼。李姐是个十分宽厚的人,只比我大了一岁而已,却像是浸淫职场多年的长辈。她看我眉开眼笑,不免调笑问是不是被钱做馅的馅饼砸了头。她待我优厚,我对她就多了一份敬意,如实招来。我当时很不好意思,毕竟对我来说的大任务,放在她面前就是小意思。她听来很惊奇,竟说,还有这样的事儿?我感受到情况不妙,于是就问怎么了,李姐张口欲言,应该是思量再三,最终无言,一句'你尽力就好'就打发我去执行任务了,临行前还提点我打起十二点精神,对方的人不好应付。
我把这个叫元丰的人的信息收进心里,只身来到他公司楼下的餐厅,从上午十点枯等到中午十二点,其实,在十一点钟的时候,我觉得事情不对,打电话回去问怎么回事儿,只被告知对方不守信用更改了时间,瞬间我火气大涨,憋了满肚子气,就等着这个叫元丰的人下来吃饭。
临行前,李姐有交代,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要伤了和气,哪怕是对方的错。到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说的有多隐晦,分明是话中有话。不过,在当时,她的话我都奉为圣旨,谨记在心。
好不容易,让我盯到目标,又刚好他一人进餐,我鼓足勇气靠过去。我还记得,清楚的记得,我拿出了我自认为最真诚最甜美的笑容,我说:“你好,元先生,我是×公司的庞贝……”还没等我说完,他已收回他打量的眼神,继续低头进餐,一句话妄想把我打发,他说:“不好意思,你走错地方。”
这像是天大的笑话,他这样一个人,一个叫我看上一眼就难以忘记的人,明明就长了一张桃花脸,眉清目秀不说,偏生摆出一副冰山脸,远看儒雅,近看疏离,根本就是鹤立鸡群,轻而易举就和旁人分出不同,就算只看过一眼照片,我也绝对不会记错。
我保持我该有的微笑和礼貌,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坐下吗?”当然了,我不接受拒绝,不等他说话就拉开椅子坐下,李姐曾说我笑容的杀伤力很大,一般人不好拒绝,与客户见面时最好时刻挂在脸上,所以他抬头看见我含蓄又笑容可掬的脸,愣了一下(这是后来他告诉我的)继续低头吃饭。
从小到大老妈一直教育我食不言寝不语,我十分赞同,决意奉行到老,看他暂时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我就坐在旁边等。鬼知道我是得罪了哪位上神,好死不死地让我的肚子在这时咕咕叫,好不尴尬。我那时和他不熟,年纪尚轻,还有小女生的青涩,为怕看到他嘲笑的脸,遂把脸扭到一边,企图逃避尴尬,但听他招呼服务生送来一份和他一样的饭菜,我心里美翻了,知道不能一直逃避,摆正了脸,巧笑道谢。
后来我一直跟他说,他那顿饭收买了我的心,才使我始终不能和他彻底决裂,他却跟我说,我那时笑眼弯弯,眼里亮晶晶,像堆满了星星,大眼一看就知道还是个孩子,他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计较,赏一口饭吃还是可以的。我笑他分明是刀子嘴。
他吃饭虽斯文,却是神速,三下五除二就见碗底了。我只草草吃了几口,见他要走,急忙开口强留,他说:“不好意思,我有事,你慢慢吃,我请客(就这样,他一直请到现在)。”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离开。
我时刻不敢忘自己艰巨的任务,赶紧起身,眼见他已经进入电梯,我顾不得其他,挤开电梯跟进去。
说起来,从我见到他的那刻起,他就没换过表情,像戴着张面具,不动声色地打量人,又叫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我心里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又不想叫他瞧不起,就厚着脸皮陪着笑,把我早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背书似的翻出来说给他听,他只是静静听着,待到电梯到了方听他说:“你找错地方了。”我一时情急,抓住他不放,嘴里辩解:“没有没有,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约好的,你再想想。”电梯门大开,门外的人傻眼,估计以为是遇上情变现场,待到电梯门要合上才反应过来要乘电梯,为时已晚。
元丰挣了一下没挣开就被我拽着下行,他再开口,口气不太稳,有些锐利,一字一顿:“你回去问清楚了再说。”他说话从来掷地有声,不容人置疑,脸上也结了层寒冰,他这样和我说话我在当时是不敢造次的。大概是看出我的窘迫,挣开衣袖他就闪到一边,撤销了他的气场。
我觉得尴尬万分,还是嘴硬,不死心地追问:“你是不是不记得了?”
他无意与我争辩,只说:“你做事情都不问清楚的吗?”
我十分不解,瞪着眼等下文,他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说:“你可以走了。”
我承认,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怕再次被人撞见尴尬的场景,看有人进来,灰溜溜地逃窜而去,而这次落荒而逃一直都是我的一块心病,到现在为这事儿,我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往往都是他刚提起我就恼羞成怒。
我满腹狐疑,匆匆赶回公司,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苦苦追问,没人愿意正面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想来李姐应该是被一脸严肃的我震慑到,她本就知道我最是不能接受不明不白,叹口气,向我坦露了真相。
说来这也没什么,其实就是有人打赌,看谁能拉到像元丰这样难搞的客户谁就算赢,结一番较量下来,双方都一直被元丰这个人晾着,妄言已下,说是要把不可能事件变现实,在公司的老人谁都知道和元丰这样的客户套近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像我这样的新人却是一无所知。没办法,也怪我热情太盛,傻劲太重,明眼人一看就明了,就被推到枪口上,直接落成炮灰。
于这样的处境,我有点傻眼,十分不解,细问之下才知道,公司谁都联系不上元丰,因为那些老人他都知道,更不要说敲定时间商讨事宜,简直天荒夜谈。所以,就找了我这一个搞不清状况的小喽啰前往去碰运气。
可想而知,我是多么的难以置信,就算只是虾兵蟹将的我还是秉承着老妈做人要诚信的教导,我郑重其事地说:“这个想法或许是可行的,碰运气这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是否会发生,可以一试,但是,我想前提应该是我已经知道内情,现在,我认为我们已经把所有的机会都给断绝,连最基本的诚意都没有了。这是我做错的事情,理所当然该是我弥补。”我那时真的太年轻,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大话说的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看到李姐脸上不以为意的笑,她其实应该很想跟我说不要自不量力吧,但是我更想说她其实是个圆润的人,做事十分圆滑,行事周全,她有所保留地笑,挥手说让我去试试。
就这样,我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打了过去。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我得到的只会是无限忙音,而事实确实是如此,路过的同事拍拍我的肩以示安慰。
通常,在某些时刻我是会胡搅蛮缠固执到不行的。电话没人接,我就一直打,终于,让我打通电话,我只说到,我是x公司的……就被客气的打断,对方说:“不好意思。”就切断了线路。
老妈常说我骨子里生了霸道的个性,从不接受拒绝,我相信这是真的。我其实更想说,或许我更看重的是面子,最怕被人错认为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尤其讨厌被误会。我觉得元丰这个人冷是冷了些,但是人品很正,我一向最敬佩这样行事有原则的人,我不想被他看扁,当然也想为自己争口气,纯粹想试试。
当我再次等在元丰公司楼下时正是六点下班高峰期,人头攒动,像翻滚的浪,一波赛过一波,这让我想起集体自杀的旅鼠,不过当时我是没心情想这些的。
极目望去,黑压压的人群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我转念一想,像元丰这样自持金贵的主应该是不会随大流的,遂闪到一边静候去。
我就这样等啊等,望啊望,直到深有望眼欲穿的体会,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飘进视野。所有无望的等待似乎都有了合理的借口。我大概是眉开眼笑的,箭一样地冲上去,无视他明显愣住的脸,我说:“元先生,我要请你吃饭。”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从不理会什么行事章程。大概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还是个女人。我想他大概是一时反应不及才被我钻了空子,我就以席位已定为由,把他拖到对面的餐厅。
其实,当我指着对面的餐厅给他看时,我似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我愣了半秒,继续游说,以为他会继续推脱,谁知道他一口答应,那时我已经做好了软破硬泡的准备,对他这突变的态度反应不及,反倒被拖着走。
我这人最引以为豪的就属我看人的本领,虽有看走眼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大差不差。我曾在元丰的面前吹嘘,一定又是那得意洋洋的嘴脸,我说:“其实,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自己找到了能喝酒聊天的好哥们”,我还说:“你不要不相信,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其实都是从第一眼开始,人就是有这样的本能。”
他嗤笑,问:“那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从来都是贼笑着叫他猜,他也不追问,我想,我俩都知道答案,但是都是避而不谈,有时又忍不住试探,就来来回回绕着这个话题打太极。
话说回来,我那天应该是打定主意和他套近乎的吧,不然也没见我对谁特别热情。我不算个聪明人,只是偶尔会有些小聪明,无伤大雅的聪明。显然,那个晚上我就在卖弄小聪明。跟着元丰进了餐厅,我一脸热切,以东家自居,我说:“你看看你要吃什么。”,现在想想我都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这样大言不惭。
他笑了,真的,很迷人的那种,我一不小心闪了神。我一边想,原来不爱笑的人笑起来真的会很惊艳,一边听他问:“你是第一次来吧?”我下意识点头,竭尽全力克制自己不被他迷惑。但是,显然我火候不到,后来他说我那时一脸傻像,痴痴傻傻,像个白痴,现在想想都觉得丢脸呢,好像总也改不掉犯花痴的毛病,尤其面对元丰,总会不知不觉的对着他发呆。当然了,都是偷偷的,我可不敢叫他知道,要不然指不定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美好的事物容易让人犯罪,这句话不无道理。我就在他温柔的笑容里迷醉,等我反应过来时服务员已踩着恨天高扭腰而去。我该为我此等表现感到惭愧,可我那时一门心思和他套近乎,顾不得矜持。
这次我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以独立个体庞贝的身份,绝口不提上午的乌龙。在等餐的过程中,我只是捧着脸对他笑,他视若无睹,好像我不存在一样,我也不生气,我喜欢和他这样淡淡的相处,他不问我来意,只这一点就足够我将他与别人区别开来。往往我在做一件叫人费解的事儿时总是要费力说明,末了他们还是不理解,到最后彼此都是悻悻然。而不像此时此地,此景此人,不问前因后果他,就静静的和我对坐,赏心悦目到像一幅画。
之后我们就静静地吃饭,没有交谈。再后来的事儿叫现在的我都忍不住捂脸,实在是羞愧难当。
吃饭完静坐片刻,我自然没有忘记我东家的身份,跟着那个踩着恨天高的服务生去付钱,我起身时,看见元丰一脸高深的笑,十分不解,见他跟着起身以为他是要争着和我付钱,我自是不肯,推着他叫他不要客气,他嘴角笑纹加深,但笑不语。
我不喜在外与人争执,也没管他,把他甩在身后。可能上天觉得我那天的乌龙闹得不够看,所以继续来闹腾我。当柜台小姐姐微笑着告诉我消费金额时,无异于向我投来一颗炸弹,我当场傻掉,下意识就问:“你说多少?”那个数字在我当时的处境下是十分过分的存在,刚毕业的我,对什么都是小心谨慎的,不管什么都是一脸敬畏,因为我穷。所以我当时那口气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吧,以至于柜台小姐姐闪神片刻,接着就摆出不耐烦兼鄙视的嘴脸。就在我还在傻眼的空档,有只手越过我的肩膀,直接付钱,我盯着那只收回的手,回头对上元丰含笑的眉眼。
那一刻,种种贯穿起来,我是明明白白被人摆了一道,这个人且是元丰。杂念俱起,想着他定是看出我囊中羞涩,又大言不惭地指着这家贵的要命的餐厅请吃饭,就起了戏弄的心思,才由一开始的推拒到后来的顺从,我心里火气噌噌上涨,难以置信的眼神里都是控诉,虽然他眼下是救我于水火,但这不代表我就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收回我对他的成见,我以为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我很想对他喊,叫他不要假好心,但是这个节骨眼好像也不是我该闹情绪的时候。等他付完钱,我跟着他往外走,像是一刻都等不得,我说:“这钱我会还你。”这口气已是相当不客气了,我本来还想着和他拉关系来着,这一刻都不重要了,他在我这里大跌身价,那一身高大的气场崩塌,我不乐意认识他了。我难得严肃起来,我说:“今天上午是我莽撞了,我道歉。你看你怎样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之后会把钱还你。”想了想我又说:“我今天的行为与我所在公司无关,希望元先生不要混为一谈,不予计较才好,我相信元先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关于立功求荣什么的,都算了,我不作奢望了,他这个人已经被我判了死刑,难以翻身。
他应是没料到我是如此反应,看的出来也有些尴尬,不过这并不能消弭我内心的怨怼。这样,气氛一度僵化,他或许发觉自己多少有些过分,就拿出十分诚意向我解释,配着他那严肃的脸说服力十足,他说:“庞小姐不要误会,这顿饭是我本就要请你的,我一个人吃饭也是无趣,能有庞小姐作陪荣幸至极。我知道庞小姐请我吃饭是一番好意,如果这件事让庞小姐困扰,那你以后再请我好了。”
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夫是一流的,听来好像是我无理取闹,恼羞成怒了。
大概第一眼看中的人形象最难维持,他的所作所为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与其说我是气恼他的戏弄,不如说我是失望更为恰当。直到后来,他对我了解甚深,知道我一般不会生气,就问我当时为何给他摆脸色,我当然不会如实回答,搪塞说是恼羞成怒,反倒指责他是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任意践踏我的真心实意。他辩解说,他当时以为我是打着吃饭的名号和他套近乎,自然不会客气,哪知道全程我一句不提工作的事儿,只会在那傻乎乎的笑。为了他这点愧疚,我打定主意不告诉他,其实,我当时是秉着老妈进餐前要心情愉快,进餐时不能言语的原则行事,我本是打算饭后和他陪个不是,再说一说工作的事儿。不过他没必要知道这些了,我喜欢看他为这事儿懊恼的脸。
我和他第一天的相遇就这样不欢而散,我不接受他的说辞,执意要还他钱,我那时真的是决心不和他来往。不过,他并没有给我任何联系方式,我虽是百般不愿也还是黑着脸追着他还钱。
又是一天晚上,还是他公司楼下,在等到他以后,我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一叠现金。
他看了一眼,松了松领带,说:“我饿了。”说完就走。
我可不想继续和他纠缠,直接伸手拉住他,硬是要把钱往他手里塞,还气鼓鼓地叫嚷:“我可没钱请你吃饭。”
谁知他顺势扣住我的手不放,拉着我往对面走,嘴里说道:“我请你。”
我气急败坏,怎么甩都甩不开他,忍不住骂骂咧咧。我其实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拉扯,更不要说像泼妇一样的叫嚷,但是我当时声音确实挺尖锐的,我嚷到:“你放手!你放手!谁要你请客!谁要你假好心!”
他突然把我拽到身侧,贴着脸跟我说:“你想让人看笑话?”我看到他眉宇间堆起皱褶,显然是动气。再说,我实在也不想在这里闹笑话,就暂时屈从,被他拖着前行。
我确实是没钱,这我得承认。当我们面对面坐在餐厅里时,他心平气和地问我吃什么,好像没看到我在生气一样,而他刚刚的咬牙切齿可能也只是过眼云烟。我没好气地说:“我吃过了。”
由于服务生在旁边我也不好意思说其他,所以我稍不留意他就叫了两份一式一样的,我又不能当场跟他叫板,只能干瞪眼。等服务员离开,我就开始无理取闹了,真的,现在看来确实有无理取闹的嫌疑,我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吃过了。”
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那就陪我吃。”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的人,还说的这样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我当然没忘记我在生气,我强调说:“我不是来陪你吃饭的,我是来还你钱的,诺,你的钱,我要走了,不见。”
他撇撇嘴角,脸上是不赞同的笑,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抓着我的手臂逼迫我回头,他说:“你还没吃饭吧。”那语气是肯定的。
那一刻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感觉心中有根弦被人勾动。妈妈曾说我傻,她说我总能被一点点感动收买,她还说我是个牛脾气,不肯服软,就算遇见委屈也会自己忍过去。是啊,为了还他钱我省吃俭用,克扣自己,为了不叫他看不起,我赶着时间追着他还钱,我就是怕等不到他,连晚饭都不敢吃。我以为这些都不必为人知晓,也没想过会有人看穿。我突然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他必定知道我的窘迫吧,又不想揭穿。
我竟然提不起脚步走了。他继续说:“这里的东西吃不完会罚款的。”他就看着我,眼神都不闪一下,我听见自己说:“我没钱。”闻言他笑了,笑容里有恳求也有安抚,说:“是我叫多了一份,麻烦你帮忙解决。”
话说,我真的是饿了,也真该为自己争口气,可是我为他这份细心,也为他这样的理解感动。我扭扭捏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看出我的别扭,就把我按到桌位上,调笑道:“脾气真不小。”
人这一生真的很可怜,很难找到一个心灵相犀的同类。而一旦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只消一眼就再也不可能错过。对我来说,元丰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我之前为他的戏弄生气,其实是对自己看走眼的懊悔。但是现在他又板正了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我在他眼里好像透明的一样,他看出我的窘迫,也了解我的倔强,我想他必定看见我通红的脸,但是他并不说破,他还把我当做平等的个体,不致我太过尴尬。
在那个时候,和他面对面坐着,我总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但是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就红着脸看着窗外的天空越来越黑,星星爬出来,调皮地眨眼。
我能承认吗?我很享受当时和他静坐,那感觉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我们两人,不用言语就是整个世界。大概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和他是一类人,就连一惊一乍的表现估计也只是装腔作势。
饭后,我还是不好意思面对他,我踮着脚尖说:“谢谢你。”他含笑回应:“谢谢倒不用了,下次你请我就好了。”
我又瞪起眼睛,说:“我没钱。”但是我又不想欠着他,我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会请你。”
他哈哈大笑,摇头说:“你真有意思。”
其实,那天他当着我的面把我还他的钱递给收银员,还回头对我笑了一下,我始终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也从不曾问过。
后来,一来二往,通过请吃饭这样一个途径,我和他渐渐熟悉,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只不过,每次吃饭都是他买单。我一开始还和他抢着买单,但是他说:“你真是没有一点做淑女的潜质,难道不知道给男士买单的机会是淑女的基本礼貌?”
可惜我本就不是淑女,也没这打算,我就请他去喝酒。那时我们正站在大街上,目及之处正好有一家酒吧,就是后来我们常去的青禾酒吧。我伸手一指,张口就来,我说:“我请你喝酒。”
但是那天我被灌得伶仃大醉,东倒西歪,更不要说付钱云云。我之后指责说他是故意的,他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回我:“我不想看见你和我抢着买单。”我哭笑不得,说道:“你早说啊,但也不能使劲灌我酒啊。”他却说:“是你酒量太差,不用我灌。”
元丰曾经说过,当我们各自成家之后就不能再联系了。那时也是在这间酒吧,我说:“那就别结婚,这不就结了。”他没有接话。现在想想或许他那句话就是个开端,预示着我和他在那之后只会越来越远,就比如此刻,我掉进回忆里,任过往的浪潮将我掩埋,等我神思归位,发现他已经离去,我一个人喝着呛人的酒,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有酒喝却不醉,心里想的便是其它。肉体上来讲我确实是醉了,脑袋像是有千斤重,但是我内心却是清明的,甚至痛恨我还能清清楚楚记得我和元丰打打闹闹的那些事儿。
我不应该去想的,可是这颗脑袋它自作主张,我试图将它麻痹,但是我发现这样会使前尘往事更加清晰。醉酒就是这点好处,人像置身梦境,不愿醒来,更怕醒来。
瞧瞧我都说了什么,哼,这样就丢人了,何必呢?又没人会记得,那些事儿早该被尘埃掩盖在时间的谷底。我又何必自怨自艾,扒着过去不放呢。既然时间已经到了尽头,而你选择离去,那就这样好了,我也不要理你,我要和你绝交,姓元名丰的,我要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2月15日,晴转大雨。无事。附:大雨突至,猝不及防。心情沉甸甸的,像是被淋了雨。
2月16日,阴。无事。附:时间漫长,学着打坐的老僧,数着佛珠一分一秒地过。
自白
2月17日,阴。
好吧,都是骗人的。说什么,没事啊,就是天气不好,所以我心情不好,真的是这样的?难道没有其他的事情?难道我心里并不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乱糟糟的?而这一切的根源是谁呢?我能骗过别人,能骗过自己的心吗?答案是不能。
这当然是不能的,两股强壮的力量在我的脑海里成长,彼此较量,不肯松懈。其中一股,根深蒂固,有着不可动摇统治的地位,它伴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与之抗拒,我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我身体里会出现另一股力量与之抗争。这股稳固的力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根发芽的呢?印象之中,当我想起的时候它就在了,想起它的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还是个视老师为圣人的学生,我印象很深刻,那一天,那个女老师捧着一本书在看,她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那本书,她就在看书的空闲里,对着满教室的学生说:“女孩子,除了自己的父亲,任何男性都不能相信。”我当时很难过,因为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相信,他伤害了我的妈妈,所以,我决定与全世界的男性为敌,这股力量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确立起来了,尽管起初的时候它还不太明确。
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留意身边的男性,在我的观察中,他们是一群有着高傲自大高高在上的姿态的人,他们总以为这个世界是该围绕着他们转的,他们是家中的主宰,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说一不二的发号施令者,这其中包括我的舅舅,疼我宠我的舅舅,他是那个家里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代表着绝对的权威,不能有人撼动。我对于这群人有着病态的偏见,不管是谁,我认为他本性里都潜藏着这些他作为男性所具备的属性,所以我不愿意靠近,本能抵触,我想我这一辈子能够和他们做好哥们,但是绝对不会和他们做情侣,做夫妻。
但是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绝对,总会在恰当的时候生出对抗的力量,所以,我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叫元丰的人,这是一个意外,一个连我自己都会惊奇的意外,他代表着一股新生的力量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他总能给我惊喜,打破我根深蒂固的偏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总是用惊喜的眼睛看着他,然后会想,这是个不一样的人。我没想过他会以蚕食鲸吞的方式侵入我的地盘,不管是一颦一笑还是一举一动,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的体贴,都像是春天的雨水,让我感受到绵长的甜美,就像这样,我怎么可能抵抗的了,他并不是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啊。
这两股力量的较量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我一会儿忧愁哀怨,一会儿又欣喜感动,所以有人笑话我说,呀,恋爱了。我羞红了脸,极力反驳。她们撇嘴表示不信。
我也不信,我以为我会一直和他这样,就做个无话不谈的知己,做个好哥们,我想这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我和元丰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悄然变化,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无从知晓,我也不想知晓,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它代表太多的变数,代表分裂和结局。关于未来我总逃避去想,因为我不知道路在哪里,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也许那个未来,元丰这个人和我再不想干。所以我不想,可是我空空的脑袋会自作主张,前尘往事也甚是嚣张,浪潮一样向我击打而来。这几日,妈妈和许欢愁苦的脸盘旋在我的脑海,怎么都挥之不去,而与之不同的是元丰似笑非笑的容颜,他们在我的眼前交叠出现,不断拉扯。我知道有些事早在不经意间悄然发生,借以时日积压在我的心头,找不到出路,我想问又不敢提,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我只知道是该做个了断了。所以那些被我锁在心底的人和事是时候出来晒晒太阳了,那些让我黑夜里倍感孤寂伤感的往事是时候弄清楚前因后果了,我不可能永远守着过去不放,要不然那该多矫情,所以还是试着敞开心扉吧。
如果,如果可以,我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这股新的力量一次成长的机会,也许,这个机会会生出更好的结局,也许,孤单的人生有个伴侣是种不错的体验,如果这个人是元丰,我想我是动摇了吧。说什么单身至上,只不过是拿来骗骗人,也顺便骗骗自己。可是,元丰是怎么想的呢?我是不是根本就在他的考虑之外?就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而言,我对他生出异样的感觉是不是种亵渎呢?也许他只是想和我做个好哥们,只是好哥们,我或许都不该生出这样的想法。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元丰就在我心里丢下了种子,之后生根发芽,在它还是嫩芽时,由其他人铲除我也不会觉得太遗憾,可是这棵种子已经长成大树,扎根到我内心深处,不管是谁,试图拔除都会将我的心一块带走。为了我不心碎,我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可是我不敢,我是个怕摔倒会疼的人。
妈妈
2月18号,多云转晴,适合打盹儿。
我还有一个老妈,一个被我放在身后许久不顾的妈妈。我和她同住一座城,可我好像总也抽不出时间去看她,妈妈总问我在忙什么,我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反正我就是在忙,至于在忙什么,那谁知道呢。而今日,在归家的路上,我竟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感受,我该怎么和妈妈解释我突然回家的行为呢?
只是我这一切的预想都是多余的,妈妈好像时刻等在门后面,只等我敲门,她好第一时刻回应。对此我深感愧疚,抱住妈妈就哭。妈妈笑我是傻孩子。她可以谅解我,我不可以原谅我自己,我竟然明知道她会想我还是不常回去看她。
家是幸福的温床,被老妈好吃好喝地伺候周全,缩在老妈怀里整个人都犯懒,都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是烂泥做的,因此还被老妈耻笑。然而,妈妈越是笑话我我心里越难受,沉甸甸的,像浸着水。我不想承认的,我对妈妈的爱并不单纯,这该怎么说呢,有些羞于启齿,我对她的感情里包含了不少同情,我觉得老妈很可怜,尤其是她一个人黯然落泪时,她一个人形单影只而旁人出双入对时,还有她故作坚强时,以及她为了给我撑起一片天而委曲求全时,她不知道,这些时候她看起来就是只受伤的小兽,她竭力使出她能拿出手的防备,可是她在瑟瑟发抖。
妈妈的过往我都是从旁处听来,从不曾过问,搜遍记忆,也只找到零星碎片。不过有一个片段始终使我从梦中惊醒。
我那时还小,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一天,我回到家看到一个粗鄙野蛮的男人在我家抽打妈妈,我吓得尖声惊叫,嚎啕大哭。最怕我哭的妈妈却分身无力,他被那个男人揪住抽打,想过来抱我却不能。纵使再害怕,看到心爱的妈妈孤立无助,因闪躲不及而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我还是火一样地扑过去,一口咬上那人的手臂,我大概用了吃奶的劲,那人大叫一声,推开妈妈,把我甩到两米开外,致使我当场晕了过去。
我是在哭天抢地的吵闹中醒来,醒来后世界里突然多了爸爸,也多了爷爷奶奶,这些是全然陌生的人,而殴打妈妈的人正竭尽全力介绍,声称自己是爸爸。我又吼又叫,坚决不承认这个粗俗的男人是我的爸爸。如果是爸爸我为何从未见过,如果是爸爸为何殴打妈妈?我也不是不曾问过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却没有,妈妈每次都跟我说,爸爸出远门了,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回来,一开始我信以为真,看见妈妈背着我掉眼泪我更是不敢问了。直到后来,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我是野孩子。我回家问妈妈,什么叫野孩子,是爸爸不要我的意思吗?妈妈就泪流满面,只是抱着我默不作声。我大概猜到我差不多就是野孩子。
到后来我才听说,从旁人的咒骂中听说,我本李姓人氏,祖籍在一个鸟不生蛋的犄角旮旯里。当年妈妈少不经事,被那个是爸爸的人三言两语骗走,去了他家里才知道情况不妙,那根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想离去却被强行扣留,不久后就有了我。那里社会风气不算太好,重男轻女比较严重,我出生不久就被转手送人,妈妈哭的死去活来,从那个家里死里逃生,千转百折才找到我,就抛开一切带着我投奔了姥姥。故事的版本不少,谁都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是我妈妈亲口告诉她的,可我知道妈妈没有。
虽然偶尔有人带着嘲讽的嘴脸对着我和妈妈指指点点,可是妈妈从不理睬,也尽量避免我因此受伤。我童年很幸福,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跳开敏感话题,避免我受伤害,直到爸爸的出现。
他出现之后,就和姥姥这边纠缠不休,闹得满城风雨,他想让妈妈和他回去,鉴于他的不良历史,妈妈是如何都不会回去的,事情就这样僵持不下。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有一天他就听从了奶奶的建言,决定把我偷偷带回老家。
虽然大家对我小心看护,还是一不小心被爸爸偷去,带回他那个家。在那个家里,我就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娃娃,没人爱惜,总是孤苦伶仃缩在黑暗的角落,就算我竭尽全力表现乖巧,还是会招致非打即骂的处置。他们怪我是扫把星。我哭的很惨,我是个没娘的孩子。
那是一段我不能醒来的噩梦,虽然妈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我从地狱中拉出来,但我的心里却埋进了黑暗的种子,在那段时光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它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张牙舞爪向我飞扑过来。为此,妈妈深感愧疚,她虽不提,但是,我却知晓她的第二次婚姻是因我而告终。那个男人眼里容不下我,虽不至到明目张胆,却时常使用冷暴力。妈妈对我爱护有加,她不允许我受这样的气,和那人告吹。此后我就和妈妈相依为命。不,我还有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一大堆亲戚,他们很爱我。我现在这样娇生惯养,任意妄为,都是他们给宠出来的。
可我为什么突然很想了解妈妈的过往呢,她的那段过往是否真的如同大家所言的那样,还是有我也了解的隐情?我明知道那会让她难堪,是的,那段往事就像淬了毒的箭,把妈妈钉死在往昔,不能前行。
可我忍不住,我想了解,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别人说再多都不能代表妈妈的感受,况且我对妈妈心怀同情也是不对的,我想听听妈妈怎么说,她会不会像我一样,也在恨那个人。我想这也算是我此次回家的目的。
我猫一样蜷缩在在妈妈怀里,佯装无意地说:“老妈,和我讲讲你的过往吧。”我尽管想了解,却料想她不会说,原因有二,其一,她每回忆一次,就等于自揭伤疤,再品一次被撕裂的痛。其二,妈妈很照顾我的情绪,她觉得那段往事代表着深不见底的炼狱,搞不好会把我吞没,所以她不愿意提及。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我不问的前提下。当然,在她独自发呆时,脸上会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每次我都想伸手打断,最终作罢,我怕一不小心击穿了妈妈故作坚强的铠甲。
令我没想到的是,妈妈好像知道我要问一样,一点也没显露出惊讶,心平气和地将她那难以启齿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后来我问她为何,她只是说我应该知道,不管别人说过什么,她都应该让我知道那段时光它本来的面目。
其实,外人道来的确实是实情,不过却是站在事外之人的角度添油加醋,我听了很多,当我也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去听这些事情时,我心里最多的是对妈妈的同情和可怜,所以我紧守本分,从不去问。不过,这天之后我就更新了对妈妈的态度。
那天,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又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或许从那时我才正视我和妈妈的处境,知道我从来不了解妈妈。不过,作为子女的,好像也从没想过要了解自己的父母。就好比曾经,我大概是抱着炫耀的心态,在妈妈面前大放厥词,大概是在说我看过的什么古典小说,妈妈静静听着,末了才指正我言辞中所犯得错误,我当时羞红了脸,有些艰难地问:“你怎么知道?”妈妈多少有点得意,她说:“我也年轻过。”是的,只不过是我从没想过,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她都曾经历过,我所会有的苦困愁怨她都领略过,她说她虽知道我无论如何都要像她年轻时一样,跌跌撞撞走一遭,却还是私心里希望我免受困扰,少走弯路,但我总也不听,她因此还笑骂说我总嫌她烦,哪里会知道她的用心艰苦。
人与人之间关系远了漠不关心是正常,但是,亲如母女,两人间却隔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就说不去了,大概太过亲近才会视若无睹,又大概太过在乎才会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就像我和妈妈,庆幸的是等到我发现我忽视她太久时,她还在原地等我,还在不求回报地维护我,我简直无地自容,不过她不需要这些,我是她的女儿啊,她又怎会计较,就好像她不计较旁人对她的看法,却不愿我和旁人有一样的立场去看她。所以她说她知道早晚一天她会告诉我关于她的人生。
关于她的谣言,她说:“我也年轻过,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你爸爸,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总是对人爱理不理,当时我身边围了几个苍蝇一样的爱慕者,烦不胜烦,又刚好你爸爸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心扑到他身上,对他百般示好,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可能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他越是不待见我,我就越不甘心,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对他死缠烂打,那个时候家里人,也就是你姥姥,极力反对,说他靠不住,我根本听不进去,一头扎进去,赤手空拳跟他走了。其实,你爸爸待我还算不错,错就错在他的出生环境。我跟他回去以后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他虽对我不忍心,但是在父母与我之间还是选择了父母,你爷爷奶奶是怎样封建的人,你也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来自大城市的我根本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们眼里装不下我,就百般刁难。我那个时候孤立无援,想走又走不掉。其实,我试过离开,但是被阻拦还惨遭毒打,我那时怀着你,不敢轻举妄动,就那样整天以泪洗面,更招他们烦。后来我生下你,他们不喜欢,说女孩子是赔钱货,就张罗着把你送人,我当然不肯,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心头肉,我死命地想护住你还是被他们抱走,我哭得死去活来,甚至跪下求他们,他们根本不理,我那时死的心都有了,但是又放心不下你,整天不吃不喝。你不知道,你爸爸一直看在眼里,他看我寻死觅活,他也其实也于心不忍,我第一次从那里往外逃实际上你爸爸是知道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而已。所以,有一天他看我实在可怜,就背着家里人放我走了。我离开后也不敢一个人去找你,怕被他们发现,就直奔省城找你姥姥,带着一帮子人几经辗转才找到你。”
这就是妈妈的讲诉,关于她的爱情,关于她如何被抛弃的经过,至少别人是这样跟我说的,我妈妈是被抛弃的。我说:“他们不是这样说的。”妈妈也没问我究竟是谁说的,她只是说:“他们说了什么不重要,你应该来问我,不会有谁比我更清楚那些年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件事情的真相在于每个人的立场,妈妈的那些事我听过的每个版本里除了无尽的指责还是指责,并不包含妈妈的感受。当我知道了妈妈的故事,我想安慰几句,但在那个时刻说什么都嫌多余,我问妈妈:“你恨吗?”
我认为不可能不恨。
妈妈说:“如果说不恨那也是假的,我有时会想他毁了我一生,我总想我一个人孤立无助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做到冷眼旁观。但是,若真的论起来,我也不是没有责任,他一开始就直言拒绝,说我们不合适,甚至直言说我们的出身不配,我根本不听。所以,这种事情真的不好说。更何况我还有你,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如果我注定要经历这些,那我就不能逃避,不管那些年我有多难堪,至少我还有你,听你叫一句妈妈,一切都值了。”
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像置身晨雾之中,迷茫朦胧,她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该恨吗?或许我该恨他,毕竟他们都觉得我该恨他。最初的那几年我确实是恨他,可是恨一个人很累,除了整天回想自己的难堪以外,好像找不到事情要做,以致于我把你都忘了,直到有一天你高烧不止,我才想起来我还有一个女儿,一个整天逗我笑的女儿,可是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就会自怨自艾,觉得这个世界谁都对不起我,可是看到你通红的脸,我就在想,你又欠了谁?我当初想不开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放不下你才坚持下来,可现在却又对你不闻不问,这些都不该是你承受的,我不是要让你幸福吗?怎么能整天让你看到我满是仇恨的脸,所以我就不想恨了,我想好好地活着,就算谁都对不起我,我的女儿也没有,我想她开心快乐地长大。”
这些我是不知情的,我只知道妈妈很疼我,她像天下的所有妈妈一样,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给我。可是,每段话妈妈说的都很流畅,我想她其实早就想说给我听,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恰当。对此,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应该想过不让妈妈恨爸爸,因为我希望她快乐,可是妈妈真说不恨我又觉得不甘心,好像压在胸口上的乌云突然被人拨开,空空落落的。
妈妈很爱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她竭尽全力让我不会因为没有爸爸而感到自卑,这一点她做到了,做的很好,有些方面她又对我十分严格,比如,从不允许我愁眉苦脸,她说那是所有表情中最丑陋的一种,我这么可爱的脸不适合。我想起很多和妈妈相处的场景,除了我不记事的那几年,她面对我的都是笑容。不用旁人说,我都知道我是妈妈手中的宝,我是她所有的希望,当我一个人外出工作时,最难放下的就是她,我曾跟她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妈妈笑骂,说我总也长不大。其实她是知道的吧,我最害怕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我怕往事追着她不放,我怕对她来说我这个唯一的支撑都离她而去。我也曾跟她笑说,我谁都不嫁,我要一直陪着她,当时妈妈指着我的鼻子,不赞同的摇头,骂道:“你说你傻不傻,傻不傻,你不嫁人还要我养你到老?”我笑着在她怀里撒娇。
我确实是打算陪她到老,我想她必定知晓,这就是母女间的心照不宣。
一番话说下来,我妈都沉默了。我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我从妈妈怀里爬起来,靠在她的肩头,我想也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比妈妈更了解我,就像我知道接下来她还有好多话要说。她一定了解我内心的想法,就算她能做到坦然接受,我心里还是对我那个生身父亲颇多怨念,尽管我从来没跟人提过,但是这并瞒不过妈妈。妈妈揉着我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她说:“我不希望你恨他,他本该是你这辈子最亲的人,既然不可能就不该成为你这一生的羁绊。如果你觉得他欠你了,那你找妈妈来要,这是妈妈的选择,只是连累了你。”我沉默不语。如果原谅一个人真的这么容易,那么这个世间就没有这么多仇怨了。见状,妈妈还说:“我都不怨了,你又何必为我抱屈,每个人能有今天都不容易,当他不是伤你至深时,你就不要去怪罪他的狠心,你只要了解,他有他的无奈,也许和你一样,总有些时刻迫不得已。”我很想问妈妈,如果每个刻意去伤害的人都该被原谅,那么受伤的那个又该谁来负责?那些伤痛又该谁来分担?
我不接话,这一定程度上代表我不接受。妈妈也不勉强,突然转换话题。她问:“你什么时候能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
我又从妈妈肩头滑倒在妈妈怀里,羞怯到抬不起来头。妈妈拍拍我,说:“傻丫头,还不好意思了。”
看,我说了,知女莫若母,她只需稍稍想一想就会知晓我缘何不安,怎会突然回家,又问了我以前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如果说我只是想了解真相,那么我应该会忍住不问,但是现在我想给爱情一个圆满的结局,一个回旋的余地,又或许,我也想下定决心去原谅,这世间的伤害并不少,可是却因为更多的原谅才显得美好。如果,我一时半会儿还是耿耿于怀,那么至少我开始相信,也开始了解大多数感情都是苦中作乐,而不是我想象的苦不堪言。可我还是我,我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疑云,久久盘旋在头顶。
我问妈妈:“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要结婚?爱情是什么?为什么走到最后必须要捆在一起?婚姻是什么?是那一张薄薄的纸吗?为什么结了婚女人总爱哭,嘴里喋喋不休总在抱怨,那是她们的人生啊,不是用来抱怨的,那也是她们选择共度一生的人啊,不是用来反目成仇的。”
妈妈长长的叹口气,过了半晌才说:“你要是遇见了喜欢的人,就大胆去追,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该是什么样子,但它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要因为妈妈的不幸,你童年的难堪就否定它,不要总想着会受伤害,大不了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没有人能够伤害你,谁能伤害你呢?除非你愿意软弱无能。我老早就想跟你说,妈妈没有觉得年轻时的那些事是苦难一样的东西,它给妈妈带来了痛苦,却也没有更过分,我还有你,偶尔回忆起来还是会难过,不过人这一生总是苦乐交织,只是说不定会在哪个地方苦在哪个地方乐。只不过是妈妈那时太年轻,所以才会大惊小怪,才会更加刻骨铭心。我总担心你会想不开,每听到你不把婚姻当回事,我都忍不住要说些什么,但这些还是得你自己去克服,不是说,我经历了什么你就会重蹈覆辙,也不是说,我所经历的一切是要来束缚你的人生,你有你的路要走,不是每个人都像妈妈一样,刚好遇见一个像你爸爸这样的人。我一直怕我的遭遇让你逃避婚姻,妈妈虽然是过来人,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什么是婚姻,要我说,婚姻确实是牢笼,尤其对两个不爱的人来说,不过,感情到了最后还是要走向婚姻,这算是对彼此的许诺。至于结婚以后的那些家长里短,这是谁都不可能避免的,就算两个人再好也少不了磕磕绊绊,但是你想想妈妈,别人看到的都是我的累我的苦,却从不去想我其实也是幸福的,只不过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不要别人好过,也不叫自己好过,但是,若活着都是苦,任谁也过不下去,你不要被她们的叫嚷骗了,有些人就爱这样,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博取点同情罢了,毕竟累还是会累的。我说这些你也未必听的进入,等你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你的这些担心根本不存在,就算存在你也不会理会,爱情最会叫人勇敢,我还怕你一头扎进去,学了我当年呢。”
真相究竟是不是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我想别人都骗我,妈妈也不会骗我。但是我还是有我的担心,就算她说这些话不仅仅是安慰我,更多的是实情,可是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我说:“妈妈,女儿长大了。”妈妈不说话,我又说:“要离开你了。”妈妈还是不吱声,我再说:“我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这种时候,妈妈势必要说些话了。这算是我心里的一个死结,我总以为我的存在是妈妈的累赘,也总会去想,如果没有我,事情就是不一样的了,我该拿什么来回报妈妈的付出呢?那时我想唯有陪她到老,所以我不能谈恋爱,不能结婚,我要是结了婚,就真的是对妈妈不管不顾了。但是她说:“贝贝,你小的时候我确实是想,我要养你一辈子,谁都不给,那个时候你的世界里只有我,我说什么你都听,但是贝贝,现在你长大了,妈妈陪不了你了,就算想也无能为力了,我知道我一个人叫你放心不下,但是你想想,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不就是有个人能陪你走一辈子,好叫我放心,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该了解,妈妈不想成为你的羁绊,你该是天上的鸟,而不该是鱼缸里观赏的鱼,妈妈给不了你海阔天空,自然有人会给你。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我也不逼迫你,等你哪天想通了,就领个人回来给妈妈看看,好叫妈妈放心。”
当时,我还在嘴硬,还有未知名的气恼,可能是来自自身,我叫嚷说:“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陪着妈妈。”
我眼泪哗啦啦的往下落,妈妈直说我傻,摸到温热的泪水就帮我擦掉,她说:“这本该是欢喜的事儿。”我不听,妈妈又说:“每个出嫁的女儿都是从父母心头剜下的肉,怕自己的心头宝,到了别人家受气,就算再舍不得还是要送到别人家。不过,舍不得归舍不得,高兴还是有的,哪个父母会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欢天喜地的嫁出去。”我痛哭不已,出口截断,不叫妈妈继续往下说,反而自己嘟囔起来,我说:“妈妈,你不要我了吗?你想把我送给别人了吗?”妈妈说:“怎么会,你永远都是妈妈的,不过是换个地方住,多个人疼。”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是现在我能体会那种委屈,可是为什么委屈呢?我是个固执的人,有些事明知就是如此,还是选择逃避,我曾经对妈妈许诺,我要陪她一辈子,可听她讲这些话时,我知道她不要我陪,这好像是告诉我,我背叛了我的诺言,从此离她而去,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像被人捏在手里,不能呼吸。我希望我永远是妈妈的,又希望去爱那个人,我希望妈妈理解,当然,没有人比妈妈更加理解,可这也没能让我好受。
这天妈妈把所有该说的话都说给我听,我不知道,原来父母的心远远比我想象中宽广的多,顾虑的也多,但那颗心不管多宽广都是在为儿女着想。她想把能给的都给我,而我能给她什么呢?好像什么都不能,若我真的能为她做点什么,那应该就是让自己开心快乐,不叫她担心,有后顾之忧。
这天,我又要离开家,离开妈妈,妈妈追在我的身后,送了又送,我想起,好像从小到大,妈妈都是追在我的身后,千叮万嘱,总也说不够,又好像我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这样追着我,理所当然,我也没有想过回头去看,只是这一次,当我回头,看见妈妈对我挥手,笑容已经苍老,银发已经爬满头,我突然迈不开脚步,又冲回去,将妈妈抱进怀里,泣不成声。为什么妈妈会在突然之间老去?还是说,其实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成人的时候,妈妈已经日渐苍老?只是我只记得去成长,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妈妈拍在我背上的手也没有从前有力了,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她的女儿,还是要做她坚强的后盾,所以,她还是在说:“去吧,我的女儿最勇敢了,去追求幸福吧,不要怕。”
许欢
2月25日,阴。
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来纪念这样一个人,一个回不去的人,只能活在回忆里的人——我和你一路并肩,一路欢笑,以为这条路上就是永远,一睁眼才发现,这不过是个梦,梦里以为每个结局都会上演曲终人散,而我和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相对无言,还没来得及说声再见,就已潜入陌路,从此各自安好。
我还记得那时午夜梦回,迷茫中还在回味梦中的欢愉,好像梦里我们一直笑,一直笑,醒来一抹脸,泪水一片。我一直对梦里的这个人耿耿于怀,就像一根鱼刺哽在咽喉,知道有拿出来的必要,却迟迟找不到办法,久而久之,这根刺还在,却只能听之任之,只能无动于衷。
这个人叫许欢,陪伴着我童年的岁月,我那时还很遗憾,总对她说:“你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这样我就有个竹马了,而我是你的青梅。”她还和我争,瞪着眼睛,撅着嘴驳回:“为什么你不是竹马?我才不要做男生。”
既然做不了青梅竹马,我俩就约定做无话不说的姐妹淘,这种关系维持起来并不难,因为许欢是我的小表妹,比我小上四个月的小表妹,她是舅舅的小女儿,而我几乎是在姥姥家长大,理所当然,我和许欢在小的时候差不多是形影不离的,那个时候我俩许下了许多约定,比如,上同一所大学,喜欢同一个人,为表对这份姐妹情谊的忠贞,我俩决定孤独终身,彼此相伴。我俩一起闯过祸,一起挨过骂,做过彼此的帮凶,承担过彼此的责骂,虽然有过分歧,却不会真的生气。当年,我以为这些童话一般的诺言会伴随着我们的一生,谁知道一个恍惚就错开了一生,我和她从此踏入两个隔绝的世界,再无关联。
而我也一直以为这些事情都会随着这个人在我生命中渐行渐远。显然,是我太自以为是,没有哪个人是会随便来又随便去的。在她被我抛在脑后许多年之后,随随便便一个梦,还是能轻易把我带回往昔,而儿时的那些事清晰如昨。既然忘不掉,我就问自己,最终陌路的人在我们生命中究竟充当什么样的角色?我想了又想,只能跟自己说:“走过你生命里的人都会在你心头留下一颗朱砂,你可以忘记,你的心却不行,你可以遇见而想不起,你的心却不能不疼,至少不能无动于衷。”而,许欢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人。
许欢喜欢我叫她许欢,她说这样我俩才有平等的身份,而不是别人嘴里的姐妹。我和她之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直到达到共识,我虽不觉得一个称呼能说明什么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所以现在我还是只习惯叫她许欢。虽然我和许欢真正产生分歧是在高二的那年,但是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在有些方面就已经持有了不同的立场,分歧已经初见端倪。那个时候她和我在一起玩,听见有人骂我是野孩子,还说我这个拖油瓶连累妈妈也没人要。许欢就让我躲到一边,她追着那些人骂,和人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她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却也不甘示弱在那群人的身上留下道道伤痕,最难过的是,回头舅舅把她骂到臭头,可是她毫不在乎,倔强的回嘴说:“姑姑很勇敢。”事后她追在妈妈的身后问事情的前因后果,问妈妈的那些前尘往事。妈妈不和她说,她就缠住妈妈不放,结果又被舅舅捉回去恨恨揍了一顿,我去安慰她,她又缠住我问,我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她说:“天底下再没有比姑姑勇敢的人了。”我说:“妈妈会哭。”她就不说话了。我和她说了很多妈妈的委屈,包括那些包裹着剧毒的冷嘲热讽,包括有人有意无意的挤兑,包括我当时似懂非懂的感受到的街里男性对妈妈的骚扰。她静静听着,过了半天,她还是说:“我觉得姑姑很勇敢。”也因此,她对于妈妈的亲近多于我,因为她想像妈妈那样勇敢。当然,就凭她这样的态度就足以打动我,我那时就很羡慕,觉得,比起我,她更适合做妈妈的孩子。
我一直是羡慕许欢的聪慧的,曾经一不小心说出口,她毫不在意地挥手,说:“说什么呢?你有多傻我就有多傻,还是说我和你长的不是一样的脑袋?那我头上这是什么呢?。”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瞪我。她这样我竟然觉得无比受用。
那时刚升上高中,我的成绩落在她后面一大截。她知道家里人在拿我和她比较,她一直都很会照顾我的情绪,从不会让我觉得我该为我的愚笨自行惭愧。我感激她的好意,可我心里以她为榜样,自然而然就希望做的和她一样好。学习对她而言都是小意思,我们一起学习时,她总是不安分,偷工减料,我阻止也没用,她也不会听我的,反而,她总能轻而易举拿高分。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我努力就是了,但是,许欢觉得不自在,她没说,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成为被比较下失败的对象。因此,许欢在学习上多有松懈,舅舅管教无用,无可奈何,我知道许欢是对我好,又不想舅舅为难,就在学习上下了很多功夫。她知道我在用工学习,也不好意打扰我,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中我和许欢的话就渐渐的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她身边开始出现一个叫魏静然的女生,在我偶尔抬起忙碌的头颅时会看到她俩交头接耳的样子。我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我就去与她亲近,她相当开心,拉着我跟在一个男生的后面,指着他告诉我说:“这个男生叫仇森。”还挤眉弄眼贼兮兮地问我:“他帅不帅?”我眨眨眼,把她那个样子记在心里。那是什么样子呢?那个样子像所有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一支初来的花朵,有了羞涩的神采,在萌动的春风下,渐渐的展开那个年纪的美好。
不过,对于眼前的男生我一脸莫名。这个叫仇森的男生,头发很长,一点都不利索,我很怀疑他是怎么躲过老师的追捕而保证自己的头发不被老师强行剪掉。好不容易让我看到他的正脸,又被这样一张不屑、叛逆兼霸道的脸给震慑到,这张脸是有几分张扬的本钱,因为他确实长的还算不错。他的气质很符合我们那个年纪的审美,帅帅的,痞痞的,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如果再是个学霸,那就更完美了。
许欢已经把他指给我看了,接着就来问我:“他怎么样?你喜欢他吗?”原来她还没有忘记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可我看不上他,他看上去绝非善类。我认为我们可以换一个目标,其实我希望许欢能从这样的情况中脱身,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大学,然后攒钱周游世界呢,想着这些我就说了实话,我说:“他不好。”许欢一脸震惊,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和她从来都是无话不说,包括那时,所以,我不计较她的难以置信,我继续说,我说:“他配不上你。”在我的眼里,许欢高高在上,女王一般,不容人靠近,一般人都该谨守自觉,自动自发,乖乖站到一边。但这个人是许欢先喜欢的,那就得另当别论。
对我的评价,许欢撇嘴笑笑,大概是觉得我说的是笑话。她说:“我喜欢他。”她一脸坚决,那意思就是我不能不喜欢他,我应该和她同一立场,一样去喜欢这个人。
我也是个顽固的人,我说:“许欢,这个人不适合你,我们不要喜欢他好不好?”当然我这话是骗她的,我不觉得男生有什么好的,反而他们在我眼里都是傻傻愣愣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利落。
听我这话,许欢眼珠在眼眶里咕噜噜地转,认认真真审视我,然后坚定地说:“庞贝,我要喜欢他。”我无言以对,许欢的固执我岂能不了解,她要是打定主意去做一件事,你就是套上十头牛去拉她都不会回头。
毫无疑问,我和她不欢而散。
此后,许欢来去如风,行踪不定,逐渐神神秘秘起来,就连她的成绩也大幅度下滑,舅舅的骂声更大了,但这些许欢都听而不闻,依旧我行我素。我不喜欢这样的改变,到处找她,听闻她的踪迹就扑去追她,往往是我后脚跟上她前脚就已走了,屡屡扑空之下我大概认识到许欢或许是在躲着我。我没有办法,就蹲她的点,这样她就不得不面对我。我记得那是一天的下午,有班主任的课,我知道她不敢逃课,因为那是她敬畏的班主任,一个偏宠她的班主任,虽然许欢对于班主任的偏爱嗤之以鼻,可是她内心却是尊重这位师长的,所以那天下午我就等在教室门口。
我强行把她拉到偏僻的角落,我要向她表露我的心迹,我都想好一箩筐的话要说了,可还没等我开口,许欢张口就来,她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现在不想听,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喜欢这样一个人,我也不强迫你。还有,不许你说他不好,我不想听到。”说完她就要走,我拉住她的衣袖,叫她的名字,我想我眼睛里面肯定有许多的无奈,更多的是恳求,许欢到底不能视而不见,就停下来,但是她说:“或许,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是个笑话。”一顿,又说:“你好好学习吧。”甩开我的拉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欢走了,不像以前那样仅是说笑,用来逗弄我的。她没有回头,没有犹豫,这是属于许欢的风格,我想我大概被她隔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还掉了眼泪,那个时候我隐隐感受到一丝决裂的味道,一丝不安划过心头。
那之后她就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而我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我还是去找她,可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问舅舅,只能四下打听她的行踪,这一打听,却听来了耸人听闻的消息,许欢夺了魏静然的男朋友,还为他怀了孕。这样的事情毕竟瞒不住,不久就事迹败露,又或者说是因为魏静然公然放了豪言,说是绝对不会放过许欢。
这事轻而易举就被学校知晓,据说已经通知了家长。而这一切我竟然都不知情,尽管我一直都在到处找许欢,可是,说到底我也同样把她冷落了,难道就是因为心里的那点不快,不愿拉下脸主动示好?就等着她回头,像以前一样对我笑,还笑话我:“唉,还真生气了?”
大家说事情就是发生在那天下午的,我被告之详情的下午,而许欢不见了。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直直地向我劈来,我本来为我和许欢之间的矛盾感到羞愧,我以为我背叛了她,我还想着求她原谅,可她毕竟比我聪慧,可能在她说我们之间的约定就是个笑话时就已经知道我和她终将决裂,也可能在那时我就被排除在她的世界。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只记得我脑袋里空空如也,大家七嘴八舌的要和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问我我呆呆傻傻的蠢样是怎么回事儿,可我只听到嗡嗡作响的苍蝇声。我拨开人群往家里跑。
我在舅舅家扑了空,他家房门紧锁,敲门也没人应,估计是我敲得太凶,把隔壁的邻居惊动,她一看是我,一脸不耐烦的凶相就消散了,亲热的跟我说,舅舅全家人都在不久前出门了,看上出不太对,行色匆匆。
我的心很沉,还痛,找不到人我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我离开后不知道该去哪里,忍着的眼泪也最终崩落,我就坐在路边哇哇大哭。我认为这件事我是该负责任的,如果我和她站在同一立场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但是我没有,我好像也没有尽全力去劝她,我好像漫不经心的样子,等我发现一切的时候,我知道我还是把学习看的很重,甚至可以把许欢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我感受到了我的背叛,可是晚了。我知道一切轰然崩塌,我无论如何都只能傻看着,无可奈何。
我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妈妈正要出门。她看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大抵是在指责我知情不报,才导致了今天不可收拾的局面。我连辩解的心都没有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妈妈骂的越凶就流的越急,我其实是赞同妈妈痛骂我一顿的,甚至希望她抽我打我,我为这一切感到惋惜,还有后悔和遗憾,我想我总归是欠了许欢。我把这些都融进我的眼泪里哗啦啦地流出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挽回这错误的一切。
我哭的很凶,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一度被自己的口水噎到,见状妈妈也不骂了。她长长的叹口气,让我止住眼泪和她一起去看许欢。我把眼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噎的直打嗝,妈妈又气又急,在我背后捶了几捶,给我顺气。
我是在医院里见到许欢的,那时她正躺在病床上,一脸漠然地望着窗外,好像身边这群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不存在一样,自顾自地发呆。我站在床边时她回头看我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接着又看向窗外。这时吵吵闹闹的大人们被医生请出门外,叫嚷声渐渐远去。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傻傻的看着她,看着这个显然已经有些陌生的人。也许那个时候我算是承认了,承认我和许欢已经决裂了,所以我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我曾经问过许欢:“要是有一天我们吵架了,再也回不了头了,你会原谅我吗?”许欢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们不会吵架。”我又问:“要是吵架了呢?”许欢眼神巡视我的脸,之后还是那句:“我们不会吵架。”
我们确实不会吵架,不过是突然之间不再交谈了,也没必要交谈了。
待门外大人的声音消失,许欢将头从窗外转回来,支着耳朵听了了听,才掀开被子下床,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追在她身后问她要什么,我给她拿。她理都不理我,避开我往外跑。我追着她到了门外,看着她慌慌张张背着妈妈一群人向相反地方向跑,我意识到她要逃跑,高声尖叫:“许欢,你去哪?”
在我这一嗓子的叫嚷下她哪儿也去不了,最终还是被逮了回去,被一群人再次围在病床上。
大人们吵闹不休,目的却是惊人的一致,双方的意思都是许欢必须把孩子打掉,他们还小,必须继续上学。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出路,妈妈也叫我这样安慰许欢,但我说不出口,打许欢被捉回来困到病床上后她就在瞪我,我看的见那眼神里的怨恨,那眼神使我现在想起来都会打颤,更不说提起来勇气说其他,我就在床边干站着,忍着被她瞪出两个窟窿的折磨。这种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许欢在舅舅说出最终决定时,仰起脸,倔强地说:“我不打,我要生下来,我还要结婚。”舅舅甩手就是一巴掌,直打的她脸转到一边,瞬间脸颊就高高的肿了起来。
许欢的倔脾气就是承自舅舅,舅舅平日虽是疼她,这会儿出手却丝毫看不出手软,他涨红的脸上蒸腾出来的怒气让人看着心颤,他或许比许欢还要强硬,说出口的话像是滚过沙子,磨砺人的神经:“不打也得打!由不得你!”
舅舅的火爆脾气我是领略过的,那个时候我被爸爸偷去,舅舅他们找到我时,见我瘦弱不堪,身上除了污迹还有淤青,他的反应像只欲火的怪兽,揪住爸爸就一顿暴打,直到打到爸爸连声求饶。我怕许欢也会被舅舅打死,真的,许欢是舅舅的骄傲,从来都是,然而,这骄傲在那日突然就不存在了,更多的是羞辱,是别人的指指点点,所以舅舅红着眼睛,怒吼:“不打是吧?!我先打死你好了!”。
许欢也是不会服软的,舅舅虽然大骂许欢是不孝女,甚至扬言要打死她,但是许欢是个硬骨头,舅舅到底莫可奈何,最后还是不得不为许欢准备婚礼,因为许欢说:“你打死我好了,打不死,我就要结婚。”
婚礼很粗糙,许欢几乎是随意打包的物品,被简简单单被送出家门,虽然这看起来很符合许欢恨嫁的心理,但,其实这是舅舅内心的不甘,他甚至扬言禁止许欢再进家门。我那时被排除在这些事情外,只能远远看着,就算许欢知道我在看她,她也是不予理会的。
就此,许欢从我的世界里远去,更不要说,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我在那段期间憋了一口气,没日没夜地学习,终于如愿地考进了我和她约定好的大学,收到通知书的那刻,我并不开心,我不以为我能考得上。我想的是,要是许欢,这也许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校期间,我到处拍照,寄给许欢,那些寄去的照片石沉大海,我知道不可能有回应还是坚持到我大学毕业。在这些年间我不是没见过许欢,但是她总是琐事缠身,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搭理我。我看她忙前忙后,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我真真正正和她再次见面,是在我工作后的第二年的秋天。妈妈急召我回家,而没细说为何。我以为妈妈生病了,心惊胆战地回家后,发现妈妈一脸愁容,挥手打发我,叫我去看许欢。许欢这个人就再次鲜活地活跃在我的世界里。
再次见到许欢还是在医院里,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我跟着望去时,看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鸟,在发黄的枝叶间穿梭,叽叽喳喳。我站在她床前的时候她知道,她头也不回地说:“小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我渴望自己是只小鸟,拥有自己的一棵大树,不管风雨都没有关系,只要它一直在我就一直拥有天空。”那时我问她,这两者有什么关系。许欢巧笑嫣嫣,单手托腮,歪着的脸上满是憧憬,她说:“大树是依托,天空是自由,谁都离不开谁。”
我在床边坐下,她捉住我的手,忽然转头,脸上戚戚然,满是泪水,她颤着音说:“贝贝,我的大树倒了。”接着就嚎啕大哭。我把她抱在怀里,无事能做,只能看她哭的死去活来。她一直不停地说话,大多都是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我想那大概就是她破碎的心,一片一片的。
说起来,许欢自出嫁以后就再不招舅舅待见,舅舅反而更加疼爱我,我时常从他哀伤的眼神中窥见后悔,夹携着怨念。舅妈总说:“许欢继承了舅舅倔强的脾气,怪不得谁。”
等到许欢能说出完整的话已是许久之后,那时她看起来算是平静。还是捏着我的手,怕我跑掉似的。我知道她内心煎熬,一直揉着她枯瘦的手背。
许欢说起往事时,还算心平气和,只不过眼里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水汽。她在说那些事的时候眼神流连于窗外的那只鸟。
她叙述的很乱,我大致了解到,许欢是带着恨和诅咒嫁进仇家家门的,这样的婚姻是不被接受和谅解的,她的日子苦不堪言,娘家无人支援,婆家又处处挤兑,这些许欢都不看重,她看重的是仇森这个人以及他的态度。可仇森是谁?他也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他没有心情去同情这个捣毁他世界的人,甚至巴不得许欢被人折磨至死。
两人像被绑在一起的仇人,处处都有怨怼,维系在两人间的是那个意外得来的孩子,随着这个孩子的长大,两人间的绳索越束越紧,终于到了崩断的边缘。许欢说,她能忍受他的无理取闹,任意指摘,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仇森这些年从来没有和魏静然间断来往,甚至把魏静然领进家门,指着她让孩子叫她妈。这些年她在外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供养他和孩子,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她也不是没有撞见仇森和魏静然联系,而且还是赤裸的视频聊天,她那时都能忍过去,本想着这都没关系,千不该万不该,仇森到底还是把人给带回家,之后就和她一个屋檐下公然同居起来,还教唆孩子说魏静然才是妈妈,任她怎么叫喊都没用,最后把她连带她的物什都给丢出家门。
许欢说完这些就目不转睛盯着窗外,泪水无声滑落脸庞,悄然无声,小的时候,许欢霸道地不允许我哭,她总说:“哭什么哭,哭什么哭,你哭给谁看?你有啥委屈就喊回去打回去,实在不行我帮你。”她不相信眼泪的,而那时她怎么看都是个水做的女人,可能瞬间就流干了自己的生命。我心疼极了,而我该怎么帮她?
那之后她就一径的沉默,就算我问起高中的事儿她也只是怔然片刻,攒起眉头,一言不发。我陪在她身边坐了很久,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么。但是她死灰一样的神情让我想起了舅舅,我想我应该还是能为她做点什么的。
从那间病房出去后我就直奔舅舅家,见到舅舅后不顾他眉开眼笑的欣喜,直接在他面前跪下。
舅舅被我这举动惊到,脸上的笑容瞬间掉落,他瞪大眼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不依,我说:“舅舅,贝贝求你了,原谅欢欢吧。”我没有办法忍住眼泪不掉落,舅舅要拉我起来的手,松开了,他望着我的两眼是空洞的,我在那天无论如何都要说些什么的,我说:“你看我和妈妈,孤儿寡母的可怜吗?你不心疼吗?你还想看欢欢也这样吗?这是你的女儿啊,她纵使千错万错也是你从小疼到心里的女儿啊,你难道不知道她在等你的一句原谅吗?”
就算舅舅一再禁止他人提起许欢,他还是会偷偷站在许欢曾住过的房间里,长吁短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但舅舅的心结难解,那捆绑在心头的耻辱,以及许欢不留余地的背叛对舅舅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足以使他在一夜间白头。
除了许欢以外,舅舅最疼爱的就是我,尤其在许欢的事发之后,他对我更是偏宠,似要把对许欢的那份爱都追加给我。我在他面前不能提许欢,怕触动他软弱的神经,可我这样求他时,他就不得不认真考虑了。妈妈说,舅舅需要一个契机,就像当年的姥姥,他不可能恨一辈子,天下没有不能原谅儿女的父母。
许欢的事,舅舅都知道,也并不是无动于衷,不过是碍于颜面,妈妈后来说,我这样算是给舅舅一个台阶下,他其实是想给许欢立威撑腰的。
我当时在地上跪着,舅舅走开了,还是舅妈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的。我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我回到家跟妈妈哭诉,我说:“妈妈,妈妈,你知道吗?我恨不得这一切我能替许欢受过,我不要她这样,都是我,都怪我。”我嚎啕大哭,许欢的不幸是压在我心头的大石,我不知道该怎么移开。妈妈也没办法,只叫我等。
次日,舅舅果真找上仇家家门。我是后来听妈妈说的,她说:“你舅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风一样刮过去,在仇家暴跳如雷,仇森骨头再硬,毕竟理亏,仇家父母也不可能不要面子,让他胡来,最后还是好生相劝说是要欢欢回家,你舅舅就问欢欢,愿不愿意留下,欢欢抿着嘴要哭不哭,你舅舅就恼了,说,这是我家的闺女,谁要是敢欺负她,我拼了这条老命也叫他活不下去。”
欢欢最终还是留在仇家,魏静然不得不收拾包袱,哪里来回哪里去。
事后第二天许欢就回舅舅家去,跪在舅舅的面前。妈妈说,舅舅喘着粗气,踱到一边去,没有一句话,还是介怀的。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算是变相的原谅。妈妈对此感触颇深,还说父母与孩子闹不和,最终败下阵的还是父母。
这样的结果大家都舒了一口气,只是舒了一口气,毕竟和最初的预想相差太远。妈妈说过:“我本以为你们俩能够平平顺顺往下走。”是的,这是父母对儿女的希望,没有太多过分的要求,能够普普通通过完一生就好,只不过,谁又真的躲得过眼泪呢?就算没有眼泪,也还会有其他吧,总之,在最初的那份希望里总会添进去意想不到的意外,好像没什么好奇怪的,妈妈说:“每个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你也不会例外,每个人经历过的眼泪你也要尝一尝,酸甜苦辣你都要品一品,人这一辈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我是在情人节前的某天又见到许欢的,她依旧很忙,身姿并不轻盈,像个笨重的陀螺,咕噜噜地转,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灵动的眼,宝石一样闪亮。
我的到来让许欢欢快,她来来回回为我张罗。我拉她坐下,她起初有些别扭,片刻之后就本性毕露,果敢坚毅,她说话还是利落干净,直接就问:“你想说什么?”也许这就是多年的情谊,我一进门她就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正确来说,我觉得难以启齿。
逃避拖延不是我的本性,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就算难堪我还是要说,我说:“许欢,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件事我势必要和她说的,就算我要绕过所有人不说,我也不能不跟许欢说,毕竟,我们曾经还有过承诺。
许欢愣怔片刻,直挺的背向后弯,她看着桌面的杂物,有些哀伤的地说:“我时常会想起,你跟我说的那些事儿,我也会想,如果我们按照当初的约定走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你问我有没有遗憾,你觉得会没有吗?有时候我觉得我妈恨我,她说我不该这样轻贱自己,选择这样的一生。她不觉得我是走错了路,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可能你觉得我是鬼迷心窍,我也承认多少是有些,但是我是真的心甘情愿,我不是没有过寻死的心,却从来没有后悔过。现在我做了母亲,完全知道做父母的心思,但是每个人的路好像是上天注定好的,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是要那样走的,如果,我还能做点什么,那就是努力让自己更强大,你以前问我,值不值得,我这样一无所有,贝贝,你知道吗?你认为我失去了多少我就获得了多少,可能你觉得我这样窘迫好像也看不到希望,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什么耀眼的光明,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足够我坚定的走下去。可能你不能理解,但是我从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可能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可是许欢,这也许就是我想要的啊。我只是遗憾不能让父母放心,给了他们这样的折磨。”
她捏我的手的力气已经没有当初有力,她话里透露出认命的气息,这气息里有股绵绵长长的力量,是一股新生的坚韧。这才是我打不死的许欢,只不过已经被时间打磨的更加圆润。
许欢问我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我的眼里许欢承受了一个女人所不该承受的所有苦难,虽然她足够顽强,艰难抗争,但是我为她心疼,我喜欢的这个人他很好,但在此刻他让我难堪,我不知道该怎样和许欢形容这样一个人,他让我愿意抛开一切,不管不顾地跑向他。可我一直坚守我的诺言,我以为我会守到最后,我并没有想过要背叛许欢,从来没有,但是我现在想要去爱这个人,可是许欢是否了解?我还想坚持,我还想做那个陪在她身边的庞贝。她是否了解她一直都是我心头的痛,她所有的不幸,我也有责任,我曾想,我是不能拥有幸福的,因为许欢是不幸的,我不能让她更可怜了,所以我不配拥有幸福。
然而,妈妈也说,总有一天我生命里会出现一个人,这个人可以让我不顾一切的抛开过往的一切奔向他。
所以,我还是想告诉许欢:“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去喜欢他了。”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许欢一定了解吧。我是想告诉她,我是真的背叛她了,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做梦的小女孩了。
我总不够坦诚,足够自私,我到这里难道不是要许欢的一句话,毕竟我知道她一定会说,好了,她说了,我却哭的稀里哗啦,她说:“贝贝,小时候说过的话是我做过的最美的梦,梦醒了,路还是要走,我不叫你忘记,也不要你耿耿于怀。”
我哭的很难看,许欢说的,像个可怜兮兮的孩子,她哪里知道在她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和她一起做梦的少女。我曾毫无保留地做过梦,也许过愿,但是这些都被撕碎,我经历过背叛。
我问许欢当初为什么要和仇森在一起。我认为里面有我的原因。许欢最不愿说的就是这件事,可能她觉得这是一切脱轨的起点,代表着希望的断裂,苦恼和承担的承接,还包括我的离心。
她说:“这只是个玩笑,是我和魏静然之间的角逐。我本来没有打算和他们搅缠的,那天,我问你的那天,就是你第一次见到仇森的那天。我知道他们是捉弄我的,当时我听见魏静然和仇森说我喜欢他,他本来不以为意,一再拒绝她的提议,后来还是禁不住魏静然的软磨硬泡,两人就协议和我开玩笑,这我是知道,我有些生气,我只是觉得仇森这个人跅弢不羁,不拘小节,他不愿参与的态度让我很感动,我虽然生你的气,怪你越来越冷淡,只知道学习,可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我明明知道你不是故意冷淡我,可是当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正仰着脸痴痴地望着一个男生,这个男生我们之前讨论过,还商议过要不要喜欢,可是你背着我和他走到一起,你背叛我,我不甘心。”然后她就回头接下来这样一个致命的玩笑,故作不知,和魏静然牟上来。虽然许欢说:“怪得了谁呢?我当时带着气恼和报复的心里。”
我总觉得这是个可笑的世界,很多事情总是莫名其妙,说都说不清楚,明明只该是玩笑,到最后却笑不起来。其实想起这些事情我还是忍不住苦笑,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在许欢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只觉得沉重,苦笑都没有,我没有立场解释,我脱不了干系,当她因为仇森的事儿翻脸而去时,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不在焉,许欢可以疯我不可以,我心里想的是随她闹好,疯完了就没事儿了。我大概就把这事儿搁到脑后。
老天就爱和人开玩笑,他才不问结果,他只想看我们被这些玩笑折磨的哭笑不得,也可能他就爱看我们被这些甚至不足挂齿的小事逼迫的寻死觅活。可是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说会这样的,多么可笑,我不知道该拿什么补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对不起说了那么多,许欢还是在水深火热中,我有心无力,我能奈何?我欠她的何止一句对不起。我后来又问许欢,为什么要和舅舅对着干?明知道这是条不归路,明明事情还可以有回旋的余地。许欢说:“我一直觉得姑姑是个勇敢的人,我以为我也可以。”然而我不这样认为,我说:“不该是这样的,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
许欢长叹了口气,她说:“贝贝,我这样的选择对你来说是灾难,你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姑姑一个人为了生活拼死拼活,你虽然嘴里不说,但是你心里把它当做苦难,现在我这个样子,说不上好,苦巴巴的,要看人眼色生活,你心里不好受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想过要去怨你,可是我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搭理你。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处境,也不是不尴尬,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后悔,为什么要后悔呀,这就是人生呀。”
我说:“你还小,不必谈人生。”
许欢笑:“那要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适合谈人生我也不知道,这玄乎的东西叫人晕头转向,就算瞪大了眼努力去看,还是雾里看花一样,朦朦胧胧,给人无限迷茫的美感。
我和许欢说对不起,许欢不接话。后来的某一天我又去看她,她说:“这个世间没有谁对不起谁,若要真说对不起那也是因果循环的结果。”
我和许欢说:“我有时觉得我不配得到幸福。我时常想爱是沉重的,真心更是负担,每个人用尽力气换取的还是眼泪和破碎。我好像没有勇气去爱。”
但是许欢这样说,没有谁不配拥有爱。我问许欢,我可以吗?我是对不起许欢的吧,所以我会掉眼泪,我说,他人很好,我可以去爱他吗?许欢,一定知道我的心意吧,这个人很好,我要和他在一起,但是这个人我不能分享给任何人,更不能背负补偿,我欠她的终究是欠她的,可是我现在要去爱另外一个人。
虽然许欢说往事不可追,但我还是真心要说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刘姐
3月3日。雨。我不知道这样打探别人的私生活是否恰当,尽管我跟自己说我有充分的理由,好在刘姐并不介意,还大大方方和我做起了朋友,这真叫我受宠若惊,也许就像她说的,偶尔的寂寞总会有,也不是不需要朋友,只是别是带着差别的眼光来刺探。我举双手示诚,表示绝无此意。其实,我内心有点点愧疚,难道一开始我不是打着投诚的幌子?不过,我想对着这么一个真实的人,我的确愿意奉上赤诚之心。
我有时候会想,这一辈子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人都不会是无所谓的存在,虽然有时候自己搞不清为何自己一晃神,身边就多出这样一个人,仔细回想又无迹可寻,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好像无可无不可,自己不会多么留意,但是在某些时候,尤其是无意间想起的时候又异常深刻,好像谁拿刀刻在脑海了。
刘姐的出现,让我有些惊奇,她就是这样的,当我一转头时她就在了,惊讶之余竟然觉得合情合理,但,在这之前她好像从不在一样,可实际上,她一直都在,在这个世界里,天天都会在我跟前晃,可那时她存在于这个无边的世界,只是还与我无关。
我和她认识还是有些原因的,算是莫名其妙的原因。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吃饭很慢,就算有人说我吃饭的动作是个慢镜头,直到原本一起的吃饭的人都因我这吃饭的慢动作撇下我一人时,我才意识到,或许就是慢。别人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反问,你有急事吗?没有的话急什么?是啊,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每个人无时无刻无不匆匆忙忙,赶着和时间赛跑。可是就有人一不小心入了我的眼,那天我看到对面一个仪态端庄的大姐姐吃饭十分优雅美好,再看看身旁行色匆匆的人群,以及那些狼吞虎咽的身姿,我竟然觉得,一个人,精不精致,细不细腻,会渗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里,不是说,你画起了精致的妆,端起高傲的身姿,扭着身子装腔作势,就会是一个精致到叫人惊叹的女子,而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子一样,那是由内散发出的气质,像一坛醇香的佳酿,让人沉醉。鉴于这一美好印象,那之后这个优雅端庄的女子就理所当然的行走在我的视线里。
虽然我不是个精致的女人,但是,如果让我说,我会说,一个人吃饭是种享受。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可以想些事情,可以发会呆。大多数的时候支着耳朵听旁人闲磕牙,别有生趣。吃饭的地方在公司楼下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大多是固定的人群,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些事儿。
我身边常常来去的是两个年纪看不来不大的姑娘,嘴里时常说的都是些吃喝玩乐,我听着听着就烦了,很长时间就一个人发呆。大概是两个月前,这两个小姑娘的嘴里不再是无休止的攀比和炫耀,而换成了一个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听起来这个人很古怪,差不多应该是那种特立独行的一类,我那时很是新奇,心想原来还有这样的人,我天天就在吃饭的点听那两个小姑娘喋喋不休,偶尔回头时还能看见两人交头接耳。久而久之道听途说就成了我的乐趣。
我总觉得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不完整的,有时候听到别人口中的自己,神奇的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我那个时候只知道我耳朵里的这个作为他人餐前饭后谈资的人,性别为女,代称刘姐。从她们的言辞交谈中这个刘姐的形象渐渐在我的脑海中深刻起来。我听的越多,这个刘姐的影响越为深刻,我大致了解到,从她们的言辞中了解,这个叫刘姐的人,三十五岁上下年纪。为人刻薄尖酸,不苟言笑,整天绷着脸,让人如坠寒冰之渊,今天为难谁,明天又刁难谁。我想这绝对是个美艳的女子,通常只有美艳的女子才会与高冷相配。从她们的言辞中,大致还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至少这个刘姐是知性大方,万丈光芒的。当然,这样的女人最招同类艳羡嫉妒,人们在谈论她们时言语中不自觉就会带着不客气冷嘲热讽的口吻。当我有这样的想法时,我回头看,那两个小姑娘长相确实一般,又加之扭曲的嘴脸,更加不好形容了,大概能称得上丑。
这天,我有事被耽搁,出来吃饭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就想我最爱吃的面肯定没有了,不过还是匆匆赶去,碰碰运气。我在这家店里是常客,吃饭都会在固定的位置,当我进去时发现那个位置已被人占用,就怏怏然打算换地方,我四处张望不知要坐哪里,一只手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往下看,是一张含笑的脸,不算疏远也不算亲近,恰到好处。这张脸我记得,就是那个优雅的大姐姐。我不知她是何意,就看着她愣住。她嘴角勾起更深的笑,招手示意我过去。
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导着我向她走去,并在她对面坐下。她指指一碗热腾腾的面。我猜她大概是想让我吃,由于嘴里不得空,就以手示意。这是我的理解,我只是笑着说:“你慢慢吃。”她慢条斯理地咽下食物,抬头对我笑,她说:“我看你一直吃的都是这个,就帮你叫了一份。”
我也是最近才注意到她的,每次我进来她差不多就要走,不过,我对她不急不慢,专注进食的印象十分深刻。但我毕竟不认识她,对她此举有些诧异,有些难为情。
她又笑笑,理解的笑,强调道:“我只是顺便帮你叫了一份。”我懂了,十分感激,妈妈常教育我无功不受禄。当然了,元丰除外。她的好意会让我受宠若惊,她大概是看出我的不自在,所以才强调只是帮我叫了一份,估计是知道我爱吃这个,又来迟了。真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我感激地笑笑,说:“谢谢。”她回以温婉的笑,说:“再见。”还对我别有深意的笑笑:“记得付钱。”搞得我哭笑不得。
这就是我和刘姐相识的第一天。那天我本来心情很差,被同事穿小鞋,甚至怀疑人生。但是,午间吃饭时这样一个陌生人的举措还是叫我露出笑容。怪不得妈妈老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那之后,我就常常和刘姐坐到一起吃饭,但是我们俩的交谈并不多,都是食不言的人,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喜欢。这是个进退有度的人,谈吐举止间尽显优雅,她的笑容很浅,看起来疏离遥远不易亲近。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是个慢热的人,不过,就算如此对人还是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我很喜欢和她这样的相处,没有任何利益支配,也不会担心关系近了而会产生的感情牵连及羁绊。
后来的一天,我跟她之间平淡的相处被打破,我开始认真对待这样一个人。那天,我们在静静地吃饭。因为没人说话耳朵就闲着,自然而然就听到我身后两女生的交谈,一点不意外就是之前的那两个女生。她们还在说那个叫刘姐的人,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坐我对面和我一起吃饭的人就是她们口中的刘姐。我还在专心的听着。
A:“刘姐今天这套衣服真好看。”
B:“没办法,人家长的好看。你要是也长成这样,说不定比她还有气质。”
A:“如果可以我也想啊,这副皮囊是爹妈给的,也没办法啊。我倒是想让他们把我生的漂漂亮亮,毕竟,漂亮的皮相更惹人注目,受到关照的可能大大增加。”
B:“你要想也可以啊,现在科技这样发达,整容行业也相对比较成熟了,整容的满大街都是。”突然压低声音,不过,并没有小多少,继续说:“唉,你说,刘姐有没有整容?有些人说她动过刀子,不过,我没看出来。”
A:“那谁知道嘞,这种事情人家又不会昭告天下。你看她的脸是不是很耐看?皮肤也很好,像她这个年纪能保持这样肯定花了不少功夫。”
B:“女卫悦己者容,不要说女的了,现在男女都是一样。看脸的时代,谁不希望自己的相貌能给自己加点分。不管是男还是女,见到一个人难道不是先看脸。”
A突然神神秘秘,小声地说:“哎,我给你说哦,听说刘姐是托关系进来的。”
B:“不是吧?”
A:“真的,听说啊,她跟周总好过。”
B:“周总不是结婚了吗?”
A:“地下情,那个时候我们还没进来,好像闹得挺大的。”
B:“怪不得都说周总看刘姐的眼神不对,说是有点暧昧。可我看刘姐对谁都是这张脸,也没见得对周总多好啊。”
A:“那是周总做了对不起刘姐的事儿呗。”
B:“为什么这样说?”
A:“刘姐好像是被骗的,听说也是后来才知道周总结了婚。”
听着听着我就笑出了声,好像哪个公司都逃不了这样的套路,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要捕风捉影,这个人一句那个人一句,一个有滋有味的故事就出来了。而这个故事的主人翁要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灰姑娘,要么是个冷艳惹眼的冰山美人。
我笑,抬头看刘姐一眼,她就是这样一个高冷的女子,不知道在公司会被编排出怎样精彩的故事。但她只是静静地吃饭,可能是她根本就不会去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对话。个人有个人的爱好,无所谓吧,我继续听我的。
B:“难道刘姐到现在都没结婚跟这个有关?”
A:“听说是有点联系,反正传的风言风语的,怎样说的都有,有说她心理有问题,有说是周总把她给伤了,不过我不太相信她是为情所伤,感觉她冰冰冷冷的,不伤人就好了,我还是觉得她是眼光太高,一般人入不了她的法眼,结果一不小心错过年龄了。我妈老教训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叫我见好就收,要不然我怎么会看上我男朋友。”
B:“你妈那是为你好,再说,你男朋友挺好的,对你百依百顺的,你在他面前还不是说一不二,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A:“我妈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我也知道,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老感觉一个大男人这样软骨头很没出息,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看见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就不能有点骨气,我妈还说这样挺好的,不怕他骑到我头上来,我想说,好什么好啊。”
B:“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真叫你遇见直男癌,才叫能把人气死。”
我听的津津有味,抬头看刘姐已经吃好,端坐在对面,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实话,她这人心思太深,一般人猜不透。我还想继续听身后两人的对话,不过交谈声断了,看样子是要走了。
我其实也吃的差不多了,也准备要走,就去看刘姐,刘姐正半仰着脸向我身侧看,面无表情,看上去不太对。我顺着她的视线向身侧看,就看见两张饱受惊吓的脸,就是那两个小姑娘,现下正手足无措,脸色惨白。
一个女孩嘴唇抖了一下,对着我面前的人叫:“刘姐。”
听声音这是B。
我受惊不小,难以置信地去看刘姐,她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死水一般的声音,她说:“何必听人说呢。你们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保证比他们的消息可靠。”
A赶紧说对不起。
刘姐不理会。
B又来说:“我们知道在背后议论人不对,也知道这些谣言不可信,一听就是假的,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下文,我想大概在刘姐看不出情绪的注视下她是很难找出勇气继续说下去,最后才又弱弱地补了一句对不起,看的出是实心实意。
刘姐看向面前的残羹,嘴角飘过一丝笑意,有些无奈,有些自嘲,意味深长地说:“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何况是听到的呢。”又瞟了她们一眼,说:“你俩还想站到啥时候,赶紧回去吧。”
两人脸色羞红,仓惶而去。
这一刻我心里潮起讶异,我眼前这是个怎样的人?两个小姑娘话里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眼前这个人很孤寂,在她冰冷的气息里四处逃窜,也许她凉凉的态度只是伪装,企图压制内心的孤苦。有些人就是这样,满身疲劳地孤身奋战,你去问他,他耸肩表示无所谓,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渴盼一个温热的拥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尽管后来刘姐这样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停在大海里,各不相干。”我想这不过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给自己一个坚强的理由。
我很想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刘姐,看起来叫人心疼,妈妈老说,女人的心都是软的,捏一下都会疼,疼了还是不改。我眼前难道不是一个被人捏了心,正犯着疼的女人?我想不管发生过什么,我都不该说也不该问。
我就怔怔地看着她,兀自出神,这是刘姐后来给的形容。她看我这样,轻敲桌面,唤我回神,说:“可以走了。”
我连忙说:“我陪陪你坐坐。”
她露出好笑的笑容,说:“就在这里吗?”显然是不赞同我的提议。
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又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
刘姐深深地看我一眼,片刻才说:“好。”
结果,我的提议并不好,外面日头火辣,根本没处去,才走了几步,我就有被生煎之感,赶紧拽着刘姐进了咖啡店。
刘姐一定知道我的意图,但她只是默不作声,没有排斥也没有欣然。
这个时候我不喜欢沉默,开始发挥我破解尴尬的特长,胡言乱语起来。我讲了很多,大多是关于妈妈的流言,她默默听着,说实话我感觉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以一句‘流言就是淬了毒的箭,只只刺穿人心’做总结就没下文了。
刘姐笑,这只会叫我窘迫,我知道我不会安慰人,嘴笨的很。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她想开一点,又或者说,把压在心里的话和我说一说,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和我分手。
一切如常,刘姐依旧会和我一起吃饭,看着她面色无异的脸,我想,她一定穿着一身刀枪不入的盔甲,把这些流言隔在身外,自然也把一切温暖喜悦隔断。面对这样的她,我感受到一丝疲惫,她就如她所说,她真的就是一座孤岛。但是这一天,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刘姐突然说:“你陪我走走吧。”我乐意至极,排除万难也要跟着。
真的就只是走,一路地走,漫无目的,都最后,我想她应该说点什么吧,她就真的说了。“人是活在别人的口水里的,谁都逃避不了。”这是刘姐告诉我的,这话由她来说恰到好处,她还说:“我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篇章。”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看不出活在别人口水中的窘迫和气恼。
我问:“是什么?”
她无所谓的答:“我没问。”她这个样子看起来是无所谓,其实内心也是不好受吧。
我说:“你为什么不解释。”
她说:“你觉得谁会信?”她这样说自有她的一套理论,接着她就继续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别人说你的时候你不能辩驳,指指点点点的时候你不能骂回去,要不然围观的人更多,骂声更大,编排的更离谱。你默不作声,人家又当你默认,是个没胆量的孬种,然而,久而久之反倒真的淡了,他们觉得你不作出反应很没意思,就不想说了。只有一种可能让自己好受,那就是名副其实,不管他们所编排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你只要把它变成真的就真的没人来说了。”
我本来想劝导她。这么一听,我一时无言,她是个明白人,我什么话都不用说,如果我真的想安慰她我想唯一的方法就是陪在她身边,和她一同沉默,一同消化这些利剑一样的非难。那天我陪在她身边很久,不过,大多她都一言不发,完全当我是空气,这是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她似乎并不需要我,她有自己的世界,那里被她下下结界,无人能进,我看着她像是异界飘来的灵魂,孤寂,沉默,连周遭的空气都是凝结的。我走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她的世界里,这使我怀疑她是否知道我的存在。不过,后来的一天她很认真的感谢我,以她那没有波澜的口吻说:“谢谢你。”我想,这就够了。
在她说下谢谢的那天我们聊聊很多。她说,我的陪伴是我打开她结界的钥匙。我就顺便说:“那我进来了。”她不置可否,笑眼弯弯。我问:“介意透漏一下事情的真相吗?”她垂下眼眸,反问:“什么真相?”这次我是真的词穷,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真相,也许我和大家一样,内心还是有好奇的,我只不过藏着不问,也不相信那些人说的。说实话我有点尴尬,我想这算是拒绝,显然,我还是不能太过靠近。我很抱歉地说:“抱歉。”她笑说:“你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的。”我哭笑不得,在她面前真的像个局促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
她看透我的心思,她说:“如果你和她们一样,是带着怀疑的目光来打探,我就不可能坐在这里了。”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吗?”
我心里敲起鼓,不可否认,当我知道刘姐就是别人口水中的对象时,确实是萌生了刺探的心思,这我不能否认,而当她这样问我时,我又看不起自己这样无耻的窥探,我更想做一个可倾诉的对象,我不要打听,我要分享,我想帮她驱赶一点点落寞,心里潮起这样的心思时我就举起双手,说:“天地良心,我不是,我是来和你做朋友的,如果你愿意,我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刘姐不置可否,我自问问心无愧,就对她亮出最真诚的笑。我认为刘姐其实是喜欢我的,所以我今天才能和她坐在这里。她确实喜欢我,因为她对我说:“要不要到我家?”我两眼大张,受宠若惊,乐不可支的问:“你要做饭给我吃吗?”刘姐点头,两眼弯弯似星似月,流出柔亮的光。而我大概是中了彩票一样开心。
刘姐的住所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冷冷淡淡,没有太多色彩,我之所以说是住所而不是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跟在她后面进了门,扑面而来是清凉的气息,这很符合她的气质,看的出来花了不少心思布置。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她的家,我有大多数人惯有的思维,在我看来,能够让人费心布置的都是自己买来的房子,我问:“你自己买的吗?”她说不是。我虽然讶异,却也接受她的解释,她是这样说的:“房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犯不着为了一个住的地方省吃俭用为难自己,不过我也不会委屈自己,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乱,我住的地方都不能,在这里我会抛开外界的一切,做最舒适的自己,这里是我能给自己的最好的礼物,当然是怎样合心意怎样舒适怎样来了。”
我想,喜欢一个人不会是无缘无故,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如果一开始我对刘姐的喜欢是皮相上的欣赏,那么现在有很多就是来自她人格的魅力。刘姐最大的魅力在于她知道自己在活着,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怎样对自己好,就像她说的,女人应该精致,这样才对得起自己,配得上自己喜欢的人。她这话让我想起,她做的糯米鸡,软糯可口,唇齿留香,让人回味无穷。我说她是个吃货,她说:“女人的精致不止于仪表妆容,女人首先要做的是讨好自己,最基本的就是衣食住行。女人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该有一个男人会疼爱自己,如果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但无论有与否,自己都该自己疼惜自己,这样才会叫那个人知道你有被疼爱的必要。”她这话我很赞同,在某种程度上,与我最初见她时的印象不谋而合,所以我接着她的话说:“但事实是女人永远划分不清这样的一个界限,别人对自己的好是别人给的,应当为此感激,而不是理所当然地索求,而自己对自己的好是必须的,因为这种好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听我这话愣了一下,露出类似了然地笑,我受到鼓舞,继续说,:“女人永远立场不够坚定,一边享受着自己作为孱弱一族的优待,一边又大言不惭,指责男人的轻视,但凡女人大概都自愿归类为孔老夫子口中难养的女子。”
刘姐看我的眼神若有所思,我知道她有话说,她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反问:“这想法不对吗?”她答:“想法就是想法,没有对错之分”。我不接话,等着她说下文,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强者也没有谁是弱者,只有彼此依靠才能持续走下去,尤其是男女之间。”我做思考状,她瞅我一眼,她继续说:“我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是什么情况,好像有些东西被过分强调,关于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关于强与弱,关于竞争和公平,这本来是如水一样自然而然的东西,都被人用事例去放大了,形成一套法则,人被镶在这套法则里胡思乱想。”
我问:“什么意思?”
刘姐但笑不语。
过了片刻,她说:“你不要被你看到的听到的给迷惑了。”
我再问她就不细说了。后来偶然提及,又问,她说:“没什么,只是觉得现下这个社会我们看到的和我们听到的并不一样,很多事都被从某个角度放大了,有些事情甚至不问初衷,只看结果,没人关心你的内心所想,你有时甚至自己都不必关心自己内心的想法,毕竟没人会听。现在的人越来越孤独。”
虽然关于以上问题她有所保留,不过,关于我个人问题她倒是表现的很热情,过来人的身份笑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不说话,我知道我在她面前大概就像一张白纸。
她问:“你在害怕什么?”是呀,我在害怕什么?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听我说,我就真的说了。
我说:“什么是爱情?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去喜欢另外一个人?什么又是喜欢呢?难道是莫名的心动?是心疼?是心痛?是赴汤蹈火?是无怨无悔?”
刘姐说:“这个我不能回答你,每个人对爱情的需求不同,这世间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难以理解的心思,有多少心思就有多少不同的爱情。你呢?你对那个人是什么感觉?”
我说:“我不想爱他,但是不能不爱,我想爱他又不敢去爱。我想要他欢喜,又不敢去喜欢,我怕自己难过,更怕他难过,这样我会心疼。”
刘姐又问:“你在怕什么?你有和他说过你的想法吗?又或者,你可以说给我听。”
我怯怯地问:“可以吗?”刘姐笑着点头。
我在爱情面前是个小白痴,一无所知,就连喜欢一个人也是后知后觉。很多事情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但是我还是想找个人说说,也难得有个人愿意听我说。
我说:“我不知道,我觉得婚姻就是一座死牢,进入就出不来了,而且这座牢的墙还是用纸糊的,轻轻一点就破了,问题是每个人都甘愿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爱另外一个人,虽然我爱他,可我为什么要贴上标签,盖上章,告诉大家这人归我所有,我希望他是自由的,是属于他自己的,同时我也希望,我在他眼里也是这样的,我不属于谁,我是我自己,我怕我拥有了爱情反而失去了自己,我怕到最后一无所有,面目全非。我看到好多女生,在最开始立场是那样坚定,到最后却看不见底线了。我怕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人。我觉得完美爱情是水到渠成的自然结合,而不是人们口中的磨合,因为谁都不可能成为对方理想中的完美对象,一味地磨合不但失去了自我,连把对方最初心动的地方都失去了。而且就像你说的,现如今的这个社会夸大了太多东西,有很多我们本性并非如此,却止不住社会的浪潮,比如一夜情,我总是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中国人骨子里还是保守封建的,毕竟,古往今来,我们所受的文化教育就是如此的,说起来,对于这种行为大家多是抵触的,但是还是禁不住浮夸的风气,涌进社会的潮流,但是你只要支起耳朵去听,听到的还是大家对于这种行为的排斥和指责,可为什么一夜情竟然成为风尚?本来,这该是羞于启齿的事情,但是,现在却被放到台面上谈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就为了承认自己并没有跟不上世界,自己足够开放,就该拿出来,放到明面上供大家观赏?我承认我被吓到了,我怕自己喜欢的人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我又怕他就是这样的人。我想,这并没有错,可我被吓到了,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爱情不是干干净净的吗?何况那些小孩子还在看着,他们又会怎么想?我想我能理解,他们必定有点恐慌,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了好多,好多问了也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我遇见的大多数人都对之不理,在我发问时会岔开话题。说实话,我在对刘姐说这些时,心里是没底的,我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停下来看她。她似乎听的很认真,对于我突然的停顿很不理解。她问我:“说完了?“我傻傻地笑,说:“没有。”她看着我笑,我说:“只要你愿意听,我都说给你听。”她笑纹更深,说:“那你继续。”
她这样的态度,我有点感动,遇见这样一个人,她愿意听我说我对这个世界的不理解,愿意听我说我对爱情,对婚姻的胆怯,而不是像大家一样,对我说,你为什么会想这些,这是大家都有走的路。我知道,这条路我必须去走,我也知道,必须我自己去走,我最多也只是听取旁人的意见,可我内心还是有诸多彷徨,有诸多的不确定和怀疑,而不是被赶鸭子上架。大家都说,人生这条路,谁不是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呀。我知道,可我想每个人其实都是害怕,有点慌张。
就比如我,所以我继续跟刘姐说我内心的恐慌。我说:“爱情是自由的,这我知道,我只是怕,太过自由,可以随意分手,可以船过水无痕,挥挥衣袖头也不回就投入下一段感情,我做不到,也怕遇见这样一个人,我怕他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不再爱我,我也怕有一天面对背叛,不是不信任,而是禁不起这样的打击。”
听到这里刘姐就笑了。我停下来不说了,她说:“说到底你就是怕承担,怕痛,怕流眼泪,怕种种你幻想出来的可能。”
我不说话,我想她说的是真的。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意我付出的一切到最后化作一场悲伤的梦。
她问:“你还要听我的故事吗?”
我当然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点头。这样刘姐就陷入了回忆,遥远而迷离的回忆。
她说:“她们说的周总,名叫周行,我和他曾是一对恋人,大学毕业时因为就业以及家庭上的一些分歧而闹矛盾,我那个时候,性子倔强,就忍着眼泪各奔东西,我本来想,一别可能就是一生,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那些年我也不是刻意等候,也经人介绍过对象,就是看不进眼里,走不进心里。后来我就被调到这边的分公司,看到他的那一刻这颗心鲜明地跳动,我才知道,原来下意识我还是在等他,我想既然这样,再次相遇就给自己一次机会。而刚好他也不排斥我的靠近。我以为,真的是以为,我还有机会,你知道吗?公司年会的时候他带来了他的妻子,他们就站在一起,站在我面前,对我笑,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但是我并没有醉,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找他妻子谈了,她妻子知道我和他的事儿,她是个优雅知性的女人,她说‘过去的事情不可能再从来,但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路还是要走的,你说是不是?’我知道这就是结局,还是有些不甘心,我就问她,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她说‘他并不知道你在等他。’我眼泪就掉了下来。我不能怪他,也找不到理由怪他,我只是觉得,年轻的时候以为生命有许多可能,却忘记一个决定可能就是一生一世了。那之后,我也处过对象,但是总缺少了那种感觉,一开始他觉得对不起我,我还能解释说是自己的原因,后来我一直单着,就解释不清楚了,他们就觉得我是为情所伤,就连我妈也是这样以为,一直催着我恋爱结婚,甚至以生病为由,命我回家,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非得看到我结婚才甘心。有一次她甚至说,我不找个人结婚就不要回去见她了,她说她丢不起这个脸,我难以理解,就问‘难道我不结婚对你来说就是奇耻大辱吗?’我从来没想过,我结不结婚会给我妈带来这样的困扰。她很生气,说‘别人怎么说我,我怎么出去见人?’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理,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只是没想到我妈会这样说,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理解,我不结婚不是因为找不到对象,也不是因为为情所伤,而是我知道我更适合现在的生活,两个人固然有两个人的好,但倘若两个人一起生活让自己更糟糕,那我又何必委屈自己。”
她这话我能理解,有些时候吧,有些事情,你确实是解释不清楚,也没人会听你解释,他们相信他们看到的就是事实,而不管你这个当事人是怎么说。我想刘姐多少有些苦恼吧,本来她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就算再清心寡欲也并不是个真真正正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只是一个有点寡淡的人,她最大的困扰应该来自父母的不理解,毕竟别人说什么,她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父母就不一样了,不管说什么都或多或少在她的心里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我其实也为她觉得无奈,有种死灰一样的灰败之感。每个人的遭遇其实都大同小异,大家都习惯了看见熟悉的彼此,就像看见了自己。就比如结婚生子,好像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并奉为人生头等大事,当出现像刘姐这样形单影只,行为怪异的人,大家就要生出诸多的不理解,并自觉地为此想出各种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他们才不会听你怎么说,他们下意识就会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们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个人你不寂寞吗?这样的话,在这个年纪的我也偶有听说,偶尔也能体会到,我想这应该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这与是否单身无关。
我扭头看刘姐,她这样一个冷淡的人,知道什么叫寂寞吗?我问:“你会寂寞吗?”
我想她大概是一个人久了,很容易陷入沉思,当我这样问她时,她就自己去想象,眯起眼的样子,她说:“寂寞吗?会有吧,其实这是什么感觉我一开始并没有细想,别人却总是来问,慢慢就知道了,这种感觉原来叫寂寞。那感觉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以这样说吧,有时会突然生出说话的欲望,扭头却面对空气;有时梦中醒来,满室寂静,无人能应;有时一个人面对大大的桌子独自进食,杯盘相碰,格外刺耳;有时身心俱疲,想窝在角落,谁都不理,还有些时候,心里像长满杂草,很不舒服,又无计可施。那时我想问,这是不是孤独,是不是寂寞。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妈妈,妈妈给出的答案是——孤独是人最好的伙伴。我想她在跟我说笑,但她又说‘那怎么办?你得学会跟你的孤独和平相处,要不然漫漫岁月,可要怎么办?’我说‘那个还不简单,找个人作伴不就好了。’妈妈只是笑,我想她是笑我,年少不知事吧。她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确实会心慌,抓心挠肺的慌,无药可治。我很奇怪像刘姐这样的一个人独处,心中会怎样的清凉。关于一个人的生活刘姐是这样形容的,一个人爬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看到成群结队成双入对的人不是没动过心,尤其是看电影时,看到美好的结局,也会忍不住向往,也不是没有渴望,但是却也知道完全没这个必要,因为已经错过了那个容易心动的年纪,更多的是需要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说:“一个人挺好的。”
刘姐就笑,问:“好在哪?”
我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从容不迫,自由自在。”
但是刘姐略显伤感的说:“我妈说再差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这时我脑海里自然而然就跳出来一个词,虽然我觉得不太恰当还是说出来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姐就笑:“你这说法真新奇。”
我说:“你现在不挺好吗?至少不会鸡飞狗跳,没有鸡毛蒜皮的争吵,不存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分歧,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刘姐继续问:“你喜欢的是怎样一个人?”
我很不好意思,单手捂脸,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就是把他看进眼里了,好像除了他我不知道该去看谁,我以前总以为我是个不知道什么叫挂念的人,但是他让我知道了这样的心情,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他,感觉心里满满的,很踏实。可他也叫我心慌,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神经,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我不想去喜欢他的,可是他就在这里,就在我的眼里,我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我,他是我的好哥们,我想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哥们,我不想改变这种关系,我害怕改变这种关系。”
“已经不得不面对了吗?”这是刘姐抛来的问题。这也是我喜欢和她说话的原因,很轻松,不用过多的解释,我说:“他领了一个女生来见我。”
刘姐笑的很无奈,里头也有了然,她嗔道:“说到底你还是想从我这里打探些什么,你是不是想知道一个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在考虑回避,难道我说一个人生活真的再好不过了,你就可以彻底把他放弃了?但是,你还是不甘心吧?”
她问我:“小丫头,你在怕什么?”
这是她第三次问我,她说:“你都看到了什么?我不介意告诉你,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都难免会有不如意的地方,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是活的很好,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遇见了你喜欢的人,你一个人的生活就太苦了,你怕什么呢,最差也就是这样的结果了,还能差到哪?你都不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又或者说,你根本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你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吗?你不为自己争取吗?”
刘姐说的对,我的靠近到底还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我想知道知道一个人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好做心理准备,刚好刘姐就是现成的例子,所以我就来刺探了。听她这样说,好像一个人的生活并不怎么好过,我不知道这会是怎样的一条路,也许将来有一天也会孤单,只有孤灯相伴,这样的日子我不怕,我更怕的是两个人相对无言,我是喜欢他,可爱情之后是婚姻,婚姻里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有无所遁形的坦诚相对,我不知道我值不值得他爱,我也不知道,坦诚之后,他还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而我又在他那里是怎样的存在。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永远是他的好哥们,有酒就喝,有话就说,我不必要去昧着良心不顾他的感受,我就只和他大呼小叫。
我跟刘姐道歉,我说:“很抱歉,如果我的行为让你感受到侵犯,那你骂我好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靠近你,也许我是想看看一个人是怎样的生活,会不会像大家说的孤苦寂寞,也许我觉得你很落寞,想给你带来点欢乐,又或许我单纯的只是喜欢你,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觉得你是个优雅端庄的女子,我喜欢你只是你,我喜欢你的精致,我喜欢你,只因为你知道女人该对自己好,我想要和你做朋友。但我必须为我的冒犯道歉,我或许不能说我是无心的,但我可以请求你原谅吗?”
刘姐一时无言,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知道有些时候我是胡搅蛮缠居多,可谁让她招我喜欢,我看不出她脸上的笑是无奈还是苦笑不得,但是她说:“我现在拒绝你还来得及吗?”
我一脸吃惊,问:“你要拒绝我吗?”
看,我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好像料定刘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我似的的,所以当她这样问时,我就慌了。
刘姐说:“我也不是没察觉到你的心思,也没觉得反感就是了,如果我能解开你的心结也算是好事一件,如果你要我说,我会说,遇见了合适的人我也会脱单,既然遇不见我也不会强求。所以,你不要怀疑,也不要被你的固执己见给蒙蔽了双眼。”
我感到十分抱歉,就一再给她赔不是。刘姐毕竟是刘姐,我感动的要掉眼泪,她还是冷眼旁观,似笑非笑。我也没有更多的要求,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虽然我就这样闯入她的世界,但她也没有大声呵斥,到底还是如我所愿,不远不近的和我做起了朋友。
对于刘姐,我想不明白,这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人领回去收藏?有时候这个世界对好人并不会特别宽厚,也没有额外的优待,好人的优厚回报只有他那颗心安理得的心,我衷心的祝愿刘姐在往后的日子里能够和时间和世人和自己和平共处,如果她愿意,会有一个值得的人和她牵手,共度余生。
3月9日,晴。
好了,刘姐也在我笔下了,我心里的杂草终于被大石压下,竟然不自觉松口气。我早就知道妈妈和许欢是我解不开的心结,我也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我不得不面对让我难堪的往事,我愿意承认我是背叛了她们,我不知道这样说算不算夸大其词,可在我的心里确实是这样的。妈妈说这样才算长大一点,总不好老揪住过往不放。是啊,好像人长大了总要丢弃一些东西,尽管有些让人十分不舍,可是又不得不舍弃。有些时候自己也清楚,就是因为珍惜,就是因为紧紧把这些自己珍惜的攥在手里,所以,总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出路,总是会轻易受伤。
可是当这些心结有松开的迹象时,一切的进展就自然而然了,我是觉得突然之间,曾经笼罩在头顶上的乌云不见了,自己可以尽情呼吸了,可以不必小心翼翼了,而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我最想做什么?现在我脑海里只有元丰。
可是元丰却不理我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就让我等一等,他不会不理我的,你看,我都排除万难了,我都不理会前尘往事,也不管未知将来了,他怎么能够不理我呢? 我该静下心慢慢等,我相信他会来,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就让我等一等。
青禾酒吧
3月10日,晴。
妈妈总爱点着我的脑袋说我装聋作哑。我在这种时候还是装不懂,妈妈无奈摇头,嫌弃我道行太浅。我想确实在是道行太浅。要不然心里怎么会抓心挠肺的痒?我只有在躺在床上,躲在被窝里才敢想,想那个夜晚的事儿,那个叫人脸红心跳的夜晚。
有人说,一个功夫到家的骗子首先要骗过自己的心,这样才能骗别人,我连自己都骗不了,我想更骗不了元丰这样一个人精,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张白纸,这是他说的。他这样说我一点都不反对,我当时问他:“你知道我在什么啊?这样大言不惭。”
元丰只是笑,说:“你还能想什么?应该说,你在逃避什么。”
我立刻摆正倾斜的身子,收起我的好奇心,当这段对话不存在。因为他知我心中所想,所以我才要气恼他逼迫我,我本来想就这样和他做朋友,不敢有其他的想法。好吧,我得承认,私下里我是有过幻想,我想过我是爱他的,但是,我谁都不能说,我不敢,我怕,至于我在怕什么,我想原因实在是太多了。但他非得逼得我承认。
我想那个夜晚就是。
情人节前的某天,那天我很开心,因为我和许欢和好如初,我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喝醉了酒一样到处耍酒疯,在公司里疯完,我就一个电话打给元丰,让他继续陪我疯。我请他吃饭,他拍拍我的头,叫我省点口水,说这种事情我不该开口,我气鼓鼓的挥开他的手,我讨厌他拍我的头,因为他总在我吹胡子瞪眼睛的时候拍着我的脑袋,以高高在上的姿势叫我,小孩子。我为比屡屡和他理论,不过,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他只会微笑,抓住我张牙舞爪的手,叫我别闹。看看,到最后还是我在无理取闹。
说起来,我在元丰面前确实很放松,从来不必伪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喜欢什么表情就摆给他看,我要是一个兴奋,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他也不会打断我,更不会有嫌弃和不耐烦,又或者我心情很低落,一言不发,痴痴傻傻,不辨东西,他就拉着我去酒吧喝酒,直到把我灌倒,不省人事。我事后总问,有无不良行为,他说,你安静的像只睡熟的猪。元丰不喜我骂人,说粗话,因为他不说,故而禁止我有此行为,但我从来都是听而不闻,只在被他念到耳根生烟才挥挥手虚应故事,正好对应他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表情。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我不可能改掉说粗话的习惯,我也不会在他面前装淑女,就这样,久而久之,他也偶尔会说几个不文雅的词,还说这叫近墨者黑。
他朋友说我是他的小跟班,我对此大有异议,我认为我更像他养的宠物,因为我能逗他开心,他又对我十分放纵,对我少根筋的行为十分包容,也会尽力满足我的各种突发奇想的要求,所以那天一见面,我一脸傻笑的跳到他面前作势要亲他,他动都不动一下,他知道我不敢,只会过过嘴瘾,整天说要和人滚床单,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夹着尾巴逃窜,跑到他跟前求救。看到我心惊胆战,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就要笑,为此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更喜欢我皱巴巴的苦瓜脸。
我和他见面必吃饭。饭后,我嚷着要散步,他自然奉陪到底,我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叫我不要晃,说他要晕了,我不听,因为他笑的很暖,所以我不信,我歪着身子,看他脸上的笑,他推开我的脸,叫我收敛。
说实话,我那天异常活跃,无视他推阻的手,竟然抱起他的手臂,仰着脸看他醉人的笑,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沉醉于他的笑,他很配合,笑的更深,回视我,还奉送了句:“看够了吧?”
他这样对我笑,我是没有抵抗力的,他那眼里有强大的磁场,一下就把我吸进去了,只在一瞬间我就傻掉,痴痴傻傻和他对望,我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的消散,换上了一种叫深情的神情,我就在他眼里,半张着嘴,像个傻瓜,看到这样的自己我心下大惊,忙做出如梦初醒的迷茫,对他献媚地笑,拍起马屁,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很帅?”我怕他会得意,又补了一句:“应该没人和你说吧,尤其是女人,因为你更冷,面无表情,像地狱来的阎王。”
我还模仿给他看,但他只是挑起半边嘴角,似笑非笑。
一盆冷水就这样泼下,我笑不出来了,可我还会装聋作哑,眼看青禾酒吧还有几步之遥,我快一步钻进门,头也不回地嚷嚷:“快跟上。”
我在逃避什么?也许我从没想过要去真真正正面对他的凝视,漩涡一样的凝视。他对我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他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但这我管不着,我守好自己的心就好,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我不会跳舞,因为我平衡感不好,但我那天还是溜进舞池,鱼一样地在人群里穿梭,我回头望,元丰正盯着手中的酒,怔然出神。他从不下舞池,就算我强拉也不行,只因他不喜身体触碰。我在舞池里和一个男的面对面扭来扭去,样子应该是十分滑稽的,他也不介意,贴着我的身体扭动,那种感觉很诡异,我无法忍受,哈哈哈大笑,推开他跑回座位。
我抢走元丰手中的酒仰首灌下,再把空杯子还给他,他说:“有我的口水。”
我做出呕吐状,指责他:“不早说。”
此时,我的目光还流连在舞池,因为刚刚那个男的在跟我抛媚眼,我觉得很好笑,回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元丰说什么我没听见,又或许我是在逃避,他话不说二遍,这是他的习惯,所以他就闭口不谈了,这我是知道的,我扭头问他:“你说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元丰不喜欢我装疯卖傻的行为,更不喜欢我在他面前心不在焉,他对我这态度多有鄙视,不屑一顾,但是那天我在他面前装疯时他竟反应平平,还塞给我一杯酒,又刚好我那天有着来之不拒的心情,他递来一杯,我就灌下去一杯。就在我被他灌酒的当儿,我也不曾细看他的脸,只用感受的,我就知道他情绪不佳,面无表情。
他以往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是我要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但是他不允许,他说:“女孩子,耍酒疯不好看。”
他灌我酒这是少有的,确切来说是有过几次,我大概能感觉出来他生气了,有些时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是有一次我明确知道他是生气,他罚我喝酒,我自认理亏,双手合十求饶都不行,只能乖乖把酒灌下来赔罪。
说起来我那次被罚是自找的。
我一直有个当红娘的梦,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渴望,眼看小情侣欢天喜地的在一起,心里会生出满满当当的满足,那感觉可能就像嫁女儿的母亲,终于完成一个天大的任务,可以松一口气了。
每年新年前后,大批大批的青年才俊、靓男倩女踊跃在相亲的大军里,连我最可爱的同事王菁,一个高举自由恋爱的人也经不住父母的再三施压,最终被押着去相亲。其实王菁有一个男友,照她的意思来看,她那男友还不错,就是时常会因为些莫名其妙的事闹矛盾。不知她去相亲的事儿怎么传到男友的耳朵里,男友竟然以此为由,干净利索的和她分了手,理由是王菁朝三暮四,脚踏两只船。王菁对此大骂,知道他是早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理由而已。她那段时间闷闷不乐,整天愁眉苦脸,我看不下去,就会和她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天,青禾酒吧里,我一边和王菁短信聊天一边和元丰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元丰不喜欢我这样,不大愿意和我说话,当时我王菁聊得正起劲,突然脑海里就跳出了一个想法,我攀在元丰的身边,贼兮兮地问:“你没有女朋友对吧?”
闻言他郑重地扭头盯着我看,好像在说我明知故问。我笑嘻嘻地说:“我可不可以给你拍张照做背景?”
说着就拿起手机对准他。他干脆地拒绝:“不要。”把我挡到一边,我只抓拍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说:“删掉。”我才不听呢,还抗议地哼了一声。
他直接伸出手问我要手机,我不理他,他就扭头瞪我,我最怕他生气时罩上寒冰的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手机递给他。不过他哪里会知道,我这么轻易就给他当然是留了一手,我手机某个角落里还躺着他的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的由来要从我认识元丰不久后的一天说起。
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是个黄昏,阳光金灿灿的。我赶去找他时,他正背倚路旁的柱子,站在人烟稀少的落日的街头,我停下脚步,看他半仰着头凝望蓝天。远远看到他被镶在橘黄的阳光里,暖融融的形象里静静流淌出高不可攀的落寞,我心里既感动又心疼,不自觉就拿起手机拍了下来,妥妥的收藏在手机隐蔽的角落里。
我很少看见他有这样落寞苍凉的一面,尽管他总是冰冰凉凉,所以他那无限孤寂的身影就自行刻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就在这个夜晚,我又潮起了做红娘的兴头,加之被他稍显冷漠的态度刺到,赌气之下就把这张照片翻出来发给了王菁,并学着元丰的口气和王菁勾搭,直到后来惹祸上身。
怎么说呢,这祸事是我自找的。我被王菁逼着找上元丰,那个时候,我的把戏被王菁揭穿,她不知道怎么就看穿我是伪装成元丰和她聊天加照骗得,她不要我以死谢罪,但是必须把她介绍给元丰。
知道元丰一定拒见,所以我就先斩后奏,顶着生命危险,不情不愿地带她见了,结果如何可想而知。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完全把我当做空气,直截了当,客客气气的跟王菁说:“不好意思,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你可以找庞贝问清楚,失陪。”一点都不含糊。
我对着王菁再三赔罪,也顾不得其他就追了出去。可元丰打定主意不理我,尽管我趁机钻进他车子里,他也只是动也不动的坐着,口气生冷的说:“下去。”
我看着他刀刻一般的侧脸,心里只打寒战,急忙为自己开解。但是,他二话不说,直接下车把我拽出去,扔在大街上。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冷酷的元丰,傻眼了,就楞楞的目送他的车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的时候,就是在这间青禾酒吧,他罚我喝酒以示薄惩。这天和那天一样,他一杯一杯的灌我,我不敢反抗,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心虚的,可我就是心甘情愿受罚。
和那天一样,他倒酒我乖乖喝酒,看起来应该很有默契,不过,这样的默契被舞池里的欢呼声打断,我一边仰头灌下一边向舞池看去。就见两个身材壮硕的帅男难分难舍地吻着,欢呼声就起源于这里。
讲真的,我很佩服这样的人,不管他们是否是真的喜欢彼此,哪怕只是新奇这样的一种关系,哪怕只是跟风,但是他们足够勇敢,无所畏惧,是啊,别人怎么看有什么关系,人终究是活在别人的目光里,既然躲避不了,那就光明正大的给别人看好了,这样反倒没人来说三道四了,就比如整个酒吧里震耳的欢呼声,难道不是赞扬?可我就不敢,我甚至不敢细问自己的内心,我怕翻出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渴求,就好比我的心虚?我为什么心虚呢?
舞池里的吻结束了,接着就是深情的对视,很惹人眼,还有人们更高的呼声:在一起!我也举起双手,热烈的鼓掌,为他们加油打气。直到他们相拥着挤出酒吧。
这个过程元丰一直盯着我看,这我是知道的,我不想看他,直到不得不看他,所以我一扭头就撞进他眼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捏着我的下巴,嘴巴贴着我的。
在他的眼里,我看见自己大张着眼睛,满是吃惊和难以置信,可他没有轻易放过我,直到我气喘吁吁。
我是在他松开我后才想起我是被他吻了,直到这时我还是不敢相信。他捧着我的脸,嘴角堆起的是坏笑,我眨眨眼,想都没想就捧起他的脸亲了上去。
我想我应该是醉了,要不然哪里来的勇气,我在侵犯我的好兄弟,我亲他,抱他,我不能想,也不敢想,所以当他再次松开我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醉眼迷离的对他傻笑,是呀,我要装醉了,要不然我要怎么面对他?
我傻笑着,在他的盯视中滑倒在吧台,再也不愿醒来,就当做梦吧,我跟自己说,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在以往我醉酒时都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等我醒来时我躺在我的大床上,四仰八叉,衣服好好的穿在我的身上。要说我没有过怀疑那是假的,酒后乱性的事例屡见不鲜,我从床上翻坐起来时脸很烫,窜进我脑子里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第一反应就是检查自己,看到自己并不是已经被剥壳的蛋,光溜溜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当然,我也不会事后追问元丰对我做了什么,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我的好兄弟,是我犯了小人之心才会有此怀疑。
这次我是清醒的,所以我知道我是被元丰一路抱到车上的,我在他怀里还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轻快的步伐,我在心里偷乐,庆幸我还不算太重。
他把我稳妥的安置在车子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布娃娃,任人摆布,我很怕痒,谁碰一下都不行,他这样摆弄我和折磨我无异,可我怕破功,只能强忍着,我听到一声短促的嗤笑,其实,他应该能感受的到吧,这种忍耐使我的身体僵硬,而哪个醉酒的人会这样呢?莫不是一堆烂泥才怪。
好在他做事利索,不一会就钻进来,发动车子。这个时候我这颗心脏又开始无规律的跳动了,他要带去哪里?我开始后悔我的愚蠢,我干嘛要装醉?我怎么可以这么怂?直接面对不就好了?可是我在心里苦笑?我终究是胆怯的吧?要不怎么不直接睁开眼?
我就这样让他一路带回去。这一路上我都心惊胆战,在这漫长的煎熬里,这颗心好像随时要跳出来一样,如果能,我真想捧着双手捂住,以防被发现。我在心里苦笑,我这就叫自作自受吧,怪谁呢?
庆幸的是这颗心它还是落到肚子里了,因为他把我带回我的大床,我独一无二的床,我怎能认不出来。
他几乎是把我扔在床上的,我怀疑他和我有仇,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我想翻身表示抗议,谁知他在床边坐下,捏住我的鼻子。
我该怎么办?我对装睡没有经验啊,忍了一会儿,我才挥手把他打开,我想这应该是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
然后他就压了下来,贴在我耳边说:“你想装到什么时候?”那一瞬间我差一点睁开眼,但是我不敢。
他一口咬上我的嘴巴,很疼,我差点叫出声,可我还是不敢。我是不是太怂了呢?他松开我的嘴,就趴在我身上,摸我的脸,我要被他占尽便宜了,我心里直打鼓,可问题是我连眉头都不能皱,身子像条僵死的鱼,他怎么可能没有知觉,可他故意这样!真是可恨。
我心惊胆战的忍受着酷刑,真怕他一个不小心霸王硬上弓,那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我越想越怕,呼吸都变了,可我就是不愿意睁眼,我想他走,真的,我觉得难堪。他是有所察觉吧,我听到他长长的叹口气,无奈道:“我就这么可怕?”
我眼眶热了,如果我是睁着眼的,他必定能看见里面聚集的泪水,他不可怕,相反,我喜欢他,可是我还是害怕,我还是想和他做好兄弟,所以我不能说,我也不要他知道。他最后在我嘴巴上啄了一下就起身走了,走之前他犹豫片刻又贴在我的耳边说:“喜欢我不难,如果你觉得为难,我来爱你。”
我支着耳朵听他开门关门,直到确定他真的离开才翻身下床,倚在窗口看他驱车离去,没入黑夜。
我想他一定我对十分失望吧。要说喜欢一个人而不被发现那是很难的,有些时候我能感觉到我和元丰之间浮动的,有些燥热的气氛,但我有我的偏执,就如,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坚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我那时还举例说我和元丰。我对他的喜欢掖藏在边边角角里,说不定在深夜的梦里,在我的梦呓里的,我自己都不敢去深想,可是显然他不赞同我缩头乌龟的行径,他怎么可能对我不失望呢?我都要唾弃自己了。可是我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呢?我有我的为难,我想过我要克服自己对爱情对婚姻的恐惧,我跟妈妈说我需要时间,妈妈唉声叹气,说:“啥时候是个头呢?你也不要太宽容自己,只有敞开心来去接受,去经历才能让自己成长啊。”
可是自卑和懦弱是骨子里生出来的东西,不是说我想怎样就怎样,我可以抗衡,可以克服,但是除此之外,我莫可奈何?妈妈问我:“那是个怎样的一个人呢?还不够你奋不顾身吗?”
倒在床上敲打自己的脑袋,我恨自己的自卑和懦弱。
青禾酒吧2
3月12日,晴。
我和元丰再见面就是情人节前的那天晚上了,也就是一个月前。
我不知道元丰有没有注意到,我最近爱美了,这应该是从刘姐哪里学到的,她总笑话我大大咧咧,也没点女孩子的温婉,我虽是辩解说不用,心里还是记下了。
在以前我看不来化妆的脸,觉得太可怕,厚厚的一层,说是刷墙还好听一点,分明就是一张僵尸脸,笑的时候更古怪,面目狰狞,见了都要躲开。可我现在爱盯着那些面容精致的女孩子看,我觉得很美好,女孩子就该美美的,不为别人,为自己也好。还是那句话,自己都不够好,要怎么去爱他?要怎么配的上他。
以前我是不理解这样的心理的,可我现在有点理解了,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心理有点自卑,有点娇羞,又有点雀跃和胆怯。我走在大街上,看到漂亮的衣服也会多看两眼了,这种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我和刘姐出去逛街,也知道在橱窗前流连不去了,这天,我爱美的心思被刘姐抓个现形,她还笑骂我终于开窍了。当时我和她正站在服装店的橱窗前,她推我进入看,我那时是雀跃的吧?当然,还有点不知所措。
进了店,刘姐跟和店员一番沟通,两人合计把我彻底改造。我扭扭捏捏,在试衣间进进出出,刘姐摇头又摇头,最后,恨铁不成钢的训我:“你别扭什么,女人最美的妆容是善良,其次就是自信了,你看看你,畏手畏脚的,像什么样子啊,拿出你的自信来!”她拍在我背上,强迫我直起腰来,可我很少穿高跟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赶紧扶着,气恼的笑。
她看我脸皮泛红,也不好说我什么了。不过,她可没有打算放过我,该试的衣服还是要试,直到我叫苦连天的当头她才满意的点头,说,还不错。这还不算,接着我就被推去化妆店给化了给美美的妆。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陌生又熟悉,关键是还有股子娇羞劲儿,我脸一直都是红的,根本不用搽腮红,羞红自然而然的在脸颊上晕开,看到这样的自己我不知所措,要洗掉,刘姐不许,我想我还是有些兴奋吧,一定程度上算接受,要不然肯定是要洗掉的。因为刘姐提议叫我就这样去见元丰,我下意思还是拒绝,可是我内心却犹豫了,我也想这样去见他。
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大吃一惊,然后改变对我的态度,夸我漂亮,还是一脸嫌弃,直接抓我去换掉洗掉。我很好奇,我动摇了,我为难了,我要去见他吗?我可怜兮兮的求助刘姐,刘姐说:“去吧,要勇敢。”
妈妈说的对,爱情会叫人勇敢,所以我叫刘姐教我淑女该有的姿态,刘姐说:“淑女的姿态是自然流露,是自信,而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我低头从上往下看自己,问:“是不是很滑稽?“
刘姐笑而不答。那就是默认喽。她看我气馁,她指着镜子里的我说:“你看这是谁。”
我对着镜子笑,那是我,是啊,怕什么,这就是我的样子,最自然的样子,我还怕什么,这就是我。
刘姐把我半道开溜,直接把我送到青禾酒吧。在那间酒吧,我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为稀释紧张我就喝酒。
等待真是件煎熬的过程,我想生煎的鱼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那种心焦在等候中滋滋作响。我很少这样难受,紧张里夹杂着欢喜和雀跃,那时我想起古代时新房里的新嫁娘,那该是怎样的心情呢?是不是像我一样,一边期待着,一边羞怯着,反正我就是这样,一边希望元丰快来,一边又希望他有事来不了。我既想见他,又怕见他。
我等啊等,十来分钟的时间竟然让我等出千万年的错觉。可他到底还是来了,在我和我的心魔较量的时候,他突然就我身边坐下,我内心的一切都清空,唯有打鼓一样的心跳。我硬着头皮扭头对他笑,其实我更纳闷他怎么没认错人。
可是他根本没什么反应,连一点异常表现都没有。说实话,我有点失望。他跟酒保要一杯酒,在这个空当儿,他才煞有介事的细细打量我,从上到下,却不作一声平价。我差不多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浑身都不对,我又不敢问他,可想,我内心是多煎熬啊。
酒保递来酒,他接过,喝上一口才幽幽的问:“你有约会?”
我有些紧张,全凭意识支配:“没有。”
“那你这是做什么?”他挑眉,难得的一问到底。
他这样问我才想起明天是情人节,我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羞恼,脱口而去的就是那句:“明天情人节,我要找个人脱单。”我是趾高气昂的,我是不服输的,可这样的倔强在感情面前是脆弱的,却是自我保护的,所以元丰拂袖而去。没有留恋。
从情人节到现在,他对我不闻不问,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当然也不会撇下脸皮去主动,我还有我的矜持,可是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盛,我怕他就这样离我而去,从此与我的人生错开,那我之后还会有什么呢?想想都觉得满心的孤寂和窒息。
有些心思在我心里转不开,我跑去问妈妈,我告诉她我有爱的人了,我要长大了,我不能窝在她怀里撒娇了。妈妈却笑我傻,妈妈说,我永远都是那个缩在她怀里耍赖的贝贝。我又跑去看许欢,她是我心头解不开的死结,我在她面前都不敢提爱和婚姻,我觉得她这一生是罪过的,这罪过还有我的参与,她灾难一样的婚姻让我害怕,我承认我没有她的勇气和魄力,她可以死守着自己的坚持,这让我看到了希望,我总也想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顽强的人,为什么却不得上天的厚爱,反而要受这样的磨难,可她叫我勇敢,她说你太贪心,只想着平顺美满,都忘记福祸相依。是啊,祸福相依,谁说不是呢?
告白
3月20日,晴。
我等啊等,等了许久,许久,都不见你来看我,我不敢想象你把我忘了,我也不敢想象你是喜结良缘了。你的屋子里要住上其他人了吗?我不能想象这个,简直不可思议,对我来说,那里和我的小窝一样轻松自在,你曾经还问我要不要搬过去跟你住,那时我刚从梦中醒来,神思还在游离,对着窗外兀自发呆,不理你。你又说:“你睡相真难看。”我抓起抱枕就向你丢去。
是啊,我在你那里很随便,因为你使唤起来我也是理直气壮,话说起来,我为什么三天两头往你那里跑呢?好像最初是在车上,你说你会做饭,我不信,你也不辩解,直接换了方向,把我载到你家。
站在你家门口,我惊慌失措,扒着门框不放,你把鄙视的目光调到一边,再放回我身上,一本正经的上下审视,说:“你有什么傲人的资本吗?”是啊,我在你眼里大概跟死鱼一个级别,跟女人通通不沾边,所以你才会尖酸刻薄,我气到咬牙切齿,气鼓鼓的,有无话反驳,你就当没看见,说:“爱进不进。”就把我仍在门边,自己进屋去了。
说实话我一下子就蒙了,进退两难,可你是什么性子,你才不管我是什么心情,你就在房间内忙你的去了,我恨到磨牙,还是小心翼翼的进屋。
我记得我忐忑不安的进门时,你刚好从一间房里出来,身上穿的是一身家居,有点惊艳,这和你冷淡的脸不太相配。你知不知道你对我笑的时候总是右半边的嘴角挑起,看起来痞痞的,坏坏的,当时你看到门边不自在的我,嘴边就是这样的笑,我脸就红了,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进一个男性的家里,有多么的别扭你能想象吗?可谁又知道我后来会在你那里来去自由呢。我想大概是因为你从不我当做客人,使唤我也就理所当然,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一次我在你那里还是有些不对劲的,你就当不知道,吃完饭就走开了,离开前你说:“记得收拾。”就自己钻进房间。
我整个就傻眼了,我以为你至少会礼貌性的陪着我吃完,再把碗筷给收拾了,结果你把这些都丢给我解决。所以啊,我除了磨牙之外,真的对你也不必客气。
后来我常常去你那里蹭饭,这个习惯就沿袭下来了,我有次指责你随意使唤我,你说:“你会做饭?”我被问到哑口无言,事实上,你早就知道我不会做饭。不过,我曾说过:“如果能和你一直这样搭伙过日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不置可否,那时你是怎么想的呢?
你那里采光很好,午饭后阳光刚好照进客厅,不像我这里,终日见不到阳光,所以我喜欢到你那里,坐在阳光里抱你的书看,看累了就趴在沙发上睡觉,我记得有一次,我看书看得昏天暗地,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我醒来时,室内昏暗,微弱的光洒在地面,细如沙,我懒洋洋的将双手叠在下巴下,混沌之下,眯眼看窗外的晚霞。
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看月亮从山的那边一点一点爬出来,那个时候白昼将近,日月交替,人和物镶在昏黄的光辉里,暖融融的,若站在高处看熙攘的人群,会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好像是淡淡的惬意和温暖。这是我那天所感受的满足,后来我把它写进日记里珍藏。
我沉醉在这样的美好里,似乎知道这就是幸福,暖暖的填满整个胸膛。冷不防,你插话进来,你说:“你这样子,像只猫。”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的,我受到惊吓,猫一样弹跳起来,正好应正你那句话。你笑出声。我恼羞成怒,向你扑打过去。好了,一个安宁的黄昏就这样吵闹起来。真的,和你在一起很温暖,像那个午后的阳光,让人舒服到睁不开眼。
可是,你知道吗?这样温暖的你我是从来没有设想过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生命中会出现像你这样的一个人,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好像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费吹灰之力渗进我世界的角角落落。你知道我不喜欢惊喜,对我来说那是惊吓,我会惊慌失措,阵脚大乱,你见过的,你笑话我,说我真是失败,我呛你,我说:“什么啊,这根本就是强盗行为,谁会这样,搞突袭。”所以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融进我的生命,等我生你的气的时候,我想把你从我的世界里剥离,我发现这简直是妄想,你已经渗进我的每条血脉,随着我的血液流动,我怎么才能赶走你?除非我杀死我自己。
和你在一起我很愉快,因为我是我自己。在你出现以前,我的立场的是这样的:我不能接受两个人以上的家庭,它是吵闹的,赤裸的,没有隐私的。而人是丑陋的,这丑陋都要一丝不剩的暴露在空气里,所以我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窝在自己的角落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也许是我醉酒的那些夜晚开始,你就破门而入,走进了我的藏身之所,连带着走进了我的心里。惊奇的是,我竟然不觉得的困扰,也未感受到危机。应该是我觉得自在,觉得舒适,就忘记了我该把你排除在我的世界外。
大概是什么时候我有了不恋爱不结婚的念头呢?我想了又想,好像很久了,那个时候我还小,我看到妈妈一个人辛苦奔波,早出晚归,瘦弱的身体却是沉甸甸的,走到哪里都能入睡,她这样消耗自己,全是为了我,我就想,我是她的所有了,要是有一天我从她身边离去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应该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当然,我还得承认,爸爸的存在给了我一种错误的认知,我时常以为男性就是暴力的象征,无处不在,而家庭里要是弥漫着这种暴力就会是地狱,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我排斥男朋友这一事实,我总自己吓自己,想到他会揍我。
还有什么?当我心头漫上不恋爱的念头,我都看到了什么呢?我看到一位女生在哭,这个女生是我大学时代的舍友,她平日里是个乐天派,仿佛不知人间愁苦,可是有一天她却哭了,很伤心,想天塌了一样,像我绝望的妈妈,她把东西都摔了,满地都是,她说:“以后再也不恋爱了。”我附和:“恋爱让人沉醉不知自我,也让人心碎。”想不到吧,就是这个女生,在前不久的时候还对着电话嗲声嗲气的撒娇,我听到时浑身不对劲,我就问:“难道女生都会撒娇吗?”得到的回答是:“恋爱的女生都会。”可是她又哭的那样伤心。那时我想快乐是会有的,但是伤心呢?如果爱情的伤痛谁都不能逃避,那就不要爱情了,这样就不会心碎,不为任何人心碎。所以我不要恋爱。
我身边的人,凡沾染了爱情都要心碎,这种心碎是委曲求全的,我有时看到都会心惊肉跳,我不能想象一个独立的女性,毫无底线的压低自己的姿态,只为了迁就爱情。有人说这叫磨合,可是呢,我认为这是一种传染病,一丝一毫的沁入恋爱的女人的心神,等到爱情走了,放入这种病的男人走了,留下不可治愈的病,围绕着女人的一生。尽管有时我会承认,这是女人自找的,不然这单调的一生拿什么回忆,拿什么说给别人听,所以她就要受伤,再撕裂伤口给人看。那时候我还没有喜欢的人,我还面带嘲讽,我觉得这样的人都是自作自受,直到我遇见了你,这一切还朦朦胧胧不太真切,还和我毫不相干,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我愿意亲近,我谨守自己的本分和立场,我还是我,我的高墙还在,谁都进不来。可你是毒药,能够麻痹我的心神,在恍惚之间,我筑起的高墙就轰然倒塌,而我还不知情。
你把我改变了,我是最近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这种显而易见的变化的,别人说我恋爱了,可我不知道,我没有发觉,可我想到了你。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里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嘴角也弯出了不曾有过的弧度,大概这就是她们所说的变化。这改变你大概也看到了,可你不闻不问,就看着我悄然变化,对此我是怨恨你的,你知道的吧?
我的苦恼,我的恐惧,还有这些惶恐的根源,我总是跟你提及,我说:“心动是痛苦的根源。”我和你讲我对爱情的惧怕,你是知道的,这些你都知道,可你就看着我陷在这泥潭里挣扎。我能不怨恨你吗?你知道吗?你是知道的吧?就像你知道我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把你放进了心里,可我自己却不知道,也不愿意承认。现在你来逼迫我,我希望你是逼迫我的,心甘情愿,而不是真的再也不理我了。
你说过的吧,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早晚要结束的,你不是吓唬我,是真的,要是你真的去爱别人,那我就和你无关了。那我现在承认不晚吧?我承认好了。只要你愿意理我。如果你愿意,我都说给你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什么难为情的。
我要跟你说,元丰,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你,所以当我知道我爱你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早些时候,当我和你还在称兄道弟时,我最爱说的大话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和你是一对儿',大概这就是作茧自缚,食言而肥。那时我还说什么?我说:“喜欢是什么?是狗屁,一文不值,人人知道虚无缥缈,还是要趋之若鹜。”
当时我挑衅的嘴脸对的可不就是你。我记得你只是笑笑,过不久就领来一个玲珑剔透巧笑言言的女子,你并没有说这是你女朋友,只是从那以后我被打入冷宫,许久不见你的笑脸。你知我,倔强,从此搬离你的世界,再无瓜葛。
我气恼,一是,你再不来看我,也不再好言劝我,尽管你明知我气不过。二是,你早已知道我爱你却不敢爱你,却从来不曾安抚我,你只是逼迫我,是的,逼迫,我最爱和你提的是什么?我说,婚姻是什么?是薄薄的一张纸,捆不住一个人的心,困的是两个人,家庭米盐,家长里短,三言两语,鸡飞狗跳,我更愿意和人做朋友,而不是同进同出,知根知底。至于孩子嘛,我怕我给不起他的一生,所以不想。
知我最深,你怎会不了解我内心的害怕,可你不言不语,只说你会结婚,再之后就是那个笑的像花一样的女生。
你想让我说我爱你,让我直面我对爱情的自卑,所以就携家带口来看我难过,好了,如你所愿,我怕你真的不要我,陪着另一个女人看我落寞。可是我好难过,你只是远远看着,看我一个人挣扎苦恼,不闻不问,紧紧逼迫。我曾对你说,我害怕爱情,更害怕婚姻,它会让人迷失,变的面目狰狞,它就像一座牢笼,最爱禁锢追逐自由的人,我想爱,更怕有朝一日面目全非,我不要这样。我还说,人的感情是浅薄的,最容易朝三暮四,最爱朝秦暮楚,而我只有一生,只能谈一次恋爱,爱一个人,理所当然只有一次婚姻,我这样一个固执长情的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只会是一生一世,要是我爱的那个人有天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我又说,爱情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人人都来说磨合,想要把彼此改造为理想的人,直到面目全非。我还说……,我究竟说了多少?反反复复,颠三倒四,无非都是心中的不安,无非是期盼你的安抚,或是那句'亲爱的,别怕,是我呀。',可你从来不说,只看我一个人徘徊。
可我终是爱你的,我这样一个怕疼的人,还是要忍着心碎去爱你,在你逼迫了又逼迫,在我除了爱你无路可走时。现在,你听听我的害怕与无助好不好?当你说你要爱我,我僵直的躺着,感受到血液逆流,整颗心脏都是麻麻的,我怕到要哭,希望你抱抱我,可是我曾下过妄言,说什么全世界只有你一个男人我都不会考虑。所以,你不敢轻举妄动,我又自持尊严,你我都是严肃的脸。
那个夜晚,当你说爱我的那个夜晚,我站在窗边,看你消失在黑夜里,久久无言。我心内翻江倒海,我好想抱住你,我想对你说,当我知道我爱你,我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和那天一样,突然领来一个女生说不再爱我,我情何以堪。我害怕我不够好,配不上你的喜欢。我害怕我打开心门放你进来,有一天你却离家出走,再不回来。我害怕我霸着你的爱不放,你却不理不睬。我害怕我爱你时我不再是我,我怕那时你的厌倦。我害怕,我怕死了,可是我最怕的是我不能爱你,怕你挽着别人的手看我泪流不止也不来安慰,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管不问就看我难过。你可知,当你说爱我,当我知道我爱你时,我最怕这只是个玩笑,如果这样,我宁愿你永远不要说爱我。可你说你爱我,当我准备将你拒之门外垂死挣扎之时。那我什么假设都不要,我只要我爱你,你抱抱我可好,我要爱你,我不能害怕。
是呀,我害怕什么呢?你这样好的一个人,虽然你时常把我气到跳脚,我又拿你无可奈何,但是我还是会笑,会气恼的笑,因为是你啊,我甘之如素,尽管你会拍着我气鼓鼓的脸,坏笑的说:“对,就是这样,生机勃勃。”也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叫我脸红心跳,叫我感动。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怨恨远远抵不过我你给我的温暖,你总是打破我的成见,让我看见惊喜。
现在我很难过,可是我在笑,我想起我向你哭诉时,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还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我说了好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记得是从许欢那里回来,只记得许欢在医院病房里瘦弱的身体,我心里难受,所以一直说。而你一言不发的听着,我以为你嫌弃我,我以为你不耐烦,我还以为你可怜我,我去看你,你只是静静的回看我,眼里温柔如水,我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感觉,不过那一瞬间我什么都忘记了,连哭泣都忘记了,我只觉得安心,像漂泊的船找到了港湾,可以放下谨慎和疲惫了,好好休息一下。你知道,那是悲伤又惊喜的一天,因为有你,所以悲伤也比往常短暂。
可是,这样的温暖不在了。
我想现在就去找你,我想看着你,看你温润眼眸,看你醉人的笑。可是,我还是有些害怕,我怕看见不该看见的人,所以,我把我的这些心思写下来了,打包寄给你。如果你还要爱我,就来爱我吧。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想爱我,那也别让我知道,就把这本记事本,烧了,绞碎了,总之,怎样都好,但请别让我知道,所以不要寄回来。
亲爱的那个他
3月28日,晴。
现在,这个笔记本还在我的手上。本来,我是把它打包寄给元丰了,当时我还有余恨,心有不甘,我感到羞耻,恨恨的捶了几捶才封装,为此还招来侧目。
谁知道不日它就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我羞恼愤怒,无法抑制,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我啪的一声把它摔倒地上,扑到沙发上哭到昏天暗地。
可是我越想越是委屈,仿佛把我一切都弄丢了,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离我越来越远。我捂住胸口,感觉呼吸不畅。我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我做了这么多的退步,我愿意毫无保留的坦诚自己,我愿意心甘情愿为他改变,但是啊,我却没有机会了,这该怪谁呢?
我本来想哭死自己,我恨死了自己,可是我实在不能死心,无论如何也要听他亲口说给我听。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他。
我在他面前是肆无忌惮的,他既见过我笑,也见过我哭,就像这次,我的眼泪大概是决了堤的洪水,谁都拦不住,我哭了好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就隔着电话,静静听着,直到我哭够了,眼泪哭干了,他还是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僵持着。
他突然就笑了,问我:“你没话说?”
我还在抽泣,有点委屈,我可怜兮兮的说:“我要见你。”迫不及待的想见。
他沉默片刻,说:“你要过来,我在婚礼上。”
这难道不是晴天霹雳?这不就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当下,泪水又涌出来,我哭喊道:“我不要你结婚。”就摔了手机冲出去。
我以前不喜欢如果这个词,给人无限遐想,无尽希望,而人世间哪里来的这样多的美好的假设,都是血淋淋的现实。我在出租车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坠,惹得司机频频回头,那个时候我就奢望这样的美好的假设,我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而我不应该坐在这里哭,让一个陌生人看到后手足无措。
该怎么说呢,也许事情真的牵扯到自己的身上,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潜藏着最深层的渴望。我也不是不曾有过这样的设想,但是都被自己否认了,我觉得他们眼下经历的才是最叫人踏实的现实,虽然这现实叫人心痛。
我想过,有一天看到我的爸爸,看到他的忏悔,听到他对妈妈说对不起,妈妈要原谅他。我也想过,仇森良心发现,意识到许欢不可替代的重要性,羞愧的对许欢诉说多年的错待。我有这样的渴望,却又不相信这样的结果。我以为是痴心妄想。但是,诚如此时,我其实知道世间所有的遗憾和后悔都曾有机会挽回,世间所有的伤痛背后都有一个凄美的童话,只是总有像我这样的人从来都不相信人应该得到美好的事物。那些渴望被深深的,小心翼翼的藏在内心深处,藏在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地方,只有在绝望的时候,在孤独的时候,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才有机会稍稍欺骗自己,许自己一个如果。
一路上我都在骗自己,我不愿意相信,我拿以上的假设骗自己,我跟自己说,他在骗我。然而,我又问自己,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呢?如果我真的就错过了元丰这个人,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这些是不能想象的,会叫人窒息。
有一次在大街上,目睹了一场情变,小三上位,原配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几近癫狂,我看的心惊肉跳,还是不愿意走开,我为这个女人可怜,把自己的一生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我也为她感到可惜,这样折损自己,只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当时元丰在我身边,我对他说:“真可怕。”元丰一针见血的问:“你是对这个女人的丑态可怜还是为这场情变?”应该说两者都有,我说:“我不会遇见这样的人,也不叫自己置身这样早糟糕的处境,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一天我也不会这样,这样难堪,丑陋的姿态,我要毫不犹豫的转身,不屑的对小三说,这个男人归你了,姑奶奶不要了,然后潇洒的走开。”
元丰嗤笑说:“真洒脱。”
我听见这口吻里的嘲讽之意,遂扭头看他,果然看见他脸上的讥笑。他或许是了解我的吧,他认认真真的看着我,说:“到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是啊,这一天,真是难忘的一天,算是狼狈吧。我算是知道我在爱情面前是怎样的姿态,是怎样的疯狂,原来我真的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狠绝和高傲,我只是个怕失去,怕悲痛,怕被遗弃的小女人,就和我的妈妈,和许欢一样,我什么都可以做,谁让我看见了爱情了呢?谁让我想得到这样这个人呢?
那天,在奔赴婚礼的路上,我在司机惊疑的目光下抹掉满脸泪水,犹豫着要不要下车。我胆怯了,我不知道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愿意爱他,不计一切,前尘往事,未知坎坷都没关系,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别让我错过这样一个人,要不然我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我不曾遇见他,那么我这一生怎样过都是没关系的,我或许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动,也不会知道放一个人在心里是怎样的欢喜,可是我遇见了他啊,这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尝到动情的滋味,已经不可能无动于衷了,然而,我该告诉他吗,在他大婚的日子?我想他已经知道吧,我的心思,从来都不难猜,尤其在他的面前。也许这就是他的选择呢?我该庆幸他没有打开我寄给他的记事本,他可以假装不知道,如果他还愿意和我称兄道弟,那也好,就让这一切藏在心里,哪些假设也不要了,就当我做了一场春梦吧,所以,为了这份兄弟情,我还是得下车。
你看,我就是这样善变,前一秒还在心心念念要得到这个人,下一秒,透过窗子看见他就突然胆怯了,不敢了。我痛恨我的怯弱。
车窗外,元丰就在不远处站着,西装革履,新郎的派头,实话说,我觉得他比以往更加阳光高大,不可亲近,因为他要娶别的女人了,或许从此以后称兄道弟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小心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下车来,我要对他笑,我还是做那个高傲的庞贝吧。可是啊,我看见他在笑,用他那温暖的眼眸对我笑,那眼睛会说话。
那双叫我痴迷的眼睛说了什么?我似乎是懂了。是在鼓励我吧?不然我怎么看见了鼓励,看见了赞许,看见了宠溺。就这样轻而易举,我眼泪就不争气的又掉下来了,什么都顾不了了,我飞奔到他跟前,扑到他怀里,我抱着他,把他当作我人生的救命稻草,我哭的很委屈,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我只有过一次这样可怜兮兮的经历,那时我被爸爸捉回他的家里,妈妈找到我时,我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紧紧勒住妈妈的脖子,哭的惨兮兮。然而这天,这样的委屈又漫上心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元丰在我心里已经有着和妈妈同等的地位。我哭到不能呼吸,他顺着我的背,脸贴着我的头顶,在我耳边说:“好了,不要哭了,小傻瓜。”我不听,我还是哭,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那天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泪水,搞得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黄河决了堤。
他捧起我的脸,为我擦眼泪,他说:“谁欺负你了?”我蛮横的叫嚷:“是你!是你!是你叫我掉眼泪,我不想掉眼泪的,这样丢人!都是你!都怪你!”
我知道有人在看,可我到底还是走上了我一直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的——泼妇的道路,我那时可管不了这么多,我就对着他不管不顾的叫喊,我说:“我喜欢你,我不要你结婚,不要你和别人结婚,如果不够,我以后还会爱你,如果你愿意,我下辈子还爱你,好不好?你不要和别人结婚。”
我乱七八糟的叫喊了一堆。他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说:“我们换个地方说。”
说着,他就把我揽到人少的地方,可我还是缩在他怀里嘟嘟囔囔,他就一直笑,我说过,或许他就喜欢看我难过,看我可怜巴巴的他会有满足感。他说:“你不要哭了。”
我不听他的,我凶巴巴的喊回去:“我就要哭。”
他笑出声,说:“那我要怎么吻你?”我擦眼泪的动作停下来了,傻愣愣的望着他的笑脸。
他敛起笑容,又说:“我要亲你。”
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直接吻我不就好了,他这样认真的告诉我,我要作何反应呢?答应还是不答应?其实,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整个就傻掉了。我像个白痴,连哭都忘记了,呼吸也忘了,我就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靠近,最终把嘴唇贴在我的嘴上。
他的吻是认真的,和他这个人一样。他吻着吻着就笑了,很愉快的样子,他把脸埋进我的脖颈,气息洒在皮肤上,痒痒的,我还在傻愣中,不知道他笑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嘴角眉梢浸染的都是欢喜,连语气里都是,他指腹滑过我的脸颊,问:“你想憋死自己吗?”
我也笑了,脸也红了,大大方方的承认,我说:“我忘了。”是的,我竟然忘记呼吸了。
他又要吻我,我推开他,歪着脑袋,狡黠的说:“吻我可是要负责任的哦。”
他把我拉到他的怀里,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深情款款的和我对视,肉麻的说:“我把自己赔给你。”
我抱着他的头就往他脸上亲,亲完就在他怀里挣开一段距离,乘胜追击,质问他:“我以为你要结婚。”
他有些不确定的说:“我怕你不愿意。”
我沉默了,我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问我要不要和他结婚。突然之间,那些勇气又不见了,等到我觉得安全了,我又开始犹豫了。我和他学会了四两拨千斤的说话习惯,只要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我都避而不谈。我问他:“这是谁的婚礼?”
他无奈的叹口气,淡淡的回答我:“还记得之前酒吧里的那位女士?”
我不解的皱眉,他伸手按在我的眉头,为我抚平,继续说:“她揪住我不放,我只能跟她说我己经有女朋友了。”
元丰对着我,笑得不怀好意。我当然知道他的女朋友只得就是我,我瞪着眼,不相信他说的话,那女生怎么会信?我理解不了,我那天,那样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我甚至像个陌生人一样的坐在一边,鬼才会信他的胡扯。他笑我傻,说:“只有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分明就是打翻了醋坛子的小媳妇,任谁看见都认为你在和我置气。”
原来如此,我十分气恼,他竟然那样对我,明明看穿了我的心思,还利用我。从他怀里挣脱,转身就走。他哪里肯放我走,从身后抱住我,明知故问:“生气了?”
我转过身,面对他,开始指责:“你明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看我挣扎,看我左右摇摆。”
元丰嘴角的笑散去,换上那张郑重的脸,他说:“这个决定还是得你自己做。“
我还是生气,用眼睛瞪他:“你逼我。”
元丰挑眉:“我不逼你你会承认吗?”
我吃瘪了,无话可说了,是啊,我是个反射弧超长的人,怕是等我反应过来,他人已经消失在人海,可是我还是气鼓鼓,我觉得他不够义气,就算他理由充分,他还是逼迫了我,搞得我神经兮兮。
我还是瞪着他不放,他又把我拉进怀里,脑袋按到他胸前,在我耳边说:“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你写下的几句话,内容是:左左说:人生不过是一间客栈,有人来,有人去,你有需,他有求,到最后不过是各取所需,银货两讫。右右说:不不不,人生更像是一座城楼,而你住在楼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有人上楼来,你欣喜,有人弃楼去,你心伤,可你从未想过要到楼下去。你还记得吗?这段话,你就写在我的书上。”
我说:“我不记得了。”
他也不计较,继续说:“你心里住着两个孤独的灵魂,不管哪个都是孤独的你,你把自己用高墙隔离起来,不让人靠近,谁一旦靠近,你就躲进自己的城堡里,庞贝,你知道吗?你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一个人住终究太孤单。一开始我对你没什么特别的关注,只是对你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有些不理解,可是也没想过拒绝,我想你只是个横冲直撞的过路人,在我这里不会停留多久,我没想过你会慢慢就融入了我的世界,甚至一直走到我心里,当我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你还是你,我还在你的世界外,你还在和我称兄道弟,我也没打算招惹你。”
他突然就不说了,停下来笑。而我神经开始紧绷,我想再后来肯定是我做出了什么异常举动让他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可是我自己并不知道。所以我从他怀里仰起头,勉强看着他的下巴,问:“那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停在他嘴角的笑容荡开,像春日的阳光,暖暖的,他看着傻乎乎的我,在我嘴上啄了一下:“是你来招惹我的。”
“我?”我十分吃惊?根本不能相信,对他吹胡子瞪眼:“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招惹你了?”
“你知道你身边为什么总不乏追随者吗?”
这有什么关系?我更加不解,再说,我身边才没有这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他根本不理会我抗议的眼神,继续:“你总会在无意间给人亲近的错觉,可是当有人靠近时你又躲开,我一开始对你这举动不屑,后来发现你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对别人的靠近还一脸嫌恶,尤其是有人碰你时。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对谁都会表现的友好,但是实际上是把谁都没放到心里。”
就算他这样说我还是不相信,怀疑的问:“有吗?”
“你有,你对我不是这样。我可以抱你,可以捏你的脸,你生气归生气,不会翻脸。”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尽管其他人离我一步之遥我都觉得不自在,但是元丰不同,我把他当作我的好哥们,自然不能小气,在那时我还是说:“这有什么?”
“确实是没什么。”他不做解释,神秘的笑。
我翻白眼,失笑,知道他肯定藏着话没说,但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想继续说的时候,就算把刀架到他脖子上估计他也不会多说。
他半揽着我往地下停车库去。
我问:“干吗去?”
他脚步不停,也不回答,我得不到答案,拖着身子,不愿意往前走。
他回头:“你不是说你要爱我?”我一时无语,混身不在在,梗着脖子不敢正视他。他知道我时常有鸵鸟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拖着我继续走。
我被他带回我的小窝,在他的指示下,傻愣愣的找出户口本,他之后就带我直奔民政局,直到办好一切,我被他牵到车上,我还在一脸傻相,不敢相信我都做了什么,我竟然没和他领了结婚证!
可是现在去回想的话,我好像没有丝毫的抵触,完全是心甘情愿,可是又有点缓不过来神,像做梦一样,轻飘飘的,和踩在云端没什么区别,总也感觉不到真切。
在车上,我皱着眉头,有点反应迟钝,我扯住他的手臂问:“我和你结婚了?”
说实话我有点懊悔,但又说不上完全后悔,或许用傻眼形容更合适。
他听到我这样问,皱起了眉头叫我的名字,语气凝重。我去看他,毫无意外看见他慎重而不失温柔的脸。我想我一定是一脸迷茫的,我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叫他回头再我和办离婚。我自己都知道这是胡闹,可是我在那个时候心头浮上不安,就好像说我把自己给卖了。
他问:“后悔了?想继续做鸵鸟?”
我不回答。
“我给过你机会。”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是你要来招惹我的。”
我眨眨眼听他继续说:“醉酒的事儿你问过我,我回答说你睡的像只猪。”他在回忆,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应该是不记得了,第一次你醉酒,只会傻乎乎的笑,捧着我的脸不放,不言不语就盯着我看,我把你推开,你就扑上来抱住我,还亲了我一下,说你有点喜欢我。我那个时候知道你只是对我有好感,但并不是男女之情。第二次你醉酒是因为你难过,你一直问我,爱情是什么?一直问为什么,和一个叫许欢的人说对不起。我送你回家,你缠住我不放,你知道吗?你喝醉酒就爱抱着我,捧着我的脸,盯着看,还会傻乎乎的笑,你会亲我,会说喜欢我,你那次说,我好像喜欢你,还问我你该怎么办?我让你睡觉你都不肯。第三次是我故意灌你酒,惩罚你的口是心非,你竟然一边说喜欢我,一边把我推给别人,毕竟,你只有在喝醉酒时才肯承认你喜欢我。第四次……”
听他这样说,我好像醉过好多次,说到最后他停下来不说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苦笑着接话:“我没有醉。”
“我知道。”
不言而喻,那次我是假装的,假装醉酒的我,一反常态,不哭不闹,一心想着做一只睡死过去的猪来避难,谁知道,竟然是自掘坟墓,原来我醉酒后并不是这个样子,而是一个爱粘人的毛毛虫!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童年对你来说是场噩梦,如果你怕,我可以陪你,直到梦醒,但是你不能把我拒之门外,你这一生能遇见几个喜欢的人?恐怕是寥寥无几,好不容易你喜欢我,又刚好我也喜欢你,那你就不该拒绝我,起码你要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我一次机会,我本来是要等你,等你自己想明白,自己走出阴影,不过,我发现你在爱情方面是个十足的胆小鬼,没人催促你,没人逼着你,你根本不会承认你喜欢我,我不想再等。”
我已经泪流满面,哭的稀里哗啦,我承认,我在他面前就是爱掉眼泪,我一直以为我隐藏的很好,没人知道,但是人的欲望是无法掩藏的,我爱他这是我无能为力的事儿,我不想让他知道,可是我能管的住自己的心吗?
在这个时候我还是嘴硬,还是不承认,我对他哭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想爱你,我不要爱你,我怕,我怕爱情,我怕,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不想爱你的。但是这颗心它不听话,它偏要爱你,它非要爱你,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我爱你时,我发现我变了,我变得不像自己,我怕有一天曾经的我不见了,我已经把对妈妈和许欢的诺言抛到脑后了,我已经抛开她们了,我背叛他们了,要是有一天我自己也不见了,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元丰抹去我脸上的泪水,我看见他眼里的怜惜,他说:“你要相信我,相信自己。”
他这样说我心里大受安慰,我捧住他的脸,重复他的话:“我相信你,我要爱你,我要爱你,元丰,你知道吧,我爱你。”说完我又笑起来。
“你在怕什么?”元丰把我揽进怀里,帮我顺背。
“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我害怕我会像妈妈一样,我又害怕我会像许欢一样。我爱你,可我又不敢爱你,我想要和你做好哥们,我怕我不够好,我怕我不配爱你,我怕我配不上你,我害怕,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呢?而你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呢?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为什么大家都要跟我说,事情就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说,没关系,这就是爱情啊,可爱情是会叫人心碎的,会叫人不完整,谁要是想得到它就必须放弃自己,打碎自己,一片一片的。”
我抱住元丰,像一个遭遇海难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一样。但是他在我耳边说:“这样你才能脱胎换骨。”
我还是哭,我想他应该懂我的胆怯,懂我的挣扎,毕竟他说:“我知道你讨厌这世俗里约定成俗的一切,我也知道这些条条框框里你怕总有一天你变得不再是你,我没办法改变这一切,只好努力让你相信,不管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你终究是你,不会因为我的介入而改变你在这个世界里该有的样子,如果,你怕我的到来让今后的你面目全非,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会陪着你,陪你做你自己,但你必须相信,我只是陪着你,而不是来改变你。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你就该给你自己一次机会,你要相信,我会陪着你。”
我埋在他怀里问:“可以吗?可以吗?我可以吗?”
他捧起我泪流满面的脸,坚定地说:“你可以。”
是啊,我可以,因为我现在就和他在一起。所以,多好,能够爱一个人,能够为他打破自己的成见,不再原地踏步,你要和我一样相信,爱情不只是仅有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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