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风晴 13

文 | 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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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小晴出发那天我没有去送她。那是她的意思，江边的道别已经足够诗意和唯美，满足她对离别的所有期待。如果我再去送她，那就是画蛇添足，浪费了她一番苦心。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到牧小晴，我们之间也很少联系，给她发短信她也基本不回。

接下来我的生活很单调，就是每天躲在房间里写作。

我的灵感仿佛是熬过严冬的小草，终于等到春暖时节，疯狂盛长。我不分日夜地写作，白天在电脑上写正文，晚上拿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构思剧情细节。故事在我的脑袋里以缓慢的姿态不断伸展它的身体，像一棵在月夜下开枝散叶的大树，我渐渐看清它的全貌。

我发现不是每一天都能保持旺盛的创作状态，当我灵感充沛的时候我就把文字写得精美一些；而当我的状态没有那么好，我就不刻意雕琢文笔，用自然流畅的语言把故事细节表达清楚。第一个月的写文状态总体上是不错的，到了七月底我已经写了十八万字，平均每天写六七千字。

虽然我跟林雪儿之间的赌约以两年为期限，但其实留给我的机会并不多。构思一部完整的作品需要花时间，写正文也需要时间。根据网文界不成文的约定，一部作品要成功，字数要超过一百万，每天更新的字数不能低于六千字。这么大的创作量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两年时间最多就是两次尝试机会吧。当然，有的网文写手会用另一种不断试错的策略。每一部作品最多写三十万字，如果成绩不错那就继续写下去，如果成绩没有起色那就狠然弃文，然后构思另一部作品再战江湖。

这种不断试错的方式并不适合我。我个人对作品看得比较重，作品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一部作品在头脑中构思成型，我就有责任把它完整写出来的。以往我构思出来的作品，哪怕创作过程很艰难，我都会咬紧牙关把它写出来。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写完的作品就是林雪儿让我写的那一部悬疑小说。这一次弃文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我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另一个原因有关于写作理念，我认为只有当我竭尽全力专心创作，我才有可能写好一部小说。当作品质量足够好，它才会被读者喜爱。而且我认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方式容易分散灵感和精力，也会对个人斗志产生不良影响。所以这一部小说是我的背水一战，我输不起，只能破釜沉舟将自己的热情和技能发挥到极致。

因为不常外出见人，我的形象达到前所未有的随意，或者说邋遢。大热天就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写作，出门就随意穿一件T恤，头发不梳，胡渣满面。有时候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在这样的形象基础上再荡悠着脚上的拖鞋，颇有几分《功夫》版火云邪神的风采，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如果我在地面上随意打滚两下，那么我看起来跟一个长年无家可归的流浪人无异。

我想起追求小美的那段日子，每天出门我都要精心收拾一番，尽量让发型整齐，脸庞干净，还练习得体的微笑。我想方设法让自己在小美心目中的形象加分。大熊说得好，一个男人突然注意自己的形象，要么是准备选秀表演，要么就是奔跑在求爱的大道上。大概那是我工作五年来最帅的一段时间吧，而刚好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遇上了阿丹的小姨子。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完全不入小美的法眼，却让阿丹的小姨子产生错觉。我常感到愧疚，好像欺骗了她的感情。

某天晚餐期间母亲打量了我片刻皱着眉头说：“这两天你赶紧收拾一下你的模样，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我整天呆家里，就算穿乞丐装又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觉自己的不修边幅有什么问题。

“你总要出门吧？”

“放心，出门之后别人不认得我，也不会给您两老丢脸。”

母亲跟父亲对望了一眼，父亲这才说出实情：“你妈打算过两天让你去见一个姑娘。”

“见什么姑娘？”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也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对象了。早日成家，人会安定一点，我们也不用老挂心这事。”父亲用语重心长的口吻缓缓说出这句话。这富含感情的声线，这一脸的担忧和无奈，这是要把内疚的情绪硬塞进我心里。

牧小晴遇到的无奈也让我遇上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无视父亲打出的亲情牌，断然回绝：“我不去，没有兴趣。”

“这不是兴趣的问题，这是人生的问题！”父亲加重了语气。

“那你们要怎样向对方介绍我的职业，一个未成名的作家？”

听我说了这句话，父亲表情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来分析一下现状。现在的我没有一份高薪的工作，将近三十岁，年龄也不小了。不高大，不帅气，没有钱，没有车，未来还不确定。女方看重的条件我一项都不具备，像我现在这样的情况谁敢跟我交往？”

父亲和母亲表情黯然，低着头吃饭不说话。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番话刺痛了他们的内心。曾经让自己感到自豪的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任何父母都会难过吧。

“你们也不用这样，这不过是暂时的。我相信我能通过写作名利双收，到时候还怕没姑娘喜欢吗？”我硬着头皮说着没有底气的话。

父亲叹了一口气，却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你说的也是道理，不吃点苦头哪能成功？毕竟那些年的苦日子你也熬过来了，再熬一次也未尝不可。”

父亲说的苦日子就是我高中两年多的灰暗日子。高中前两年我成绩差的窘况他们都看得到，后来我觉得他们对我的高考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到最后我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之后还找到了一份高薪程序员工作，这两件事情都大幅度超越他们的期望，每次说起这些事我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自豪和骄傲。

对于我现在的状况，不光父母会难过，我自己也难过。几年之前我明明拿着一手好牌，大家都觉得我前途无限；而现在我拿着一手烂牌，没有一张可以拿得出手，不管别人出什么牌，我都只能无奈叹息：“打不过，pass……”

过了一会，母亲好像想起什么事情，转过头问我：“我记得你有一个小学同学叫周莉莉，前几年你们不是在深圳碰上了？我记得你当时回来还说起这事情，后来你有没有叫她拿联系方式？”

“有啊，这些年不时在网上联系一下。”

“你跟她有没有可能？”

“没有，别人已经有对象了。”

母亲显得很失望的样子，过了一会又问我：“你现在还有跟牧小晴来往吗？”

“有啊，前不久她回国了，我跟她见过几面。”

“回国了？好端端的干吗回来？”母亲的眉头又皱起来。

“妈，看你说的，什么叫‘好端端的干吗回来’？难道人家一辈子留国外才是好事？”

母亲小声嘀咕说：“我倒是觉得她一辈子留国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喜欢看见你跟她来往。”

“牧小晴有什么不好，她没做什么坏事吧？”我对母亲的态度感到奇怪，不知道她为何不喜欢牧小晴。

没等母亲开口，父亲接过话来：“那你跟她有没有在交往？”

“没有，我们只是好朋友的关系。最近牧小晴旅游去了，可能接下来的几个月也见不了她。”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头吃饭。

“没在一起就好。”母亲换了一副喜滋滋的表情。

“妈，到底是怎么回事？牧小晴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母亲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只管着吃饭，没有回复我。

“别说这事了，快吃饭吧。”父亲见气氛不好，赶紧圆场。

看起来父母对牧小晴有一种抵触心理，他们没有明说理由，我也没有追问，但我的心里像被什么堵紧，感觉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