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思‖读《围城5》（35）

随思‖读《围城5》（35）

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是位老科学家，他是二十年前在国外研究昆虫学的，想来二十年前的昆虫都进化成大学师生了，所以请他来表率多士。

他在大学校长里，还是前途无量的人。

高松年发奋办公，亲兼教务长，精明得真是睡觉还睁着眼睛，戴着眼镜，做梦都不含糊的。

他们那天下午两点多到学校，高松年闻讯匆匆到教员宿舍应酬一下，回到办公室，一月来的心事不能再搁在一边不想了。

自从长沙危急，聘好的教授里十个有九个打电报来托故解约，七零八落，开不出班。

今天一来就是四个教授，军容大震。

只是怎样对李梅亭和方鸿渐解释呢？

部里汪次长介绍汪处厚来当中国文学系主任，自己早写信聘定李梅亭了，可是汪处厚是汪次长的伯父，论资格也比李梅亭好，那时候给教授陆续辞聘的电报吓昏了头，怕上海这批人会半路打回票，只好先敷衍汪次长。

汪处厚这人不好打发，李梅亭是老朋友，老朋友总讲的开，就怕他的脾气难对付！这姓方的青年人是容易对付的。

他是赵辛楣的来头，辛楣最初不肯来，介绍了他，说他是留学德国的博士，真糊涂透顶！

他自己开来的学历，并没有学位，只是个各国游荡的“游学生”，并且并非学政治的，聘他当教授太冤枉了！至多做副教授，循序渐升。

一行人见到学校的公告板上贴着粉红色的布告，说中文系同学今晚举行茶会，欢迎李梅亭先生。这可让李梅亭高兴坏了，顾尔谦也一个劲的巴结着。

晚上近九点钟，方鸿渐在赵辛楣里讲话，连打哈欠，正要回房去睡，李梅亭打门进来了，两人想打趣他，但瞧他脸上不正，一问得知这哪是什么欢迎会，分明是像姨太太的见礼，被汪处厚一阵显摆，准备的一篇主任口气的训话闷在心里讲不出口，忍住气，搭讪了几句，喝了杯茶，只推头痛，早退席了。

鸿渐听这话，觉得自己这教授也悬得很。

第二天辛楣先上校长室替方鸿渐问问明白。鸿渐等了一个多小时，不耐烦便直接去正式拜会高松年，这最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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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松年看方鸿渐和颜悦色，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脾气好或城府深的人，忙问：“碰见赵先生没有？”

“还没有。我该来参见校长，这是应当的规矩。”方鸿渐自信说话得体。

高松年想糟了，辛楣一定给李梅亭缠住不能脱身，自己跟这姓方的免不了一番唇舌。

可毕竟这高松年老于世故，表情口吻演的惟妙惟肖，把方鸿渐说得一愣一愣，更是说到学历的事，鸿渐心慌，表情也变了，高松年把这一切都收于眼底，胆量更大了，说是要将鸿渐破格提为副教授。

鸿渐被高松年这一吓，觉得降级为副教授已经天恩高厚了。

鸿渐出校长室，灵魂像给蒸汽碌碡滚过，一些气概也无。只觉得自己是高松年大发慈悲收留的一个弃物，满肚子又羞又恨，却没有个发泄的地方。

这天下午，孙小姐来了，说是感谢方先生和赵先生为她争取到了来这的旅费。

鸿渐说这是赵先生争来的，与自己无关。

“不，我知道，”孙小姐温柔地固执着，“这是你提醒赵先生的。你在船上—”孙小姐醒悟多说了半句话，涨红脸，那句话也遭了腰斩。

鸿渐猛记得船上的谈话，果然这女孩子全听到耳朵里，看她那样子，自己也窘起来。害羞脸红和打呵欠或口吃一样有传染性。

上课一个多星期，鸿渐跟同住一廊的几个同事渐渐熟了，历史系的陆子潇上门闲谈。

说起孙小姐上课被同学欺负的事，子潇还声明道：“这学生是中国文学系的。我对我们历史系的学生私人训话过一次，劝他们不要在孙小姐班上胡闹。”

鸿渐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孙小姐和我好久没见面了，竟有这样的事！”子潇又尖刻地瞧鸿渐一眼道：“我以为你们是常见面的。”

鸿渐正说：“谁告诉你的？”孙小姐来了。

子潇忙起来让座，出门时歪着头对鸿渐点一点，表示他揭穿了鸿渐的谎话。

鸿渐没工夫理会，忙问孙小姐近来好不好。

孙小姐忽然转过脸，肩膀耸动，唏嘘哭起来。

鸿渐忙跑去叫辛楣，两人进来，孙小姐倒不哭了。

辛楣把这事问明白，好言抚慰了半天，鸿渐合着他。

等到孙小姐情绪稳定了，送孙小姐出门。鸿渐刚回房，陆子潇就进来，说：“咦，我以为你跟孙小姐同吃晚饭去了。怎么没有去？”

鸿渐道：“我请不起，不比你们大教授。等你来请呀”

子潇道：“我请就请，有什么关系。就怕人家未必赏脸啊。”

“谁？孙小姐？我看你关心她得很，是不是看中她？哈哈，我来介绍”

“胡闹胡闹！我要结婚呢，早结婚了。”

鸿渐笑道：“谁教你眼光那样高的。孙小姐很好，我跟她一路来，可以担保得了她的脾气。”

子潇猜疑地细看鸿渐道：“你不是跟她很好么？夺人所爱，我可不来。人弃我取，我更不来。”

“岂有此理！你这人存心太卑鄙。”

子潇忙说他说着玩的，过两天一定请客。

转眼到了大考，寒假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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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那一天，汪处厚碰到鸿渐，说汪太太想见他和辛楣，问他们寒假哪天有空，要请吃饭。

他听说他们俩寒假上桂林，摸着胡子笑道：“去干吗呀？内人打算替你们两位做媒呢。”

鸿渐俩从桂林回来了两天，就收到汪处厚的帖子。

两人跟汪处厚平素不往来，也没见过汪太太，看了帖子，想起做媒的话。

二人议决先去拜访汪氏夫妇一次，问个明白，免得开玩笑当真。

汪家租的黑砖半西式平屋是校舍以外本地最好的建筑，跟校舍隔一条溪。

两人同声赞美他住的房子好，布置得更精致，在他们这半年来所看见的房子里，首屈一指。

汪处厚指着墙上挂着的字画说：“这许多是我逃难以后，朋友送的。

我灰了心，不再收买古董了，内地也收买不到什么—那两幅是内人画的。”

两人忙站起来细看那两条山水小直幅。

方鸿渐表示不知道汪太太会画，出于意外；赵辛楣表示久闻汪太太善画，名下无虚。

这两种表示相反相成，汪先生高兴得摸着胡子说：“我内人的身体可惜不好，她对于画和音乐——”没说完，汪太太就出来了。

骨肉停匀，并不算瘦，就是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擦胭脂，只傅了粉。嘴唇却涂泽鲜红，旗袍是浅紫色，显得那张脸残酷地白。

汪太太说她好久想请两位过来玩儿。

自己身体不争气，耽误到现在。

四人寒暄了好一阵，汪太太让他们俩明天再来，便知道介绍的这两位小姐是谁了。

在回校的路上，两人把汪太太讨论个仔细，都觉得她是个人物。

鸿渐到自己卧室门口，正掏钥匙开锁，辛楣忽然吞吞吐吐说：“你注意到吗——汪太太的神情里有一点点像——苏文纨，”未说完，三脚两步上楼去了。鸿渐惊异地目送着他。

第二天再前往汪家，便见着了这两位小姐，一位刘小姐，是汪处厚的拜门学生，另一位范小姐，是孙小姐的同屋。佣人上了菜，大家抢座。

主人说，圆桌子不分上下，可是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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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劝大家多吃菜，因为没有几个菜。客人当然说，菜太丰盛了，就只几个人，怕吃不下许多。

汪先生说：“咦，今天倒忘了把范小姐同房的孙小姐找来，她从没来过。”范小姐斜眼望身旁的辛楣。

鸿渐听人说起孙小姐，心直跳，脸上发热，自觉可笑，孙小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汪太太道：“最初赵先生带了这么一位小姐来，我们都猜是赵先生的情人呢，后来才知道不相干。”

范小姐道：“孙小姐现在有情人了—这可不是谣言，我跟她同房，知道得清楚。”辛楣问谁，鸿渐满以为要说道自己，强作安详。

辛楣掠了鸿渐一眼，微笑说：“也许我知道是谁，不用你说。”范小姐误会了辛楣的微笑，心安理得地说：“你也知道了？

消息好灵通！陆子潇追求她还是这次寒假的事呢，天天通信，要好得很。你们那时候在桂林，怎么会知道？”

方鸿渐情感像个旋涡。自己没牵到，可以放心。但听说孙小姐和旁人好，又刺心难受。忽然减了兴致。

鸿渐和辛楣送两位小姐回家后，孙小姐和陆子潇通信这件事，在鸿渐心里，仿佛在复壁里咬东西的老鼠，扰乱了一晚上，赶也赶不出去。

不料第二天下午打门进来的就是她，鸿渐见了她，心里的怨气像宿雾见了朝阳，消散净尽。

鸿渐无意间提起陆子潇的事，孙小姐突然发怒，脸爆炸似的发红，又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说“陆子潇一封封的来信，我从没回过一封，他这种信写个不停，给人家知道，把我也显得可笑了。”

鸿渐的猜疑像燕子掠过水，没有停留。孙小姐的表现使他够满意的了，又讲了几句话，孙小姐便起身离开，回宿舍了。

没有学历就会被人怀疑没有真才实学。今天的读到这里，你如何看待方鸿渐做不成教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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