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他住在塔楼里,和一只猫在一起。
那塔高耸入云,有二十层,他住在十八层,没有其他的居住者,因为塔太高。
他不怕高,因为会变化,有羽翼,能腾身上下,也能来去无影。
他确信自己是人,他记得幼小身在书香世家。后来为什么到塔楼,怎么会找不到家就不记得了。
他相信自己是书香人家的子弟,所以敬惜字纸,塔楼堆满书籍和纸张。
在人类看来,这是浪费纸张者。或许事实也是这样的,但只有他并不这么看。
那一天,他来到村子里。
村里的私塾先生正教孩子们念书。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德与功,取决于命运与慧根,只有立言,可以靠勤奋得之。那个胡须花白,穿得很寒酸的先生,这样在跟学生在讲课。
他记住了这话,立志著书立说,流芳千古。
于是奔赴各地,寻找笔墨纸砚,搜集各种各样的书籍,渐渐的塔楼就成现在这样的模样了:里面到处堆满了书籍和纸张。
他该怎样写出自己的著作呢?
猫对他说:你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不接触,你对人类的喜怒哀乐不能感受不能相同,你不能写人类,你就写写自己吧。而且据人类的作家说,一切著作都是自传,就是改头换面的写自己。
他对猫的说法不以为然,因为猫也不是人类,猫比他还懒,不是饿得发昏,它是不下塔楼的。不过,人类的既然写不了,写自己的或许可以吧。
问题是:我是谁?
关于自己,他也很觉茫然,似乎失忆一般,对往事所记寥寥,甚至什么也记不得 ,有些所谓的记住的,不过是想象。
这其实算不到坏事,没有记忆不妨创造记忆,给随意书写带来无往而不利的条件。
于是第一稿,在笔下的他是这样的:
还是孩子的他,独自住在书房里,浸润书的香气,感受来自经典的神力。
一天晚上,一只黑色的猫出现在他面前,闪烁着金色的眸子,对他说:这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遥远的天地,云层之间。
他并不因此而有所心动,只是一把抓住猫的毛,将它拎起,悬空。
猫挣扎着,同时恐吓般说:我将是你一生的陪伴,你应该善待我,并遵照我的意见去做。
他就放下猫,掸掸手中沾着猫毛。
他拿起手边的一本书说:你干扰不了我,我一生的陪伴是书,纸张比你重要得多。
猫并不气馁,舔舔脚上的毛,冷静地看着他。从此,常常陪伴着他,直到和他一起来到塔楼。
写到这里,他搁笔了。因为想象毕竟有限。他对于自己从哪里来的故事,缺少足以延展的依据,所以逃不出思维的桎梏。
猫看了他所写的内容说:你真是浪费纸张!
他说:我不是人,没有人类的美德,节约体现不了我人类伦理的遵从,而浪费,才是张扬自我的天性。
猫说:那你不要从你还是人类的小孩写起,你就从当我知道自己是怪物时写起,行吗?请张扬怪物的天性吧。
于是,他就写下第二稿,在笔下的他是这样的。
当我知道自己是怪物时,我已经身在塔楼。
对于怪物这个概念的认知,并不来自于抽象的理论,而是基于和原先尚在孩子时所形成感觉的比较:作为人类的孩子,我常常感觉饥饿,但自从成为怪物,饿的感觉就从我字典里划去;作为孩子,我觉得自己长得很可爱,比较讨人喜欢,甚至有点自恋,但一旦成为尽管可以化身为人类的尤物,但发自内心深处的自我感觉就是憎恶,厌弃自我作为怪物的形象,面目狰狞,身后有翼;作为人类的孩子,我对未来充满向往,对外在世界满是热望,而当自我的定位落在怪物上是时,我变得很漠然,对塔楼之外的天地,没有热情,而唯一尚留有人类印痕的就是有写作的冲动,对于人类所留存的智慧结晶如书籍等有着无与伦比的敬畏之心,而希求涂抹纸张留下印迹的,则是毕生的理想,无可救药的顽症恶疾。
认识你自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是充满奥秘的哲学命题,而对怪物如我而言,也同样意义非凡。
作为怪物,来自哪里,值得探讨。
若从哪本书里蹦出来的话,书的出处不可小觑:封神榜或是西游记,还是现代人的穿越小说,决定了怪物的诸多设置、能量以及局限;
如果空无依傍,自我作古,则别有本领,自有活动的世界与天地;
倘若只是一般的人类基因变异,则如果技术有限,最后反而成灾,则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我是谁,哲学之问,对我而言,不是形而上的求索,而是基于现实利害攸关的实际问题的思考。
写到这里,又卡壳了。
猫拿起来看,感叹说:看上去写了一大堆,实际上什么也没说,真是浪费纸张!
他笑笑道:你说得对,这或许就是隐藏着深处作为人类基因那一部分的最直接的体现,因为这是人类的普遍本能。
而浪费纸张,则是我毕生的追求。在残剩的人类部分的基因里,我相信自己依旧葆有部分人的天性,由此注定了有限的价值将存在于无限的纸张浪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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