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茶,还叫白茶。所谓白茶,大概就是用水泡了好几次,再泡不出味道的茶吧。真没意思,还不如纯净的白开水来的纯粹。还不怕有叶子卡住喉咙。
茶很喜欢白开水。没有水茶再好也只是茶而已,不会变成文化。茶也不想成为文化,文化太累了,她也只是白茶。白开水也姓白。仅此而已。
茶有时候会去看看她家那片茶园,在河对岸的梯田里。据说很多年前是个观光的好去处,漫山茶花开放的时候这座山被笼罩在云里,像仙境,有仙女住在里面,从各地来了许多人去寻找。终究没有找到,仙子是只能想不能看的。后来雾散了,茶园也荒废了。没人去之后的几年里茶树竟然暗自枯萎,再也没开出过花。
再后来茶园中间被扩展,修了一条高速路。茶树就不是茶树了。茶觉得自己真的是白茶了,没有归宿。有些夕阳西下的傍晚,茶听到采茶女的歌声从对岸传来。飘飘渺渺,像来自天际,从哪绯色的云里掉下来。
02
有一天晚上,茶从卧室的窗子上看到茶园里亮起来一大片白光。不是仙女降临,是火。茶园在一瞬间变成了荒原,黑色的残骸七零八碎。茶在一大片烟雾中看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流着泪,泪水并不能淹没燃烧起来的火。她望着茶,欲言又止。一片火花落在她的裙摆上,一眨眼她就化为灰烬。茶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它也来洗劫茶园最后的遗产,顺便消灭罪证。
第二天,茶买了去西藏的火车票。火花消失的那一刻,她脑子里浮现一个身影。穿着暗红色破旧衣衫的喇嘛跪在朝圣的路上,他把头放在合起来的手掌上,远处的布达拉宫神秘而庄严。
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灵,但她相信信仰。她没有,没有的东西总是让人向往。她很羡慕三跪九叩去朝圣的人,如果可以,她也想虔诚的从山脚一直那样走到山顶,日夜不停歇。会不会缺氧。这个事情她想了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去,茶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去,茶也说不清楚。
茶在前一天晚上,梦到已故的父亲。他穿着采茶姑娘的碎花布衣,头上包着白头巾,提着家里的那只编织篮在采茶。是最好的毛尖。茶看着篮子装满,可是父亲还一个劲的往里装,一边装一边往下掉。茶想过去接住,她发现脚动不了。茶挣扎了好久,终于能走的时候,父亲就消失了,茶园变成了花园。茶花拥挤的开满了一山坡,母亲被包围在中间动弹不得。茶想过去帮帮母亲。花就开始凋谢,她看着花瓣掉了一地,还有水珠落在上面,像是谁的眼泪。树也腐烂了,茶眼看一大群虫子迫不及待的把树干掏空,倒塌,许多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
醒来的时候,茶不敢去开窗,窗对面是已经残破不堪的茶园,横尸荒野。有车子一辆接一辆若无其事的开过。茶坐火车离开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是该有的模样,被人遗弃的东西都相似,她可以不用看的。
茶在火车上买了一包奶片。列车售货员说是她家乡的特产。茶想,有那么多牛,为什么内蒙的牛产的奶可以做内蒙的特产,其他地方的牛却不可以。茶没想通。她放了一颗在嘴里,纯纯的奶香。如果把它泡在家乡的茶里就是奶茶了。那它是家乡的特产还是蒙古的特产呢。啊,茶已经没有了。内蒙也已经有奶茶了。茶把剩下的奶片送给了对坐的小孩。
茶在西宁的候车室接到电话,离开往拉萨的车到站还有45分钟。她临时去退了票,坐上回家的火车。她在进站口看到一个长发女孩站在人群中流泪。真好,裙摆上没有火。
03
茶想她不该叫茶,茶是有野心的,她没有。生活总想给她加点柴,想把这茶烧出点什么味道。茶想,早晚有一天她会被烧焦的,像那茶园。茶不知道房子着火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为什么就着火了,有太多找不到原因的事情发生。
茶把卧室的窗户拆下来,把它变成了一堵墙。在另一侧开了一个內窗,能望见客厅,茶把一盆植物放在上面。重新粉刷的时候她把整个屋子刷成了绿色,床单也是绿色,上面有大片大片的花,像极了茶花。樟说,我们重新种一片茶园吧。茶说,你说为什么内蒙的牛是特产,其他地方的却不是。
樟后来还是找了一棵茶树苗,种在茶的阳台上。好多年也没有长大。茶想把它带去西藏,种在布达拉宫的旁边,不知道会不会长大开出花来。但是,茶不准备去西藏了。救赎也需要缘分。
茶和樟结婚那天晚上,樟带茶去了一片茶园。茶树都还很年轻,长着纤弱的枝芽,大概还不会开花吧,黑压压的长了一大片。
茶想起一些已经很久远的记忆。她和樟都还小,提着篮子去河对岸的茶园采茶,还有一些其他什么人。她曾跟一个婆婆学唱山歌,歌词已经不记得了。是美丽又年轻的姑娘的脸。
茶和樟的第一次约会也在这茶园中,樟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茶花折下来插在茶的头发上。被茶骂了一顿,茶就笑了。茶想,很多年后,会不会也有人在樟种的这片茶园中干着相同的事,等茶树开满花的时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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