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药

        昨夜城里终于降下了今年的第二场大雪，整整一夜的时间，城里的路才全都被大雪给封上。像这样大的雪，北国往年早就不知道下过了多少场。王霞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因为她家的口罩快用完了，附近的药店又进不来货。她前几天就去了一趟市里的药店，店员告诉她今天才能到，她怕去晚了又被人给抢个干净，便早早地就从家里出来了。

        清晨时候，四九的寒风呼呼地吹着。王霞低着头走在路上，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地发响。从她家到市里的一路上只能看到寥寥无几的几个行人，他们一个个都带着口罩，一些顶风走的人刻意把自己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好让自己走得没那么吃力；街道两旁的店铺全都大门紧闭，道上还能看到许多天前就散落了一地的炮仗；马路上偶尔传来的几辆汽车呼啸而过的声响，却在不经意间打破了白天的沉寂与空荡。

        王霞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两只手紧紧地揣在大衣兜里，快速地往市里的药店走去。

        王霞到的时候药店里就已经挤满了人，屋里的人多得都堆到了外面的台阶上，门口的积雪也被人们踩得化成了一滩黑浓浓的冰水。人群之间的嘈杂与混乱让王霞分不清药店里的状况，她费了老大的劲才挤进屋里去。

        “多少钱？”王霞冲店员大喊着:“我前几天来还不是这个价呢，这才过了几天啊，就涨到了三十块钱一个。”

        “就这个价，爱买不买。”店员不耐烦地说道:“大城市现在都断了货了，有多少人想买都买不着，你是想要命还是想要钱。”

        王霞强压着怒火，尽量把语气变得温和一些，对那个店员说:“就这个价了吗，不能再便宜便宜吗？你要是便宜了我就多买点。”

        “不便宜，就这个价，你要买就抓紧买，后边还有好多人等着呢。”店员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她，转头就去应付了别的人。

        “给我拿两包。”王霞沉着气对店员说。

        “一个人只能买一包，多了不卖。”店员一边给别人递着口罩一边说道。

        听完店员的话，王霞气的简直想骂人，她努着劲地压着自己的火气，说:“那给我来一包。”

        店员接过王霞的钱后，头也不回地扔给了她一包口罩。王霞的脸被气得通红，她转过身去，才发现药店里的人越来越多，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的老家，她还清楚地记着自己姥姥喂鸡时的情景。

        那时她姥姥每次喂鸡的时候手里都拿着一个盆，里边装着大半盆的苞米面。她姥姥走到一群鸡的跟前，看也不看地就撒下一把。一些先看到吃的的鸡就立刻跑过来啄地下的鸡食，剩下的鸡看到之后也赶紧跑过来，它们互相用翅膀狠劲地拍打着，谁也不让谁。她姥姥便一把接一把地把苞米面撒到鸡的身上。有时要是不想喂了，就哗地一盆全都泼在地下，也总有几只鸡免不了被淋了一身。

        王霞又废了老大的劲才从药店里挤出去。她一出门就感觉呼吸畅快了许多，之前药店里的人多得让她简直喘不过来气。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王霞的头上，把阳光直接照在了大马路上。天上碧蓝碧蓝的，几乎没什么云彩。寒风依旧狂吹个不停，到底是不能让人感到一丝的暖意。

        王霞缩着脖子，又把两只手紧紧地插在了大衣兜里，慢慢地往家走去。她才走出药店不远，就听到附近的小区里传来了一阵骂声。

        王霞听得正清楚，那是一个十分洪亮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他愤怒地叫骂着。王霞很好奇，便往小区里边走去。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里边的楼房一看就知道是有过许多的年头。这里的楼房原来应该是被漆成了红色，但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落下了墙皮。楼房的每一层都是由露天的走廊连着楼道，走廊的过道里挂满了衣服，还堆了一路的废弃的家具。

        王霞一进小区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叫骂的男人，在离那个男人差不多三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低着头靠墙站着的女人，被骂的也正是这个女人。在离开他们俩一段距离以外，还散着一些围观的人。他们因为离得不够近，所以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就像是被人给掐住了喉咙往上拎起来的鸭子一般。

        王霞这时候也隐约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模样。这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黑帽子、黑大衣、黑裤子还有黑鞋。这要是在黑天，就算有灯照着，怕是也很难认清楚这个人的样子。

        这个中年男人继续奋力地骂着，他大声地说道:“谁让你出来的，现在是啥时候你不知道吗？你从哪回来的自己心里没个数吗？你还有啥脸敢从外面走啊？”

        王霞远远地望了望，始终没敢近他的身。一阵风吹来，她突然感觉天气好像又变得凉了几分，便转头大步地往自己家里走去。脚下的雪也被咯吱咯吱的踩得更大声了。

        王霞走到家，把外衣扔到了洗衣机里，又把手反复地洗了好几遍，这才敢坐在沙发上。她把回来路上遇到的事跟自己的丈夫说了一遍。

        她丈夫听完后，说道:“那个男的骂人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是这个女的出去再把别人给传染了，那不就更麻烦了。”

        王霞说:“我看她那样挺委屈的，她被骂的时候可是一句话都没敢还嘴，也可能她真的是不得已才出来的呢？要是她们家里就她一个人，要是她们家有个岁数挺大的老人，她还能咋办？”

        王霞接着说:“有的人确实是不太自觉，也挺自私的，但也不能全是这样吧。不管咋说，一个大老爷们骂一个女的骂的那么狠，也真是挺过分了。”

        王霞的丈夫叹了口气，说道:“唉，现在的人心可不比过去咯，变得是越来越难看。从前心眼好就是好了，坏就是坏了。邻里街坊的，有啥事也都能帮衬着一把。现在呢，一个楼里住着百十来号的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全都“各家自扫门前雪”，是谁也不管谁了。现在你要再想看出个啥，那简直比上天都难。”

        王霞也叹了口气，说:“唉，我当时是真想去帮一把，但是我又害怕，我是真怕这个病啊。那时候旁边有那么多人，也没一个人敢说句话啥的。”

        王霞丈夫说:“你能做啥？就是没有病，你去了人家还保不齐打你一顿，你又打不过人家。”

        王霞的丈夫停了一会，又接着说了一句:“这世道越是好，越是看不出来人心到底长成个啥模样。”

        王霞跟她丈夫正说着，忽然被电视机里传来的一条新闻引起了注意。

        “你听着了吗？”王霞摇了摇她丈夫的胳膊，睁大着眼睛说道:“人家专家说‘银翘’能防这个病。”

        王霞的丈夫说:“你激动个啥？专家说的是‘或可能’预防，又没说一定。”

        王霞说:“那可能不就是有概率吗？不行，我得赶紧去楼下的药店多买点回来。要不又该卖没了。”

        王霞说着就把扔进洗衣机里的衣服又全都拿出来了，几下子就穿完了，跑着去了楼下的药店。

        “你慢着点，少跟人接触。”王霞她丈夫冲着自己像风一样跑下楼去的妻子喊道。

        王霞听了电视机里的消息之后，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赶紧地就跑去了小区附近的药店。多亏是这场雪下得够大，要是再小些，像她这么样地跑，早就不知道摔了几跤了。

        王霞跑得也真够快的了，才不到十五分钟，就跑到了药店。可她一到就傻眼了，药店里的人多得让她没法想象。

        尽管她已经尽力地跑着过来了，但还是有很多比她家离药店更近的人，比她早到了这里。药店里的人不仅堆出了门口，而且还里里外外地把药店围了个严严实实。人多得是密密麻麻，全都互相推搡着，这更让王霞想到了那群被喂食的鸡。

        她想起自己的姥姥也并不总是能给鸡喂够了粮食。以前家里穷的时候，喂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而那群鸡好像也知道吃的东西不多似的。鸡食一撒下来，鸡就全都过来了，也全都红了眼了，互相打架，互相啄毛，跟疯了一样。那场面，简直快要赶上斗鸡了。她姥姥看见这情形，就抓紧过去赶一赶，要知道，那时候一只能下蛋的母鸡可是能值不少钱。

        药店门外地上好大一片的雪都被人们给踩化了，已经完完全全地化成了一摊黑水，外围更远的雪也都被人们的鞋给印上了各种各样的黑冰。药店的门被撞的晃来晃去，让人感觉快要被挤破了一样。

        王霞看着这么激烈的人群，不由得心慌了一下，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个“抢药大军”。王霞最开始还是在人群的边上，她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劲才挤到了稍微里边一点的地方。她在人群里感到一阵地头晕脑胀，她感觉自己像是飘在大海里的一艘小船，任她怎么使劲，只看那大海一个浪翻来，她就被底朝天地给掀了过去。

        王霞忽然昏了过去，她一点一点地又被挤到了人群的外头。她在回到最外边的时候，直接就倒在了地下。

        王霞躺在满是黑冰的水里，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眼皮愈发地沉重。

        她看见太阳高挂在天上，阳光十分地刺眼；她看见天空是湛蓝湛蓝的，没什么云彩；她看见马路上没有一辆车过去，人行道上也没有一个人；她看见药店门口推搡着的人群，听着他们乱哄哄的声音；她看见远处还有一些跑过来的人，应该也是来买药的；她闭了眼，昏了过去。

        王霞再次睁开眼睛是发现自己正在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的时候。她发现药店门口的人群已经一个都不见了，太阳似乎是往一边斜了过去，天色也微微有些发暗。王霞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老老实实地被救护车给拉到医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