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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过了中秋,放勋妈都要回到湖下村的娘家住上一段时日,少则半月,多不过足月。以至于吃了月饼后,小姑娘只需瞧得自家奶奶拿出滚了边的宝蓝色包被(裹包袱用的)挂到竹竿晾上,就扭了胖乎乎的身子颠着小脚丫回房也取了她藕白色、敲了金边、缀了银铃铛、四角缨了穗子(穗状丝线装饰物)的小包被也要晾上。放勋妈手指头点了姑娘的鼻头笑嗔:“你个精工(机灵)鬼!”
回娘家的各种准备要做上三日,带着的换洗衣服浆洗了晾干压平、亲族长辈的礼物典心得列了单子对照着一一考虑周全、散给村里娃儿的小零嘴儿(零食)也不能忘了……出门坐的山车还要央(请)了人推出门提前打磨了木轴,添了油润上,再把车身擦得光亮。(山车是一种木制手推车,车身低矮,木制独轮比一般推车高出一倍,把车身一份为二,露出车身的部分支上山丘样坡状木架用于保护分隔,故名“山车”。放勋四兄弟本欲请了假歇了工拿二八大杠送去,放勋妈偏坐不惯这洋车,说是不如山车稳当,还晃得头晕,只得作了罢!
天色还早,后庄的国安爷爷就来了。早饭在灶上文火暖着,红糖脂油馅的圆子(汤圆),个个拳头大小,四碗十二个,国安爷爷放了碗。“怎地只吃了这点,锅里煮得多呢!”
“饱了,不是年轻走私盐(贩私盐)那会子(那时候),二十个不在话下(至少能吃二十个)!”
铺上垫子,绑了包袱,放勋妈抱着小姑娘就上了车……
天刚蒙蒙亮,除了金寨河道边水杉林里清脆的鸟鸣和着山车的吱吱响,四下一片静谧。放勋妈盘了腿侧身半倚着车架,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孙女。阵阵夹带着湿气的秋风捎来了远处稻谷特有的清香,在这吱吱作响的轻微颠簸里,放勋妈陷入了沉思……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得金寨河波光鳞鳞,芦苇丛鸭子扑腾着翅膀开始了一天的狂欢,隐身在豆角丛的蛐蛐儿也耐不住寂寞纵情歌唱,沿途的野菊花抖落了一身的露珠子追着光竞相开放……
山车吱吱地穿进了村……墙角边羊顶得狗跳,篱笆内狗撵着鸡跑,小姑娘在这荡漾着生机的秋意里睁开了眼就再也坐不住了,下了车去逐那路边飘落的叶,惊得窜出来的猫一下子把身子弓成了球,张了口不满地“喵喵喵”,逗得姑娘弯下了腰:“咯咯咯!”
可把放勋妈吓坏了:“你个没魂大胆的,别跑,当心摔下了!”山车吱吱响得更欢了……
日头高过了竿,暖暖的光消散了一天里仅剩的清凉。放勋妈脱下了姑娘的夹襦,露得了一身水绿色倒大袖袄裙,白棉布滚的边,半寸小立领,盘粉色荷花扣,衬得红扑扑的小脸上汗珠子竞有些刺目。放勋妈心疼得慌忙扯上车来:“乖乖,快到了,歇会子!”取出帕子仔细地试了汗,赶紧撑了洋伞遮着……
山车吱的一声停下了,高大的金钩子(拐枣)树下弥漫着浓郁香甜的气息。红漆的大门“吱呀”一下子打开了,里面的人迎上来:“哎哟,正算着日子望(盼)呢,二姑娘回来喽!”
小姑娘立马不乐意:“是我奶奶,不是姑娘!”
一众人都笑开了:“再大的奶奶,回了家就成了姑娘……”
后来,我总以为谁都能永远地做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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