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来聊一聊刘姥姥。
姥姥第二天就出发了，带上了板儿。为什么带板儿？这是她女婿出的主意。要知道，刘姥姥是去求人的，在某种意义上，是穷亲戚到富亲戚家求救济去的。难免少不了看人脸色，甚至难堪、羞辱。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古语讲笑贫不笑娼也就是这个意思。如何化解见面时容易出现的尴尬场面，小孩子是个屡试不爽的“道具”。事实上，后面的情节也印证了这一点。再有一点，人皆有怜悯之心。面对一老一小，谁不觉得可怜？除非真的是铁石心肠。为什么现在乞讨产业里老人和小孩最受欢迎，也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板儿的出现对于整个家族血脉的延续是一个关键，也就是后来刘姥姥砸锅卖铁把王熙凤的女儿从窑子里赎出来，并嫁给板儿的情节。这是曹雪芹的良苦用心。“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这句话把王熙凤同刘姥姥的关系非常明确地点出来。无论贫富贵贱，皆应平等视之，不可怠慢轻视。说不定哪一天惠及与此，也未可知。如果王熙凤当年回绝刘姥姥的请求，其女儿的命运也许就不是这样了。所以说，人呐，总要留点后路，给自己，也给子女。这是题外话。
刘姥姥是怎么找到周瑞家的呢？小孩告诉她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情节。在进荣国府之前，刘姥姥遇到了这样几类人：看门的保安（原文：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做生意卖吃的、卖玩耍物件的、“闹吵吵三二十个小孩子”。保安太势力，看人点菜，而且还误导姥姥；做生意的太“生意”，说不定问个话还要买点东西，所以姥姥选择了不会说谎、不会势利眼、不用付出成本的小孩子。“跳蹿蹿的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门”，“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多好的小孩啊，绝对的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一方面，我们看出刘姥姥的精明，能一下子找对人、问对路，另一方面，曹雪芹用这些对比和选择，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们，成人世界的规则很残酷、很无情，而儿童世界的规则很纯洁、很真实。当然，从这段描述也可以大致勾勒出富贵人家的周边产业带情况，吃的和玩的。从古至今，莫不如此，要不开那么多的商业综合体干嘛。
刘姥姥和周瑞家的对话很有意思。周瑞家的认了半天才认出刘姥姥，刘姥姥说了句“贵人多往事”。周瑞家的问来的目的，刘姥姥说一是看嫂子你，二是见一见姑太太，也就是王夫人，请个安。要说玩心机，两个人都是高手，高手遇高手，棋逢对手。刘姥姥当然不会傻到和周瑞家的说乞讨来了，但又要表达那层意思，所以只能让周瑞家的自己猜，而且还要一猜一个准。所以先说一句恭维话，再说要见一见太太。自然，如果见到了，太太是不会让她空手回家的。周瑞家的果然猜到了，而且当机立断要帮这个忙。为什么？要还人情，还当年他丈夫周瑞争买田地时狗儿帮忙的情；要争面子，显得她在这个荣国府的地位，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还人情、争面子，举凡有了这两项或者其中一项，托人办事也就成功了一般，何况刘姥姥两项都沾了。欠钱易还，欠情难还。还人情，要的是时机，是机遇，是事件，所以难了。“面子”事关别人对自己积极意义的评价，事关今后社会立足的成败，事关社会地位的高低。所以周瑞家的说了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不过用我说句话罢了”，看似无意，实则有心。
王夫人没见着，王熙凤见着了。周瑞家的把刘姥姥介绍给了王熙凤，用刘姥姥的话讲“当家的”。王熙凤其实是不认识刘姥姥的，与王夫人及荣国府的关系也只是听周瑞家介绍的。谨慎的王熙凤还请周瑞家的向王夫人请示。面对这样一个不认识但又不能得罪的穷亲戚，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王熙凤自始至终引导着整个对话和会面。当然，如果要分析王熙凤的沟通和对话技巧，也是可以单独成篇的。只是刘姥姥始终处于弱势的一方，采取的是顺杆子爬的方式。比如，王熙凤说，亲戚们不打走动，疏远了。刘姥姥说，家道艰难，走不起，没给姑奶奶打嘴就不错了等。当周瑞家的把太太的意思回给王熙凤的时候，刘姥姥直接说明来意。“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求救济。王熙凤答应给银子之后，刘姥姥说了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我曾无数遍地想象这样一个镜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小孩，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场所，向一个二十岁的姑娘乞讨，求救济，这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付出多大的心理成本。所谓低三下四、作揖求人也就这样。若非为了生存，谁会做出此事，难啊！
对比，曹雪芹同志再次用了对比这个方法。刘姥姥在向王熙凤道明之前，曹雪芹插入了一个贾蓉借玻璃炕屏的情节。同样是请王熙凤帮忙，不一样的东西、不一样的人，过程完全不一样。一个是为了观赏，一个是为了生存，一个是富亲戚，一个是穷亲戚。对比之中，见人情冷暖，见知心知情。
纵观整个对话，似乎那个能说会道的刘姥姥不见了，反而笨嘴笨舌的，就连周瑞家的也在事后责怪刘姥姥不会说话。我们来设想一下，如果刘姥姥见着王熙凤，能说会道，八面玲珑，见风使舵，特别能说，王熙凤会怎么想？我想不会给她银子了吧。第一印象很重要。刘姥姥留给王熙凤的第一印象就是老实，不会说话，这比什么都强。因为王熙凤本身就是一个能说会道之人，平日管理的对象都是低眉顺眼的，刘姥姥的木讷和笨拙恰好是王熙凤同志的“菜”。所以，为人处世之中，不可以笨，也不能太聪明，否则有滑头之嫌。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一长，谁还能认为你是真心的？
总之，刘姥姥首发即中，初战告捷，成功地续接上了荣国府这个高枝，为狗儿赚来第一桶金。老太太不简单，可喜可贺！
下回咱接着聊，姥姥如何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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