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前，林雪再次听到叶岩的消息还是石头说的。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甚至都快忘记了，叶岩曾陪她度过了最美好的高一时光，提起高中时代，她唯一的记忆，就是叶岩借她郭敬明的那本《青葱岁月》。悠长的夏日，安静得只听见蝉鸣的校园里，他们一起去过图书馆，那时候，叶岩翻开一本杂志，喊她的名字，那是安妮宝贝的文章，尽管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蔷薇岛屿》和《莲花》，更没想到自己未来会去越南和西藏。

每次月考都是一场暴风雨，但幸好叶岩总是那道最温暖的阳光。她考砸的时候，他会主动过来逗她开心，看她太沉默了，就主动邀请她打羽毛球，直到很多年以后，她心里仍然有个特别柔软的角落，铭记着叶岩常叫的那声“妹妹”……

关于叶岩的记忆，来自高一。

高一那年，林雪常听到室友说起她的同桌，自负、骄傲、幽默。

下了晚自习，室友就开始分享了：“他跟我说，他暑假看了一本书叫做《爱在毕业前》，终于看完了却突然在封底看到一行字：完全少女读本！”

“有一天他看到咱们班xx在大喊大叫，淡定地对我说：火车站旁边的医院又放假了，原来火车站旁边有个精神病医院！哈哈哈哈……”

每晚最开心的事情之一，就是听室友分享他同桌的笑料。

本来以为高中时光是会在堆积如山的作业和喘不过气的高压下结束，不留下半点波澜。如果不是高一下期的座位调整，林雪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与叶岩说一句话。

高一下学期，叶岩成了林雪的后桌，她原来的同桌小志成了叶岩的同桌。

高中林雪被分在实验班，入学成绩在班里就是中等，平时发言不积极，性格内向，没有任何存在感。唯一的存在感，就是语文课上，老师曾表扬过她的作文。

林雪理科差得一塌糊涂。还好小志就坐在背后，每次可以很方便地转过头去。有一天，她刚转过头，小志还来不及开口，叶岩就抢先给她讲解了这个题目。

那是他们第一说话。她只记得叶岩的眼睛很大，很亮，看着那双眼，她深深地胆怯和自卑。

迷迷糊糊听他讲完，转过身。

忽然想起昨天她在寝室里和室友讨论三毛，那个流浪撒哈拉的女侠，于是林雪转过身，很正式地喊叶岩的名字：“你对三毛了解多少？”

叶岩的眼神很认真，这是很多年以后，她依然无法忘怀的眼神。“三毛，原名陈平……“叶岩滔滔不绝讲了很多。“那韩寒呢？”他笑。林雪又问，“你知道郭敬明吗？”

她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那么多问题，更不知道，这个理科学霸为什么这么有耐心。最后叶岩对她说，我们家有一本郭敬明的书，你要不要看？

林雪答好。

真是个有趣的上午。林雪想。

叶岩家住县城，中午都会回家吃饭。而这个中午，林雪早已经忘记了她与叶岩的谈话。

下午邻上课前，叶岩才到教室，他轻拍林雪的肩膀，递过一本绿皮封面的书，很新，赫然四个大字：《青葱岁月》。

那种受宠的感觉让林雪如获至宝，抱着那本书认真看了好久，并且把自己认为美好的句子抄在了最漂亮的笔记本里。

也就是从这本书开始，叶岩这个名字陪伴了她8年的时光。

他打招呼的方式永远是拍拍林雪的肩膀，每次不用回头，林雪就能猜到是他，这是只属于他们的交流方式。

林雪问他：“嗨，你有《三重门》吗？”

“我没有，但我可以帮你借到。”

真的在几天以后，叶岩递给她一本书，正是韩寒的《三重门》。

“书可不是白借的，你以后都得叫我哥，因为我叫了那个人很多声姐姐，她才借给我！”

林雪88年，叶岩89年，如果那时候就上映了《春娇与志明》，林雪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有一段余春娇和张志明之间的对话：

“我真的比你大耶！”

“可我真的比你高！”

于是以后的日子，叶岩打招呼的方式变成一边拍着林雪的肩膀，一边喊“妹妹”。

林雪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提起叶岩，多么幽默，多么博学。虽然他很热心，也跟很多其他女孩聊天开玩笑，但林雪总觉得，他对自己最好。

叶岩习惯借她的笔记本来看，里面会摘抄一些林雪从各个地方看来的句子，有时候是几米的诗，有时候是安妮宝贝的书。当然很多时候，叶岩总指着其中的某一段，半信半疑地看着林雪：“这是你写的？”林雪就骄傲地看他一眼：“对呀！”

我的眼睛，你的眼神

高中时代的夏天，总是阳光灿烂。

下午第二节课后，课间休息时间出奇地长。林雪正沉浸在英语单词里，叶岩从外面打篮球回来了，拍拍她的肩膀：“妹妹，请你吃雪糕！”林雪回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叶岩，看着他笑：“明明是你在吃好不好？”

叶岩特别认真地看着她：“明天请你。”

林雪深知自己的家境，高中时代她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是一碗汤和一个馒头，5毛钱，午餐是一份米饭一份菜，1.1元。害怕自己生病，她每天都会逼着自己喝很多水。雪糕、零食，这些东西她想都不敢想。

第二天，上午。

叶岩刚坐在座位上就拍拍林雪的肩膀，递过一瓶可乐。

毫不夸张地说，林雪高中之前从没喝过可乐。

她遗传了母亲的倔强，绝不要别人的任何东西，包括叶岩。“我不要”，林雪笑笑，尽管心里已经小鹿乱撞，表面却装得特别平淡。

“不要？”

“嗯。”

“铃……”上课铃响了。

下课之后，他又拍拍林雪：“真的不要吗？”

“不要。”

林雪转过头不看他。这时过来一个男生，伸手就问他要可乐。叶岩递给他：“给，喝吧，尽管我喝了一口又吐进去了吧！”林雪听到了捂着嘴偷笑。

第二天就是月考。

林雪却重感冒，咳嗽地厉害。不舍得买药，总觉得多喝点热水就好了。前一天的晚自习，物理老师正在讲解一道很重要的题目，林雪忍不住咳个不停。她把头深埋在桌子底下，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同学们纷纷向她这个方向侧目。

第二天课间，他强行扔了一片药给林雪，“吃吧！”林雪还给他，“我不要”。他坚持扔过来：“吃吧，没事。”林雪知道那一刻，她的脸一定很红。

室友从图书馆借了一本青春文雪叫做《纸玫瑰》，递给林雪，想让她看完之后聊聊感受。

对于吃饭时间都恨不得拿来看教科书的林雪来说，看小说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所以这本书她看得特别匆忙。很巧地，很多个日子以后，石头也从图书馆借了这本书。林雪星期天跟他说好要借来看。正好，叶岩要去找石头拿《三重门》。

“我们一起吧。”叶岩说。

然后叶岩就陪着林雪走到了公共车站。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林雪问他，将来会学文还是学理。叶岩说自己喜欢文科，但家长希望他学理。他说文科就业面太窄了，只能考公务员。他告诉林雪，三中附近有一家书店，有很多林雪喜欢的青春文学。

杨絮飘飞的季节

有时候林雪也会转过身，主动找叶岩聊聊。比如杨絮飘飞的季节。“杨花落尽子规啼”，林雪所在的高中种满了白杨树，每到春天，漫天杨花飞舞，像白雪，也像棉花。

“你有没有看到过每年春天，杨树上会有很多像棉花一样的白絮，很多很多，像下雪一样？“叶岩摇头。

转眼就是春天了，窗外的白杨树开始陆陆续续掉毛茸茸的穗，像毛毛虫，林雪小时候常会捡起来吓唬小伙伴。

他拍拍林雪的的肩膀：“上课有没有看到杨絮？”

这会儿轮到林雪一脸无辜地说没有。

“上课就只顾着听课呀！”然后指向窗外，“快看，又有了！”

林雪大笑，“那才不是杨絮啦！我早就看到啦！

不知不觉中，像棉花和白雪一样的杨絮，终于飞满了天空。

有一天进教室的时候，看见他站在门口看课程表。林雪拍下他，指着前方：“看到那个杨絮了吧，赶紧收集起来，让咱妈给你做个棉袄。”

他笑：“你吓我一跳！看见了，看见了，对了，他们有一本郭敬明的《幻城》，快去看吧！”

有一个傍晚，叶岩的妈妈来班级看他，他妈妈年轻，漂亮，笑起来很温柔。他妈妈走了以后，林雪转过身对叶岩说：“你妈妈好年轻。”叶岩笑笑，开始滔滔不绝地与林雪分享：“你知道咱妈做什么工作吗……”自从开始叫林雪“妹妹”之后，叶岩无论和林雪谈论任何话题，都是用“咱”，包括“咱妈”。

没有任何人曾这样对林雪说过，更没有任何人，让林雪感觉人生多了很多快乐。

还有无数个停电的夜晚。

她习惯转过头，每次都会和他的眼睛对上，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去图书馆吧！然后两人就一起走在夜幕初降的的校园。

叶岩特别高，182cm，第一次和他一起去图书馆的时候，林雪忍不住说：“你好高啊，和你走一起，更加显得我矮了！”

他笑:“你离我远点就显不出来了。”

直到大学时代，她在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读到胡兰成第一次见张爱玲的时候，竟脱口而出“爱玲，你这么高，怎么可以……”，立刻懂了当时胡兰成的心境。

无论是谁，都希望自己跟那个喜欢的人，是般配的吧！

一辆单车带不了两个人

林雪高中所在的县城有一条河，有一次室友的朋友带了只小乌龟来她们宿舍，说在那条河里捡来的。全宿舍的女孩都艳羡着跑去围观那只乌龟。林雪也好希望能去捡个乌龟回来。

那时候为了保护大家的视力，老师的排座位制度是一星期一换，最后一排循环到第一排。所以当叶岩到第一排的那个星期，林雪就在最后一排，没有后桌了。

又是一个课间，有人在林雪的右肩弹了一下，她把头扭向右边，没人；又向左边，依然没人；又向右边。看到了叶岩微笑的脸。“你的逆向思维能力不行啊！”

林雪跟着他笑：“你星期天带我去那条河好不好啊！”林雪不知道那条河在哪里，总觉得走几步路就到了。

“行”。叶岩答应得很干脆。

想着明天就是周末了，林雪一个人傻了乐了很久。回到宿舍就开始炫耀，“叶岩周末要带我去那条河耶！”

室友冷冰冰一句“他也说带我去。”

林雪没说话，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失落和慌张。

周日的下午，闲散而空旷，政治课上看完了借来的小说，等待叶岩的时间就变得无比漫长。直到天黑，他都没有来。室友中途来了两次教室，轻描淡写地问他有没有来，林雪回没有。

第二天，周一。换座位了。

和同桌把桌子抬到第一排，林雪感觉叶岩在看她，脸上火辣辣的，一直没有抬头，她很生气，并且决定再也不跟叶岩说话了。

坐下来，翻开书。上课铃响了很久，老师一直没有来。

突然，叶岩拍怕林雪的肩膀：“哎，去叫老师吧！”

林雪承认，对于叶岩，她没有任何抵抗力。

笑了笑回她：“好啊，你去吧！”

紧接着还是没忍住问他，昨天下午你怎么不来也不说一声，我等了你一下午。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下课后同学就拉着我走了。”

他没有说抱歉。

回到宿舍，室友说，叶岩告诉她，一辆单车带不了两个人。

林雪这才知道，原来一直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她在叶岩心里和她的任何一个室友都一样。

一起打过羽毛球

学校为了丰富课外活动，给每个宿舍都配备了羽毛球，那时候宿舍里的女孩子总会在周末约自己喜欢的男孩打球。林雪也想和叶岩一起打球，却总是开不了口。

有那么一次她真的就脱口而出了：“模拟考试结束后，我们去打球吧！”却每次看到他都欲言又止。

某次月考前，叶岩忽然拍拍林雪的肩膀：“模拟考完了我们去打球吧！”林雪好怀念高中时代，那个时候总让她感觉无论任何事都能心想事成。

但是，叶岩又一次失约了。

第二天见面，林雪仍然没有说话。

叶岩也像以前一样，拍拍林雪的肩，林雪刚转过头，他就盯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地说：“我昨天在操场找了你一下午，都没看到你。”

林雪哭笑不得，回他：“我才找了你一下午，好不好！”

他笑：“星期天去吧！”

林雪回：“好。”

真正的喜欢就无论对方做了任何事情，都能笑着回应。

星期天的下午，他来了。

给周围每个人两颗糖，轮到林雪的时候，他说，妹妹，只剩一个了，给你吧。然后拿出一袋瓜子塞给她。林雪说我要饼干，他说好，下次给你买。

天公不作美，那天下午，刮很大的风。叶岩总是站在下风口，用很大的力气，林雪站在风来的方向。他们根据风的走向换过很多次位置。不知道打了多久，林雪累得直喘气。

叶岩笑她：这就是不经常锻炼的结果。

林雪问他，你还想打吗？

他说，随你，我没事。

她说，我没事。

他说，我没事。

后来叶岩和男生们去打篮球了，分开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都是笑。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林雪从来都是紧张的。直到很多年后，她都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是那样的，很简单，很单纯，很穷，学习不好，却有颗悸动而敏感的心。

渐行渐远的旧时光

他们会很在意彼此和生活的小改变，比如叶岩总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妹妹，桃花开了”。还有林雪换了新衣服的那个傍晚，她把印有几米诗的台历拿给他看，说他一定会喜欢。考试之后，她丢了凳子，被班主任老师批评，只有他安静的对林雪说，快坐下吧。他的手表很好看，林雪借过来戴了一中午。

还有一次在图书馆，他指着“林夕”的名字给林雪看。林雪问谁是林夕。叶岩告诉她就是给王菲写词的。那是林雪第一次知道林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岩开始莫名地疏远林雪，不再叫她“妹妹”，而是生硬地叫她“林雪”，不再拍她的肩膀，让林雪的心都感觉很硬。

学期末要文理分科了，林雪又见到他吃雪糕，他默默地吃完，没有跟林雪说一句话。文理分科的时候，林雪在老家的地里干活，还有一个原因是不舍得几块钱的车费。分科表让同学帮忙带到了学校。

暑假结束，林雪搬进了文科班，二楼，他在理科班，三楼。

几乎好几个月，他们都碰不到一次面。偶尔体育课上，林雪会远远地看见叶岩在打篮球。

高二有一次，林雪在楼梯口遇到了叶岩，大声喊他的名字，他轻轻“哎”了一声，再没遇见。

高二下学期，林雪和同学们一起搬到了新的校区。所有人都住校了。

开学之后，林雪总是出奇地在某个中午，某个地方看到叶岩。

第一次若隐若现地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次数多了，才看清那个女孩。

林雪记得她。才貌双全。高一第一次国旗下讲话就是她。林雪记得她自信的笑容。后来，从学理的同学口中得知，那是叶岩的女朋友。

高中年级会考，考完试走出校园时，林雪的同桌喊她的名字，林雪回头，看到叶岩也在，林雪没有看他，但眼角的余光可以感觉到，他向她看过来。

高考前的时光是紧张而忙碌的，林雪已经来不及为叶岩伤感失落，她知道，唯有考上大学，才能走出盆地。而命运好像总喜欢跟她开玩笑。

某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夜晚，林雪独自走回宿舍，边走边在脑子里复习今天的内容。突然一个声音就闯入耳际。

“你把我们的杯子都拿走了，我们晚上也得喝点水呀！”

抬头，是她，还有他。

走在他们后面，林雪似乎可以听到叶岩笑的声音。或许他也会很认真地看着她，只是那眼神，再也不属于林雪了。

某个星期天，林雪也曾看见那女孩坐在叶岩的自行车后座上。不知道叶岩是不是还记得高一那个让她空等的一个下午。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说过一辆单车带不了两个人。

记得高考完填志愿那天，走出校门的一刻，林雪又看到他们。一样的单车，一样的情景。让她想起当时很火的网络歌曲，《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林雪总觉得这样造化弄人好可笑，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开心一个人，不开心，还是一个人。

毕业前，林雪到理科同学的宿舍去，她拿出同学录让我写。翻过一遍，看到了叶岩的名字，还有电话。那是高中时代她最后一次见到与叶岩有关的东西。她以为这就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