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铁三角|僵尸、女鬼和小道士
一
小花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两张牌，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对面的小僵将手伸过来，捏住左边的方片2。
抽吧，抽吧，小花心里祈祷着。
谁知小僵手一转，抽了右边那张黑桃8。
哎，又赢了。
哎，又输了。
几十年来，结果竟从来没有变过，小花和小僵不约而同扔掉手中的牌，只不过一个看起来气急败坏无处发泄，另一个则是一副独孤求败睥睨苍生的模样。
抽王八，两个人也能玩的游戏，但再好玩的游戏也架不住玩了几十年。山中日月，鲜有人至，与世隔绝，遥遥无期。
这个时候，小花和小僵都无比怀念小道士，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流淌着新鲜劲儿的人，久处不厌。
“好几十年了，怎么还不出现。”
“吼——”
一鬼一僵尸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二
小花和小僵乃是一墓双生。
也就是说，在某些不为人知的巧合下，一个鬼和一个僵尸同时在一座坟墓里觉醒了意识。一个纯洁如水不带丝毫怨气，一个干净如纸不沾半分血腥气。然而不幸的是，他们活动范围，只不过是墓穴周围数十几米，哪怕吸收了近百年的日月精华，堪堪将范围扩充到百米。
但，这不是重点。
那是一个月圆的晚上，小花和小僵正坐在坟头晒月亮。
隔壁爱偷牛吃的老五——也是僵尸，以优美的弧度从天而降，没等他嚎出声，一个小道士紧随其后，将他踩在脚下。
“妖孽，平日见你只吃牲畜，放你一马，没想到今日你狂性大发，竟连杀三人。贫道现在就要替天行道。”
小道士这话说的气势磅礴，一张黄符应咒语而出，直奔老五脑门。符咒接触到老五的一瞬间，老五全身燃起青色的火焰，几息的时间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啧啧啧——
不晒月亮只喝血的僵尸没有好下场，小僵如是想。
终于没有僵尸在我的墓碑上磨牙了，小花如是想。
他可真厉害呀，小花和小僵如是想。
就在小道士想离开的时候，小花递给小僵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抱住小道士大腿。
“大侠，交个朋友吧——”
“吼——”
小道士听后微微一笑，十分淡定地回答，“可以，二位先平身吧！”
身上一张有用的符也不剩了，还好遇上俩傻子，小道士如是想。
三
小花和小僵初时还以为交到了什么大角色，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就是个神棍。
画符十灵九不灵的，遇到什么难缠的女鬼，杀人不眨眼妖怪都往他俩的地盘上带。
小道士有时会帮小僵带一套新衣服，然后把小僵那件耀眼的官服收起来，嘴上还念念有词：“嘿嘿，老物件儿，坏了就可惜了。”
每当这个时候，小花心里就一颤，天知道这家伙又要带什么回来。万幸每次虽然都闹得鬼飞僵尸跳，但都能顺利过关。
如果说最初还想踹开这个胆大包天的粘人（鬼/僵尸？？）精，但后来有了一起共患难的交情，就有点舍不得踹了。他们已经爱上了和这个神棍一起划拳喝酒聊妹子的生活。
每每事后小道士都会带上好酒和好故事来庆祝。
东街的豆腐娘子嫁给了西街的馄饨贩子张二蛋；卖烧饼的老刘和卖包子的李婆婆结成了亲家，小两口现在集两家特长，卖起了生煎。什么家长里短、坊间趣闻，就没他打听不到的，真没见过道士像他这样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神棍变成了老道士，老道士画得一手好符咒，还建了一个不小的道观。
人多了，责任就大了，不要说其它山头，小花和小僵的坟头周围还多了几个猛鬼从良全程班，学费全免，包教包会，不会不让毕业。
如此一来，老道士更是忙的不见首尾。
在外人眼中，道士变得德高望重，不容冒犯。可在小花和小僵的眼里，道士就是那个道士，变成什么样他都还是那个喜欢喝酒吹牛的道士。
有一天，许久没出现的老道士拄着拐，颤颤巍巍走过来。看他面带笑容，脸上的褶子都堆成了一朵菊花。
小花和小僵久违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边老道士掏了半天，从宽大的袖口里抠出一本书，塞在小僵怀里。小花趁机瞄了一眼，上面满满都是鬼画符。
“帮我好好保存，以后我来拿，弄丢了小心我贴你们满脸符。”老道士现在说话都要喘三喘，一阵风吹来，都要把他吹散了。
小僵拉了拉小花的手，小花会意问道：“老神棍，你真还能回来吗？”
老神棍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面露得色，“当然会回来，老道何时骗过人？”
说完又拄着拐，颤颤巍巍地走了。
几天后，周围的妖精在欢呼，那个爱管闲事的糟老头终于走了，教学班放假三天。
又被那老神棍骗了！小花闷闷不乐。
她怎么就忘了，那天老神棍捋胡子时候一脸奸诈，跟当年第一次见到他，说要替天行道时候一个模样。
四
小僵脑子笨，一直呆呆地等，过上几个月就拍着胸脯问小花，道士啥时候来。
却总在听到回答之前，又赶紧离开了。
就这么过了不知几十年。
有一天，小花正在睡午觉。小僵兴奋地冲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小花看到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愣头青，打扮倒是西装革履的，就是脚踩在自己坟头让她有些不爽。
那年轻人语气高昂地喊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从我做起。如今R国人太猖獗，就让小爷我来替天行道。你们，可愿追随于我？”
底下一圈乞丐围着他，被他这一套词讲得一愣一愣的，磕着瓜子时候都面无表情。直到最后演讲结束每个人领了两块大洋，这才都露出笑脸走了。
而那个演讲的年轻人，蹲在上面迟迟没有下来，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花轻轻飘过去一看，乐了。这油头粉面打扮是不错，可这笑眯眯沉思的表情，一看就是那个不着调的道士。
再看看朝自己咧着嘴的小僵，小花就知道，他们的小道士回来了。
蹲在地上的人看见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影，还以为是自己的演说终于起作用了，满是激动抬起了头。就看到两个青面獠牙，但穿着十分讲究的人，对他不怀好意地笑。
不能心虚，要镇定，你是要为国捐躯的男子汉，这么诡异的情况算什么，你身上有天师给的平安符呢。
年轻人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仔细回忆，这平安符到底放在哪儿了呢？
于是，小花和小僵就在那里看着，小道士面无表情一脸镇定地摸摸上衣，摸摸裤子，最后从脖子上挂的金色锦囊里，抠出来一个黄不拉几的东西，径直往小僵脸上按。
而当小僵不明所以地将额头上的东西拿下来时，小花清楚地看到，小道士脸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当年小道士拿他俩试符失败的时候，总能看到这个表情，只不过他学会画符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如今再见，很是怀念啊。
小花想到这里不禁笑了，“欢迎回来，小道士。”
“吼——”
五
果然，小道士还是那个小道士，就算换了个皮子，他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破马张飞的性子。看见这一鬼一僵尸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还能陪自己展望美好未来，唯他马首是瞻，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然后没多久，小道士乐颠颠地雇了一群人，在后山这片不招人的闹鬼之地盖了一个挺别致的小木屋，和小花还有小僵做起了邻居。
月光之下，坟头之上，三个人凑在一起正在打牌。
小花握紧牌面，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小道士叼着烟，手心沁汗，却假装漫不经心出着牌。
剩下一只小僵在那里镇定自若话家常，“吼——”
那意思是问小道士，你家里人知道你整天和我们俩鬼混吗？
“小爷家里早没人了，没人管。”小道士吐了个烟圈，“小爷如今只怕三样东西。一是不能为国效力，二是钱太多花不出去，三是怕太寂寞。”
说完甩了一张梅花7。
小花真替他汗颜，“那你在这地方住就不害怕？”又看了看手里的牌，没有出。
小僵趁机垫了一张梅花9。
“一看就没文化，现在都流行无神论，马主任说这世界上根本没鬼。”小道士语气十分鄙视，瞟了小花好像还剩一张牌，于是又顺了张方块7，“最小的，放你走。”
小道士最近为中华之崛起，加了一个文化交流协会，协会主任姓马，小道士很迷恋他说的话。
小花紧紧捏住手中的牌，恨恨地看着他，“世界上没有鬼，那我是什么！！！”
小道士瘪瘪嘴，故作轻松地安慰道：“人的事情你不用懂。”
于是，再一次，小僵偷偷出光了所有的牌。
小花和小道士相视一望，异口同声：
“下次打牌不要跟我说话。”
“下次打牌不要跟我说话。”
完全忽略了，一切话题都是小僵起的头。
六
天上月亮正圆，是个晒月光浴的好日子。寂静的山坡上，依稀可见三个人影。
“你说你们和从前的我是好朋友，没错吧。”开口的是衣冠楚楚的小道士。
小花看到这小子在挑眉，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小僵已经急吼吼地回答了，“吼——”。
“那好朋友现在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你们愿意不愿意啊？”小道士循循善诱。
“吼——”小僵一口答应，因为他还挺喜欢以前跟小道士一起蹦蹦跳跳的日子。
“我打听到，陈庄被屠村，原因是R国人在那里找到了藏在陈庄的核物理学家廖小棋，并准备将其秘密运回R国。时间就在明天傍晚，我需要你们帮我阻挠R国人的计划。”小道士语气郑重。
“吼——”小僵答应的十分干脆。只是它到现在连大清亡了都不知道，难为小道士还指望他消灭R国人。
倒是小花听过之后皱了皱眉，“我们帮你没问题，可是我跟小僵活动范围有限，只能在墓穴为中心三里范围内活动，再远一点我们恐怕是有心无力。”
小道士听后沉默半晌，说：“这个我来解决，你们不用担心。接下来先说一下我的计划。”
巧了，这计划换成别人来，那是一顶一的难实现，可换成眼前这两位，实在是太简单了。
大致说明之后，小道士带着小僵为明天傍晚做准备，远远地小花还能听见小道士贱兮兮的声音。
“嘿嘿，小僵，你这衣服得换换，老物件儿，坏了就可惜了。”
七
傍晚，小花坐在坟头上四处观望，顺便背着有关廖小棋的资料。
廖小棋，圆脸，近视，带圆形眼睛，右脸有一块小拇指大小的胎记。
小道士搞了一张报纸上的照片，有点模糊。小花不禁感叹，要是以前见过真人就好了，自己闻着味儿就能分辨出来，哪用这么费力。
“轰——”一声巨响后，将小花思绪拉回。
一身布衣的小道士终于出场了，点头哈腰地引导一群R国人来这边小屋休息。
不远处停了好几个铁皮罐罐，其中有一个已经面目全非。
小道士一脸笑嘻嘻的，只有他们这些上过好多年当的人才知道，这小子一准儿在憋坏水。
看了看时间，比预计的早了点。小花心想那个叫做汽车的铁皮罐罐也不过如此嘛，这么快就被小僵破坏掉了。
在R国人“么西么西”、“要西要西”声中，小花终于看到小道士背起来的手，比划了一个“2”。
小花摩拳擦掌，飘飘忽忽走向第二辆汽车，看到里面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手上拿着报纸，一丝不苟。
小花仔细端详了一下。
嗯，有胎记，圆脸，没错了。
对不住了，廖小棋同志，小花心里默念。然后深吸一口气，将他吞进了肚子里，虽然方法有点恶心，但这确实是最快捷实用的藏人方法。
不远处的树林里，小道士和人约好晚上7点来接应，小花这还提前到了。
把廖小棋吐出来，然后在他手里塞了一封信，正显了形，刚准备说两句。谁知眼前人眼神飘忽不定，偷偷掏出一把枪来，对准小花脑袋就开了一枪。
“廖小棋同志，我是来救你的。”小花急忙解释。
“八嘎。”对方这话一出，小花意识到坏了，这是个假货，真廖小棋恐怕还在车队里。
将眼前人解决掉就急匆匆往回赶，那边传来了混乱的枪声，让她生出不好的预感。
小花赶回来时，场面十分混乱，R国人四处逃窜，小僵疯了似的追着他们进行屠杀。
小道士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旁边有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年轻人。
八
小道士胸口不停流血，小花用很多办法也止不住，她眼泪也跟着不停往下掉，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旁边的小僵，就算杀光了所有的敌人，也不能消掉他怒红的双眼。
小道士已经疼的皱起了眉，却还硬咧着嘴笑，“花花，小愣子，别难过。我当了20年富家少爷，却一无所成，如今打了鬼子救了人，还是为国捐躯，也算圆满。”
小道士粗喘着气，继续说“而此生我最庆幸的，就是交了你们两个朋友，毫不犹豫地相信我，在我最关键的时候帮助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开心呀。”
说到这里，小道士咳了一口血，“以前我总是遗憾，对你们撒了谎，我不是你们口中的小道士。我不会捉鬼，不会画符，最主要的是，我看过那道士的照片，我没有胡子，所以我长得也不如他那般丑。但我顶着他的名号和你们在一起，会有遗憾，却不后悔，虽然偶尔还是想听你们能叫一声我的名字程晓山，而不是小道士。”
说到最后，小道士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焦距，“如今我倒希望，我真是那个道士，如此，我们来生还能再见。真舍不得啊~”
小道士说完闭上了眼，再也没有醒来。
九
小道士就埋在小花和小僵旁边。
小花看着上面咧着牙的小道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小神棍，你放心吧， 廖小棋已经被你说组织上的人接走了。”
“小神棍，你是不是傻，真的廖小棋关在后备箱里，你不会等我回来吗？”
“你看情况不对，不会躲到小僵身后吗？小僵又打不死，你瞎逞什么英雄，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还有你最后说的话，平时看着精明，看着洒脱，怎么这个道理就不懂呢？”
小僵：“吼——”
你看啊，小僵都明白，
世界上那么多道士，我们也不是个个都喜欢呀。
我们只喜欢最鲜活的那个，
就是你，也只有你。
十
时光荏苒，这片无人问津的目的墓地早被时间踩平了，曾经盖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如今也已经荒废十余年。
小花和小僵在里面抽着今天第28次王八，正准备一决胜负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几个孩子的嬉闹声。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那一句中气十足的出场词，“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仓库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孩子，为首的是个小胖子，气宇轩昂地攥着一张黄不拉几的纸，正准备大显身手，闭着眼睛念咒呢，结果一睁眼发现自己的伙伴全跑远了。
回头一看，有两个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的人站在那里紧盯着自己。
那个女的问：“小朋友，你会玩斗地主吗？”
小胖子得意道：“当然。”
小花安抚急吼吼的小僵，又问：“那你陪我们一起玩斗地主好不好？”
小胖子这回明白了，眼珠子转了几转，回道：“我陪你们玩，我有什么好处？”
小僵灵光乍现，从怀里掏出了道士当年留下的那本鬼画符，果然小胖子如获至宝。
领着小胖子往回走的时候，小花与他攀谈。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程晓山。”
“好巧，我有个朋友，也叫这个名，不过他是个道士。”
“真的吗？我不信。”
“小僵可以作证！”
“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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