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

【一】

  正午刚过，拖拉机、收割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小麦跑到家门口的小沙堆上张望：田间来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有张大伯，李大娘，背着背篓拄着拐杖的陈阿婆，还有戴着草帽的妇女，她们抱着油布和化肥袋子，一路上有说有笑。

  大白狗也跑来，摇晃着尾巴。

  小麦跳下沙堆，大白狗退后，又跳上来。小麦摸摸它的头，凑近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大白狗很听话，任由小麦抱着说话。

  小麦说完话就往屋里跑，大白狗也跟在后面摇尾巴。

  出来的时候小麦手里提着小竹篓，小竹篓里，放着一把红色的剪刀。

  她要去捡谷。

【二】

  过去，百姓都用板仓板谷，田里遗落的稻穗少；如今科技发达了，人们请人开收割机来收庄稼。可机器哪有人灵活，自然而然的就掉了很多稻子。小孩子和老人最喜欢在稻田里捡遗落的稻谷，这就是“捡谷”。

  其实并不是只能是小孩和老人，只是成年的劳动力都要做比这收获更多的体力活。

  收割机没一会儿就开始工作了，也是，下午没有露水，做起来比早上容易多了。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收割、然后妇女们帮忙装袋，李大娘和张大伯作为主人一边和开收割机的师傅交流沟通一边和妇女们协作。

  陈阿婆拄着拐杖站在田堤远远望着。

  李大娘和张大伯还没有回家，小麦只有和陈阿婆一样远远地看着。爸爸说过，要等到主人离开才可以去捡谷。

  于是小麦坐在田埂上等。

  其实小麦早上也来过这里。

  今天星期六，不用上学。想起昨天爸爸交给自己的任务，小麦很早起床了。

  吃过早饭，小麦拿了剪刀，提着竹篓，出门了。

  家门口是一大片水田，九月天里，方块儿似的田里结着黄澄澄的稻子。早晨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稻子也被吹弯了腰。

  小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风里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这是秋天的味道。小麦提着竹篓在宽宽的长满草的田堤上走。

  爸爸说的是对的。

  爸爸昨天告诉她下午再去捡谷，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小孩子嘛，总是好奇心很强，想看看早上出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现在看到了，那就是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好大一块。

  下午露水少了很多，这也是张大伯家下午收割庄稼的原因。

【三】

  下午再出来的时候，收割机已经在工作了。

  “突突突——”比起收割机的声音，小麦更喜欢用板仓板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节凑清晰，像是人们谱成的一首歌儿。

  “好啦！多谢你们帮忙！”张大伯大声吆喝着，递给收割机师傅一支烟，师傅摆摆手，把收割机沿着另一片稻田开去。

  有了妇女们的帮忙，李大娘家很快就开着拖拉机回家了。

  小麦扔掉手里的杂草，双手撑地站起来，提着竹篓，飞奔到田里。

  这真是一块宽阔的田啊，应该可以捡很多掉落的谷穗吧。

  来不及想，刚刚还在天堤上的陈阿婆已经开始了，小麦也抓紧时间干活。

  那儿有一株！

  小麦跑过去，用剪刀剪下来。稻田有一点湿，一脚踩下去半天才拔出来，再加上收割机经过的地方参差不齐，小麦几次险些摔跤。

  而稻田另一边的陈阿婆呢？

  老人做事总是比孩子有经验。小麦好不容易走完了一条收割机过的小道，她已经走完了两条，背篓也有了重量。

  小麦有点儿不开心。她的小竹篓里只有几棵零零散散的谷穗。

  她也要多走几条小道。收拾好剪刀，小麦提着竹篓在田里一阵跑，看到谷穗就捡。可惜几个回合跑下来，竹篓里还是没有很多东西。

  小麦很懊恼，索性一屁股坐在田堤上。

  看着陈阿婆一株一株的把谷穗捋顺，然后从稻草堆里抽出一根稻草，捆绑。既整齐又娴熟，年迈的阿婆看似不紧不慢，却可以做很多事。

  阿婆捆完两捆谷穗就上了田埂。

  小麦一直看着陈阿婆走远，才赌气地站起来。

  阿婆来过之后，田里的谷穗遗落得更少。

  可小麦还是很久之后才离开。

【四】

  小麦回家的时候，小竹篓里张牙舞爪地装了很大一团稻谷。

  很开心。爸爸交给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爸爸昨天说过，今天做事不许偷懒。但是爸爸有事不能监督，所以晚上检查她的劳动成果。

  对，劳动成果。

  所谓劳动成果，就是要用代价换来的。爸爸嘴里的代价，是不偷懒。而小麦用来交换的代价是，一把剪刀。

  剪刀不见了。

  “剪刀呢？”爸爸疑惑。

  小麦这才发现剪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去找回来！”

  小麦踉踉跄跄地跑去找。她来回往返自己走过的地方，也努力回想自己停留的小道。可是，没有。一无所获。

  爸爸罚她站墙角：这么大一个孩子，连一把剪刀都不会保管！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陈阿婆路过小麦家门。

  阿婆背着背篓，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家门口，递给小麦爸爸一把红色的剪刀：“孩子从小就要好好教育。”

  爸爸接过。

  只有这一句话。阿婆走后，爸爸质问小麦。小麦退回到墙角，不肯说。

  爸爸不再逼问，拿了手电筒出门。

  原来，小麦投机取巧偷了陈阿婆家的稻谷。

  邻近李大娘家的田地的是陈阿婆家的田地。陈阿婆走后，小麦在田里逛了一阵后，就坐下了。坐在一棵棵长得茂盛的稻子周围，小麦忽然就做了自己平时不可能做的事。

  她剪下一把稻谷，放到小竹篓里；再剪下，放；剪，放……

  可是，她把剪刀弄丢了。剪完之后，忘了剪刀。

  现在，剪刀又回来了。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开心。

  至于爸爸，知女莫若父。

  爸爸只去田间走了一遍，就能猜测发生的一切。爸爸呵斥她不该偷人东西，又命她去给陈阿婆道歉。

  小麦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哭。

  大白狗跑来，用头蹭小麦的小腿。

  小麦一脚踢开。下午告诉大白狗自己要去捡谷，当时它摇着尾巴；如今挨了训，它居然还摇着尾巴。

  真是一只讨厌的狗！

【五】

  大白狗跑开了，可她还是要去道歉。

  阿婆坐在一个昏暗的小屋里生火，小麦提着自己“捡”的谷去找阿婆。“对不起，阿婆。”小麦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哎呦，傻孩子。”阿婆起身替她擦掉眼泪，“敢于认错就是好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来。”阿婆从桌上拿来一个橘子，塞给小麦。

  “嗯。”小麦擦掉眼泪，“阿婆，我帮你生火。”

  “好好，好。”

  爸爸在外面听到这些就回去了。阿婆一个人这么多年，就靠这巴掌大的一块田生活。她的儿子媳妇好久都没回来了。

  那就让小麦多陪陪她吧。

【六】

  第二天，小麦急急忙忙跑回来。

  爸爸问干嘛，她也不说，只是拿了小竹篓和剪刀，又出去了。

  她要去捡谷。

  今天，阿婆将要和她一起去捡谷。

  正午刚过，阳光很好，小麦提着小竹篓在奔跑。

  她的身后，是拄着拐杖的陈阿婆。

还有大白狗，它似乎永远都摇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