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SHI辈出的辉煌时代——绝句篇(12)
第一篇、李白:千载繁华, 驭诗为马(下)
(四)
愿意归隐的去归隐,热爱江湖的走江湖。
诗人开始了他的神奇之旅,诗,成了上天对他宠溺的标签,成了他取之不尽的财富,带火了他遇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座城,每一段光阴。
黄鹤楼下,烟波江畔,宴席的酒香尚未散净: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首《送孟浩然之广陵》又一次激起了后人对古代文明的无尽幻想,烟花般的三月,将一个时代歌颂到天长地久,将一座名城广告了千年万年。
诗人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超前的爱,才能写出如此煽动性的文字呢?他似乎是一个预言家,在一千多年前就预言了扬州城的盛世令名,更预言了祖国大地的灿烂美景。
历史如烟,繁华似梦,美好的事物从来都是飘忽无踪,但在诗人的眼里,却是如此触手可及,如在眼前,如在手边,如在笔下。
诗人与故友的距离,就是黄鹤楼与扬州城的距离;诗人对历史的呼应,就是孤帆远影对晴天碧空的呼应,诗人面对知交故友缠绵依恋,诗人要为盛世名城锦上添花。
于是,孟浩然还没到,扬州城先火了。
与汪伦不同,孟浩然从名字到本尊都声名卓著,以至于李白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如此高的声誉,不是大雅,就是大俗,不管如何,能伴随长江千载不息,能呼唤三月烟花如梦,风流的人才能有天才的诗,天才的诗才能被历史铭记。
显然,诗人做到了,历史的河流在那个盛世三月,在扬州城,打了个绚丽的水花。
(五)
都说“诗言志”,诵读李白的主要作品,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他的文字里,没有言什么志,言的全是自然,自然,还是自然。
在诗人笔下,这种毫不造作的自然情怀,随着诗人的脚步,被带到了一座又一座文字的高峰,《早发白帝城》就是突出的一例: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绝句,绝句,又是绝句!
这首诗在架构上与《送孟浩然之广陵》何其相似,却又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描绘了山水、天地与“小我”天人合一的自然情怀。前者是一种完全的轻松、轻快甚至带有一种调侃与寄托,后者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坦然,一种与生俱来的达观,一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见我应如是的小确幸。那种心潮逐浪高,心在天外飘的轻松愉悦,已不是笔能描绘,没有诗人大洒脱,在交通尚不发达的古代,是无法将这么漫长艰险的苦旅愉快的托付急流、化身轻舟的。
“两岸猿声”让我想起了另一处大师级的描述: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阅读至此,我已不得不怀疑,诗人一定是拜读过《水经注》的。
同样的三峡水,同样的自然风,在诗人笔下,旷达随意,万物如我,在地理学家(当然郦道元(约469—528)也是当之无愧的诗人)笔下,清泠峻逸,万物归心。此时此刻,地理学家更象诗人,而我们的诗人,却更象是地理学家。
真是奇妙啊,一个读万卷书,一个行万里路,正是出于对自然的共同热爱,使得我们的诗仙和地仙(地理学家)异曲同工,隔空吟咏自然的绝唱,把对祖国深深的情怀隐藏在浩瀚无尽的文字里。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古代文化,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光辉时代,怎不让今天的我们顶礼膜拜、魂梦如斯。
(六)
说李白是绝句史上全才式的大师,还体现在他随时随地,感物抒怀,都能落字如金,熠熠生辉,比如这首: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客中作》实为客中偶作,随手而来,情感质朴,却又卓尔不群,千古遗韵。
良辰美景,永夜迷人,美酒清冽,宾主尽欢,看似洒脱不羁的狂欢之宴,却飘荡着挥之不尽的袅袅乡愁。
是狂欢。
是良夜。
是美酒。
是乡愁。
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七)
说到乡愁,不得不提《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月圆之夜,花开之时,地不分南北,人无论老幼,只见时间滴哒流淌、宇宙静穆前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在这空寂之时,孤独之夜,雾深夜重,月圆花残,呤之咏之,一种与生俱来的音乐旋律油然而生,音乐里,有游子,有乡愁,有家园,有故国,有泰戈尔,有余光中,深沉体味,《月光曲》、《思乡曲》、《游子呤》概可弃之不惜。
诗之所以为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空灵度,亦即能否抓住人们心灵深处最敏感的情绪,达到天人合一之意境。
《静夜思》恰恰是抓住了这一点,简洁、明确、没有任何铺排,单刀直入的抓住了这一点。
世间最为难言者乃为乎情?这首诗近乎完美的描述了人人皆有、又人人难言的思乡之情,那股袅袅炊烟般挥之不尽萦绕心头的乡愁。
诗仙的称号,确实是名不虚传,一爿月、一点霜,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呢,是了,太白又号谪仙,如此看来,确实名符其实啊!
同样,李白的《长干行》则有另一番空灵剔透,诗中名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同样让人心驰神遥(我在《懵懂于青梅竹马,叹惋于夕阳西下》一文有详细解读),触碰了我们心灵深处那可遇而不可及的柔弱情愫。
(八)
《独坐敬亭山》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静夜思》开创了诗人新的高峰,在绝句史上,更是千年不朽的名作,这首《敬亭山》看上去好像不太响亮,但在我的心中,却是另一座高峰。
从静夜思到敬亭山,是两个不同维度的跨越,对于诗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写作上的进步,而是一种思想上的升华。
静夜思情深款款,毫不掩饰,以神的名义将内心深处的乡愁赤裸裸展示出来,让人沉寂,让人陶醉,让人回味;而敬亭山则是从另一个角度,哲学的角度,以一种朦胧的,玄谈式的描述将七情六欲物化归自然,只有同样层次世界观的人才能领悟个中内涵,是谓“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红尘滚滚,爱恨绵绵,在大自然面前都不是事,情深景依托,山高人为峰,看似与情怀无关,却又一切景语皆情语,至此,诗人已经看破红尘,超凡入神。
这首诗让我想到明代大儒王阳明先生的一段对话:
问:“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答:“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诗仙与大儒隔空而对,虽千年而不觉远,相看两不厌,你在我心间,就这样悟着,真好。
神一样的李白,一开场就把绝句写得如此天人合一,高不可攀,就像春晚上的小沈阳演唱青藏高原,一开口就来了句技惊四座的八度超高音,让后面的人还怎么唱呢,何况我们的诗人并不是为了演小品而唱歌的,难道绝句的高峰就到此为止了吗。
你太小看那大SHI辈出的辉煌时代了。
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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