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决定要扑簌着坠落,在最初一阵秋风吹来的刹那。
我看着我看过了十七次的小城夏天,我在这第十八次感到了一只飞鸟的留恋。
我的家乡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重镇,也不属于偏僻荒凉的农村乡下,只是张寥寥几笔的水墨画,青山小楼都墨色清淡,夏季笔墨湿重,梧桐叶子额头顶着额头密密笼满天空,阳光是碎落在地面的白花,一朵一朵,开在我的脚下。
我背着木头画板一跳一跳地走过了它,我背着芭蕾舞鞋一跳一跳地走过了它,我背着数理生化一跳一跳地走过了它,而这一次,我背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一步一步地回望它。
只道寻常我的家乡是一只有过创伤疤痕的凤凰。
四十二年前一场地震轻而易举就碾碎了这座脆弱的小城,四十二年后她的伤疤上有火红色的美丽,这里的人对老天爷的残忍玩弄有一种流淌在血液里,根植在骨子里的倔强不屈,对自然的敬畏。
在天意面前我们记得人是如何不堪一击,于是在每一次重生里我们都更加奋力。
只道寻常夜色降临,天上细碎明亮的星子里曾有无数我们的祖先,他们在祈祷着我们,他们也在注视着我们。
凤凰是浴火重生的图腾,罹受过死别的它,比任何人都更怀有对生的珍重。
东南方向上有葱茏一座研山,顶上小塔,山脚下绕一弯袅袅的是滦河。如果赶在傍晚坐在东岸边,能望见河面上远远一枚小小渔舟,渔人收网,弄桨,无声地晚唱,像一首诗歌的韵味。
夕照晕染开胭脂色的妩媚,秋水面映着长天色,水鸟几只打河面上掠起,长长划开一道水痕,荡向青郁的两岸。
渔翁独钓在滦水之上,也不知心里是多静的秋音。
只道寻常被水养活的是琥珀色的小小古城,八面玲珑,错落而古意地存在于这岁月里。
春风微暖,杨柳垂面向着碧青的河水,袅袅婷婷的小白桥上总有等待着人的人,风吹来的方向上,可望见石青漆就的屋檐和赭石染过的屋脊,垂着贝壳风铃,风一过,岁月便泠泠作响。
只道寻常如果没有写下这些字,我或许不会记起,不会细致地记起它的种种美丽,那些惊艳过我的时光。
可能所谓“故”乡也便是这个意思,身在其中时无法触摸,远行之后才会隔着千山万水迢迢思念起。当身体成为一只南飞的北雁,这颗心才找到归巢。
以前听人说,当一个人不在了,那么,他就会变得无处不在。我明白那些人不会在远方的咖啡馆里再重逢,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拐角,可以安静地等待着着熟悉的校服熟悉的身影,等待那一句“诶,好巧啊,一起上学吧”。
要做一个懂事理的孩子啊,明白谁的谁都要各自慢慢长大,离开,确定那只能是从此山水不相逢的故人。
明白这么多,还是要不争气的思念,把思念弄得满纸痕迹。那些在岁月里煜煜发光的人,酒杯碰完以后,各自的路,就只能自己走了。成长即是如此吧,人在风中,聚散不由你我.
只道寻常我开始慢慢明白,所谓家乡,不只是一桥一瓦的梦回,不只是一颦一笑的留恋,最回味的,是那段时光,那个场景里那种心跳里那些故事那些梦,那些不会生锈的话语,那些不会再开口的心事。尽管在那段时光里,我也只道是当时寻常的风景。如同谢春花轻轻唱过的那样:
“离别时只道是当时习惯
一切都很平淡不觉出彩
雨落时才想起那种心安
欢声和笑语还在我耳畔”
---------《只道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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