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琴

作者: 苦中甘 | 来源:发表于2018-12-06 08:11 被阅读21次

    No.1

    父亲是个粗人,文化水平也不是很高,倒不是因为父亲不爱学,只是小的时候家里太穷,实在负担不起。

    上到初中的时候父亲就辍学了。再后来,为了谋生,爷爷把父亲送到了镇上的铁匠铺,可没一个月父亲回来了,他的一句不想学搪塞过了奶奶的质问,却没有逃过爷爷的一顿揍打。

    再之后,爷爷送父亲学过木匠,学过泥瓦匠,结果都由于父亲的执拗,以失败告终。因为年龄太小,奶奶不舍得父亲离家太远,于是父亲在家又整整待了一年。看着父亲整日游手好闲,终于,在父亲二十岁那年,他被爷爷强拉硬拽到了邻村的剧团,在那里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父亲的二大爷学鼓匠,虽然鼓匠的名声不太好听,但好歹能养家糊口过日子,也算的上是门手艺。

    至于父亲待的剧团,说是剧团,规模倒也不大,说白了就是一伙手艺人拉帮结伙搭个架子谋生的场面,接的活无非也就是周边几个村子的丧葬嫁娶,按现在的话讲,那也叫场面营生。

    其实最初的时候,爷爷是想让父亲成为一个鼓匠,却不曾料到在剧团里待了一年的父亲反倒学会了手风琴这么个洋玩意儿。那时候,手风琴对村里人来讲可是个稀罕玩意儿,而剧团之间拉生意就是靠着这些稀罕玩意儿来唬人,越唬人的玩意儿收费的价钱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由于父亲他所谓的二大爷算的上是剧团里的小股东,所以父亲有了接触剧团里这些稀罕玩意儿的权利。

    其实说白了每个在剧团待了三五年的老人儿都能混成股东,唯一一点就是看你愿不愿意花点钱给剧团添置东西。混成股东后,顺理成章的很多事就好办了,拉亲戚进剧团,接触稀罕玩意儿都不在话下。父亲也是沾了他二大爷的光,才得以碰上这件稀罕玩意儿。

    No.2

    再说父亲的二大爷,早些年去外头打工,见得世面多了,多少懂得那么点道道。后来外面的营生不好干,他就回村子里谋出路了,在隔壁村子混的也算风生水起,而那台手风琴就是在他成为股东时他托人从市里搞回来的,按他的话讲,这叫投资。

    在父亲进剧团的一年里,他摸遍了各种吹打乐器,却没有一件能上手,唯独在迷上了这台手风琴后,他才开始在剧团里崭露头角。

    最初,父亲的二大爷也没当回事,本来手风琴就是个稀罕玩意儿,剧团里没人会使,他自己还是最初鼓捣的时候懂了点儿皮毛。再说手风琴放在剧团一是为了撑门面,二就是当做抬高收费一个摆设。他没有管父亲,但看着父亲迷恋的样子,又于心不忍,就简单的告诉了父亲怎么使,顺带扔给父亲的还有一起搞回来的一卷谱子。

    也凑巧父亲上过那么几天音乐课,能懂的也就那么几个音符,再加上父亲手巧,没半年他就鼓捣明白了,勉勉强强的也能弹出点什么,虽然弹出来的调子听起来不是太好,但也算差强人意,至少对剧团来讲,这件常年的摆设开始发音了。

    再之后的日子里,父亲开始跟着剧团里的人围绕着各个村子奔波,剧团里的稀罕玩意儿上场了,剧团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虽然起步低了点,但至少够唬人。而父亲自然而然成为了剧团里的香饽饽,虽然手艺还不够精,但至少能有模有样的弹上几下,撑撑门面。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父亲奔波在各村,毕竟那几年村里但凡有点钱的家里死个人结个婚啥的总要操办那么一场门面事,说出去也算有面。而父亲的手艺就在奔波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精,期间他还去镇上,去县里的大剧团里请教过呢。当然,由于认识的人少,他也只是止步在人家的大门口,默默的听听人家大门里传出的优美琴音。

    No.3

    遇见李叔是父亲二十四那一年。赶巧父亲去市里学习被人家撵出来,在回住处的路上碰上了钱包被偷的李叔。当时人生地不熟的父亲硬是拿出了身上仅带的三分之二盘缠给了李叔。可能是由于同样年轻,两个人就此相熟了,在混熟的日子里,父亲才知道,原来李叔是省里剧场下派到市里的骨干。

    此后的日子里,父亲终于不用再看剧场门卫的脸色了,也不用担心被撵出去,他可以随意的进出剧场,因为李叔给他做了担保。但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父亲一年也才去上两次市里。但即使是去的次数少,父亲依旧在后续学习的时候非常努力,他学到了更多,手艺也愈发纯熟。回到村里,父亲也开始带徒弟,剧团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老人退出,新人进来,唯一没退休的是父亲一直用着的那台手风琴。

    生活水平好了,手风琴被父亲买了下来,倒也没花多少钱,毕竟还是为剧团服务,算得上是个内部价。

    剧团年初的时候依旧忙碌,但生意却不像前些年那么景气了,剧团里的人员流动也大了起来。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村子里的年轻人逐渐将步伐移向村外,他们更愿意去大地方生活,毕竟一辈子待在村里,道路的闭塞,文化的闭塞都将人们的感官堵的死死的。在外面,有更多的机会,有更大的视野,有更广阔的天地。

    留在村子里的,也大多是老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活了一辈子,相较于熟悉的这片土地,他们不愿再移向另一处陌生。

    临近的村子在一瞬间像是被掏空了的鸟窝,日渐变的冷清。生意开始惨淡,剧团也只好散伙,至于父亲的几个徒弟也各奔东西,他们也需要另谋出路。

    父亲为了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他没有移窝,他始终守在村里,虽然远嫁他乡的姑姑们偶尔会回来,但村子里的冷清也依旧在侵蚀者父亲不再年轻的心。

    No.4

    和母亲结婚是父亲26岁的时候,而我则是在隔了一年出生的。我出生的时候,满心欢喜的父亲,把村子仅剩的十几户人家召集在了一起,那一天,他从那个搁置在角落里,表面铺满了蛛网和灰尘的小柜子里把从剧团唯一买下的那台手风琴拿了出来,一曲接着一曲的弹,母亲回忆说,那一天父亲真的是高兴坏了,他不停的弹,大家附和着唱,歌没少唱,酒也没少喝,至于弹了些什么,没人记得,只是依稀记得那曲调很好听。

    在我满月的时候,在市里剧团的李叔开着轿车也来了,那是李叔第一次登门拜访,那一天,他和父亲兄弟俩喝了很多的酒,李叔一直在劝父亲去市里发展,说以他的才能去市里剧团也能混出一番天地,但父亲拒绝了,他说怕丢了李叔的脸面,李叔继续劝说,说去市里发展不仅仅是为了父亲自己,也为了我。

    听母亲回忆,那时候父亲只是回头瞅了我良久,转头什么也没说,面对父亲的沉默,李叔继续抛出了橄榄枝,父亲最终只是应承了下来。

    李叔待了一晚,离开了,他给爷爷买了一大堆补品,给我买了一大堆玩具,父亲本来要推辞,却被李叔以当我干爹的理由挡了回来。李叔走了,同时带走的是父亲为我着想的心。

    在我三岁那年,奶奶永远的离开了,还算硬朗的爷爷也不再执拗,看着日渐长大的我,爷爷强制要求父亲去市里发展,理由就是不愿看着我像父亲一样操劳,父亲没有拒绝。

    父亲是在一个月后去城里的,我和母亲没去,毕竟那里人生地不熟,父亲就是去探个路,条件定了,一家人自然会搬去市里。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我和母亲也搬到了城里,爷爷没有走,他说他在这待了一辈子,不想在临近棺材前换了陌生的地方。

    拗不过爷爷的倔强,父亲只好将爷爷托付给了村里沾亲的大爷。到了城里,一家人挤在一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父亲拒绝了李叔的邀请,凭借着之前并不精通的瓦匠手艺在工地上打零工,期间李叔也不少接济我们。

    再之后,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日子也就不再清贫了,我们的家也开始从最初的市郊区搬到城区,从城区搬到市里,房子的大小也从最初的二十平变为六七十平,最后变为一百多平。

    期间,我和父亲不止一次的回村探望爷爷,我和爷爷讲述城市的繁华,爷爷只是笑着听我讲述,我从他浑浊的双眼里看不到一丝奢望。父亲也多次想让爷爷到城里去住,爷爷都以年龄大婉拒了。

    最后一次见爷爷是我上六年级的时候,那年暑假,爷爷原本挺拔的的脊背明显多了几分佝偻,他的双眼也愈发浑浊。我没有想过太多,只是平静的和爷爷讲述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爷爷也只是平静的听着。

    No.5

    收到爷爷离世的消息是六年级开学后的第一个月,我依旧清晰的记得,那一天,父亲匆匆的回来,匆匆的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而我是在第二天向学校请假后才和母亲回村的。

    进门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身穿着孝服的父亲就那样静默的跪在爷爷灵前。匆匆走进,父亲目光的呆滞让我心头一阵酸痛,看着摆在爷爷灵前的那张灰白照片,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有对爷爷的爱,也有对父亲的爱。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父亲弹手风琴。从爷爷离世到出殡,父亲操办了整整一周,爷爷入土的那一天,我跟随在父亲身后,父亲依旧身着孝服。他的背上背着那台颜色斑驳的手风琴,琴键早已变的暗黄。父亲就那样安静的在爷爷坟前谈着,他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打在琴身上,落在琴键上。

    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我陪着父亲在爷爷坟前静默的待了一个下午,父亲一句话都没说,我也没有打扰他,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在某一刻,父亲动了,他在爷爷坟边上开始刨坑,开始是用手刨,我忍着泪水递上了铁锹,父亲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接过来继续挖坑,我不明白父亲要干什么,只是静默的看着他干这一切。最终,一个一平米的坑被父亲挖了出来,他把铁锹扔在一边,他将放在一边的琴拿起来放进坑里,一锹又一锹的将土铲进坑里。

    父亲把他心爱的琴埋在了爷爷坟边,在他起身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父亲鬓间有那么一缕白发闪着银光,他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我就那样看着父亲,静静的陪着他。身边,风呼呼的刮过,而我和父亲结伴离开了。身后不仅有爷爷的坟,也有父亲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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