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听奶奶说,这年啊对小孩子来说才是“过年”,对大人来说那就是“过关”,年关年关,讲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那时候并不能十分体会,只是觉得等上一年才好容易盼到好吃好喝,有新衣穿,有新钱拿的大节,这怎么能叫过关呢。后来,我在铺天盖地的新年图景中,看到这样一幅团圆图,才想到我心目中最美好的过年景象就是这样。往日生活像过电影一样在脑中飞快穿梭,忽然领悟这样美好的日子也不过就是三五年的时间。
小时候的年,是我参与感最强的一个节日。如童谣里唱的,过了腊八就是年,一直到正月初几拜完年,这年才算过完。差不多整整持续一个月。
腊八一过,我们就要帮着大人准备新年了。家里的瓜子、花生都是生的,要到巷子口的炒货张家排队炒熟。他家有一口大锅,里面放上小石子,把瓜子往里一放,大火一热,铁锹一样的铲子,上下翻飞,熟了之后,往旁边的筛子里一倒,用力筛几下,瓜子和石子便分开了。石子回锅继续炒下一拨,瓜子往饼干盒里一放,炒货就算备下了。这样的铁锅一般人家里没有,这样的体力活也没几个人能胜任。所以每到过年,炒货张家就要排队,而这样的活都是我们小孩子的事。
另外一件需要排队的事就是蒸包子了。过年蒸包子,一是取其“蒸蒸日上”的意思,过年讨个吉利;二来,过年期间早点摊都休息了,储备包子做早点最好不过了。大家都赶在年前那么几天蒸包子,蒸包子的点又不多,所以要排队,而且是通宵。我印象中,我们家的包子都是大半夜出第一笼,我就一直守着,望眼欲穿地盼着吃刚出笼的豆沙包。一口咬下去,细软的豆沙如流油一般,带着刚出笼的温度,呲溜呲溜地嗅着豆沙吃完包子。只有刚出笼的包子才会这样的软糯香甜,等拿回家没几天就冻得龇牙咧嘴了,再热就没有现在这么好吃了。
炒货、包子都备好之后,我们家还会请人来做花生糖。做糖也绝对是技术活,有一年没有请到老师傅,请了一个学徒,结果火候过了,花生糖全糊了。我不爱吃花生糖,却喜欢吃糖稀。等到糖熬成糖稀的时候,奶奶总会挑一筷子给我,我就用两个小棍再搅来搅去,直到发白,一口吞下。黏的嘴唇都快分不开了,舔一舔,还是那么甜。
吃的忙妥之后,就是掸尘、拆洗了。原本没我什么事,但是我喜欢帮着妈妈洗被单,那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那时候还没有洗衣机,洗大件一般都是放在澡盆里。我们家有一个长长的椭圆形的澡盆,在里面把被单泡好,然后我穿上干净的胶鞋在盆里使劲踩,妈妈再把它翻一遍,我继续踩,这大概就是起到搓的作用吧。等到污渍洗的差不多了,再清几遍,然后妈妈抓着一头,我抓着另一头,像扭麻花一样把水拧干,最后挂绳晾干。
等到窗明几净,吃食丰盛的时候,差不多就过年了。
那时候,我还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年三十的时候,在县城工作的二叔和姑姑们都回来过年了。席开三桌,单孩子们就是一桌。姑姑们都在厨房帮厨,烧锅的、切盘子的,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我们就不时猫进厨房,见着菜就黏两筷。等菜齐了,大家围坐,边聊边吃,能吃好久。家里有一个14寸的彩色电视机,吃完饭大人们嗑瓜子、看春晚。这些吃的早在排队等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尝过了。我们最感兴趣的是,爸爸领着我们放烟花,那烟花是他在江西上学的时候人肉背回来的。我至今还记得有天鹅下蛋、美人图、天女散花,冲天哨……,烟花一上天就像信号弹一样,引得周围孩子全来了。我没有通宵守岁过,奶奶说都是爷爷守岁的,零点一过,爷爷要给菩萨上柱香,这就算守岁了。家里床铺不够,临时搭了几个。我和二叔家还有小姑家的妹妹,我们三个女孩子睡一床,好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道说到几点,反正眼一睁就是大年初一了。床头除了新衣,还有压在枕头下的压岁钱。
年初五之后,二叔、姑姑他们就要走了,但是属于我的年还没有完。爷爷从床顶上拿下来早早做好的花灯,我知道元宵节要到了。奶奶说从我出生起,爷爷每年元宵节都会给我做一个花灯。我有印象的就有荷花灯、兔子灯、蛤蟆灯、大马灯……。爷爷做的灯特别精致,别人的兔子灯,那眼睛都是毛笔画的,而爷爷做的是用大红纸剪好贴上去的,肚子上还有一个圆圆的“福”字。等到上灯的时候,拿出去从街头秀到街尾,别提多神气了。
十八落灯,这个年就过完了。
后来,我也跟随爸爸妈妈去了县城上学。为支助二叔盖房,爷爷奶奶卖了老房子,到了县城与二叔一家同住。年夜饭就变成年三十聚在我家吃,大年初一到二叔家吃。我也渐渐懂得了人情世故,慢慢砸摸出年味的改变。老屋卖了之后,第一次全家齐聚县城的时候,我和妹妹们到照相馆里照了一张合影,还说以后每年都要照一张,但是并不知道这张照片只此一张,并无以后了。没多久,二叔病逝,小姑离婚,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最终年夜饭的规模缩小成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普通的一顿饭。
现在我也有了孩子,轮到我看着他因为过年而欢呼雀跃,我却要在短短的一星期的假期内,婆家、娘家来回奔波。不由慨叹,过年真的是过关啊。听妈妈说现在家里的年夜饭也都去饭店吃了,今年二舅家全家去了香港旅游过年。会不会有一天,过年就只是小长假的一种了,然后年的意义就这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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